夺嫡不如谈恋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决珩

作者:决珩  录入:03-11

  沈惊鹤被他这么一说,登时想起了来南越的前一天时,他和梁延一同去添香楼寻找玉蝴蝶的情景。避过莺莺燕燕,踏入璇玑阁,他们终于见到了当时还对二人心有抵触的玉蝴蝶。
  神思不由陷入回忆的悠远,那天在添香楼里,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这次从西南回来后,勉强也算得上是个有功之身……玉家当年的案子,我已着人交予刑部重审了。
  -我早说了,我终有一天必要为卫家平反。你的家族当年因为卫家一案受到牵连,今日能得以一现沉冤得雪的半点希望,我所要走的这条路,也可称得上算作多了一点微光。
  卫家。
  这两个字是沈惊鹤心底不能触碰的逆鳞,连心神拂过,也惊起致命抽痛。
  有多少个夜晚,当月光轻柔拂过他的脸庞时,他总在梦中恍惚又看见缀玉飞琼的似雪梅花,看见当年那个曾在孤瘦梅枝下厉声要他手握自己命运的清傲女子,看见空荡荡的长乐宫内,那幅再等不回自己主人的花鸟画。
  只是梦醒时唯见孤夜弯月,再不见那个温情望来的端方身影,明明自己病得脸色都白了,却不忘叫他去苏郡治水时好好携上一把青油纸伞。
  那是最后一面。
  “小鹤儿……”
  梁延见他脸色恍惚不对,心一紧,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腕。
  沈惊鹤阖上双眸,一瞬又蓦然张开,眼底有厉光划过。
  长乐宫内,曾有鹤唳九皋、青霄云光为证——
  此恨必偿,此仇必报,他不曾有一天遗忘。
  缓缓将手腕抽出,沈惊鹤面色终于逐渐敛回沉静,只是看向天边外京城方向的目光,却比之前又冰冷下几分。
  梁延回忆着添香楼之事,心下也隐约猜到沈惊鹤罕见的失常是为了什么。他从年少一直陪在沈惊鹤身边,对于皇后卫毓云在沈惊鹤心中的分量自然清楚无比。
  接到皇后“病逝”消息的那一刻,沈惊鹤的双瞳仿若一瞬暗淡陨落的星辰,漆黑空洞得教人害怕。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神思涣散、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沈惊鹤,那可是他梁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只是一眼,却让自己的心也跟着揪起疼痛不堪。
  梁延低声叹了口气,体贴地不曾挑明,伸手摸了摸沈惊鹤的发顶,顺势转开话题。
  “先看看信里究竟说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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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添香楼有最柔软的鸳鸯枕, 最名贵的安神香, 然而每夜从噩梦中汗泣惊醒的次数, 玉蝴蝶已经记不清了。
  以官家小姐身份活着的岁月恍若黄粱一梦。父母兄长的疼爱,闺阁姐妹的亲密, 那是少女最无忧蓬勃的年纪, 每日只追逐蝴蝶在花园穿行, 又或者坐在水榭华亭里抚一曲琴。
  如今她纤指依旧拨动琴弦, 却不再是为自己。满堂争缠头的五陵年少为见她一面不惜一掷千金, 她垂下眼淡淡笑着,思而不得的家人却早已黄泥销骨,连梦也不肯让自己梦得。
  所幸还有深爱的那个男人常常来造访。他是尊贵的三皇子殿下, 对她却小意温存。有时靠在他肩上, 玉蝴蝶恍惚间也会想,就这样吗?把过往一并埋葬收藏,待在这座京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温柔乡, 风月场,一日日的笙歌, 看形形色色的人影迎来送往。
  直到一曲《六州歌头》罢,那个有一双清寒眼睛的少年站在她面前,打破她自我麻醉的幻境, 一字一顿告诉她令家人枉死的元凶。
  她这辈子最爱的那个男人。
  她能信吗?可她分明就颤抖地知道, 少年说的都是真的。
  她谢他, 感激他终于让经年积灰的真相在自己眼前展开。她也恨他, 痛苦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枕边人亦是害她家破人亡堕身妓馆的仇人。
  玉蝴蝶脸色惨白地将人赶走,大醉一场。醒来后继续抚琴,继续巧笑,继续无法抗拒心中爱恋躺在那人胸怀,继续在更漏滴尽的长夜泪湿枕巾醒来。
  在春花秋月里醉去,不会觉察到浮生一瞬而过。很久之后,百感交集的她再次见到少年。他要走了,走之前只是来跟她说一句:玉家之案已付刑部,沉冤昭雪或有可期。
  梦一样的话,连梦里,也不敢想的话。
  直至冤案平反的公文真正贴出,玉家的祖墓新起了迟来多年的数十口衣冠冢,玉蝴蝶亲眼看着官印重重盖在自己脱离贱籍的文书上。
  卖身契交回她手上,玉蝴蝶没犹豫撕了。漫天飞起的雪色纸屑,像凌风飞向朝阳的白蝴蝶。
  她想起来,少年离去的那天,她曾亲口祝他:终有一日,如愿以偿。
  ……
  沈惊鹤看完手中信,笑了笑,小心地折好收回。
  “玉蝴蝶说什么了?”梁延问。
  “玉家冤案终于得以平反,她曾经蒙冤问斩的父兄迁回祖墓,往后清明,她也可堂堂正正去祭拜了。”沈惊鹤有些感慨,“玉姑娘自己也脱了贱籍,离开添香楼,在城中寻了个小地方开办琴坊。”
  梁延沉默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那三皇子呢?”
  沈惊鹤面色平静:“她虽然离开添香楼,但是沈卓旻却仍隔三差五地去琴坊看她,有时天色晚了,也会歇在那处。你我皆知玉姑娘对他一往情深,纵然深恨,但恨意却无法简单将爱意消磨。”
  “爱若可被轻易抵消,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痛楚之人。有时爱上只需一眼,留下的却是一辈子的刻骨铭心。”
  梁延似是出言应和,也似是意有所指。
  沈惊鹤握住他的手轻捏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延又问:“你觉得,你那个三皇兄对她真有感情吗?”
  “沈卓旻想什么都藏在心底,我看不出来,但大抵应是有那么几分宠爱的吧。”沈惊鹤道,“只是身为天家贵胄,真心在很多东西面前到底算不了什么……他会去频频找玉姑娘,我想也是跟琴坊幽静便于密会朝臣分不开关系。毕竟玉姑娘跟了他多年,又只是一介琴姬,谁会去刻意防着她呢?”
  梁延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如此想来,她能提起笔给你写这封信,内心一定经过了很多痛苦的挣扎。”
  沈惊鹤默。这封信虽然只是简单提了下玉家和玉蝴蝶的事,然而谁都知道,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封信那么简单,而更多地是表达了一种态度。
  “她很坚强,有自己的思考,又敢于去担当。”沈惊鹤轻声开口,“都说女子柔弱,可我却觉得,一旦她们内心定下了主张,有时倒反比男子更有一往决绝的魄力。”
  梁延摸了摸他的头。
  “对了,我忽然记起来,刚刚五哥在信的最后说,皇帝最近受了点风寒?”沈惊鹤问。
  梁延回头望了一眼信的末尾:“太医入宫诊断后,都说是天气凉染上的小病。不算严重,只是春秋事高,好起来慢些罢了。”
  “那沈卓旻最好祈祷这会儿京城议论别传进皇帝的耳朵里。”沈惊鹤微微一笑,“人一老,最怕的就是得病,更何况是一国天子。这一病,紧张起来,难免就更多疑多心。”
  他又将目光放向天外,追逐着流云的尽头,“皇兄春风得意,岂知山雨欲来。”
  梁延罕见地没有开口接话,等沈惊鹤察觉到长久的沉默转回头时,他才慢慢抬起脸,面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天子微恙当口,京中关于三皇子家奴仗势伤人的传闻也渐起。更不论早前他风头太过时,有些守成持中的老臣便已隐隐不满。也许……你回去的时机到了。”
  沈惊鹤瞳孔微微放大,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目光却是转而落到了攀爬满竹篱的橙红殊艳的凌霄花上。
  那时他偶然在道旁撞见,不过随口赞了一句冬日也有花开得如此热烈。没几天,梁延竟亲手给他弄了一株回来植到竹篱旁,精心侍弄了两日,那打蔫的花才终于颤悠悠地仰起花骨朵,慢慢含苞吐芳,火一般温暖的颜色绽放了半个院墙。
  这别院里的一砖一瓦,一竹一石,每一处都少不了梁延重新布置装点的痕迹。从没有特意询问过他一句,可却处处无不合自己心意。沈惊鹤能真切感觉到梁延对眼下生活发自内心的满足愉悦,就连他自己,时常也觉得若真有世外桃源,亦不过就是如今的模样。
  这是他们的家,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扎根在这片天明水秀民风淳朴、借汗水和奋斗一步步从穷苦走向希望的南越大地上。
  而如今,梁延先他一步开口了。
  沈惊鹤望向他。乾坤听书网
  “我以为,你很喜欢在南越的生活。”
  梁延回想起这么长时间的点点滴滴,深邃的双目里噙了柔和的笑。
  “我是喜欢。邬山夷山的青苗,东牟山的茶香,博浪湾的海风,还有庙会上你领我走遍尝遍的小食。我人生的大部分年岁里好像始终都在辗转征战,很少有现在这样简单、快乐而安稳的日子,淡去沙场金戈铁马与朝局暗流诡谲,每天醒来瞧见的只有你安详的睡颜。”
  “我是喜欢,但却不是因为南越,而是因为你。”
  梁延慢慢收拢起笑意,深深望来的眸中有千言万语流淌成诗。而他只审慎地,郑重其事地,将从自己心中一直滚烫到唇畔的字眼放任,捧到另一颗心前。
  “如若你平生所愿即是展翅排云,做一只傲唳九霄的鹤,那就把我当作你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为你破尽前路风霜雷霆。”
  “梁延……”
  有人愿化他掌中剑,有人愿替他荡凌云,有人愿牵他步风雪。
  有人是他等了两世,隔平山海,终究有幸相逢的那一人。
  沈惊鹤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热,他闭了闭眼,伸手用尽全力抱紧梁延。胸膛处紧贴的两颗心脏仿佛被奔腾的热血牵引,蓬勃的鼓动声自有知觉般合二为一,亲密竟似一体。
  “你不是我手中的剑,你是我沈惊鹤这一生最重要的爱人。”
  冬,十一月既望,时天子染微疾,六皇子上折问安,并陈南越辟山开田,学文筑路,沿海寇绝,百姓皆称颂明君,圣功千秋。
  同年,岁晏,千里快马传诏,谕令六皇子回京。时载有属吏泣涕刊碑,南越万民相送,沥酒焚香,叩首遮道者,十里不绝。
  ……
  辘辘声停,车队在一处树林掩映的驿站停下。
  此处距离京城约莫三十里,从驿站东门出,分作两条道路。大道乃石板方砖砌成,平缓而长,专供马车行走。小路稍显崎岖,中道狭窄,却是路程更短。
  沈惊鹤借梁延伸来的手一下跳下车,却没有立刻走入驿站中,而是来到了后面一辆马车前,轻轻一叩车壁。
  萧宁像是早就在候着,一把掀开车帘,探出头来,说话时嘴边因天寒冒出白气。
  “到了?我就在这儿下?”
  沈惊鹤一笑,点点头。
  梁延和沈惊鹤离开南越回京的时候,也把萧宁顺带着捎上了。萧宁虽然人有时候显得没正经了些,但一手医术是当真没话说。有他汤汤药药加持着保驾护航,一路马不停蹄北上,车队众人虽然略有疲态,但却竟无一人在冬日里受寒着凉。
  早在启程之前,沈惊鹤就曾和他单独密谈过一次。萧宁还记得沈惊鹤当时是这么讲的:
  “回京以后,你若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可以在御街的悬壶堂挂名坐诊。我托人打听过,这间医馆虽不像那些百年杏林世家一般源远流长,但是馆主仁善,唯医术是举。你在那里待着,每天只用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必牵涉入很多不必要的纷扰。”
  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望着自己,里头的真挚不容被错认。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构陷,有营私,更何况是那些群派林立、名高于德的医宗世家。萧宁遂自己心意欲长留京中,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走到哪给人看到哪,他其实亦早在心里做好迎接暗流涌动的准备。
  但是有一个人,在他从未提过任何一句时,已经提前为他打点好了一切,为他寻找到一条最能实现抱负的道路。他曾说自己要做比扁鹊还厉害上一等的杏林妙手,唯有一个人听了,信了。
  而那个人,现在就关切地坐在自己面前,近得一低头,就能在他眼睛里照见自己的倒影。
  “好。”
  萧宁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传来,在半刻的静默之后。
  对面的沈惊鹤放松地笑了起来,他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时眉目很柔和,两眼如弯弯的小月亮,看得人从心底喜欢。
  “对了,还有一件事……到京城前你先下车,快马沿小路入京吧。”看见自己眼底一瞬波动,沈惊鹤连忙解释道,“你若随我一同回京,必然会被人盯上。我周围以后只会越来越危险,这一趟浑水,你避开着点。日后若碰上我,也权只当做不认识。”
  那天,他离开后,自己做了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倚在窗前,望着远远天上的月亮,沉默地发了很久的呆。
  咚咚。
  沈惊鹤又敲了敲车壁,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自顾自发起呆的青年神医。
  “怎么了,还舍不得走了?”
  萧宁低下头来,望向自己的神情一时有些陌生。沈惊鹤怀疑自己眼花,再一眨眼,那张风流倜傥的脸又挂上了没正形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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