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磨得男人的脸颊发痛,他却恍然不觉,疯疯癫癫地笑了半天,“我什么意思,你想知道?”
楚玦掐着他的下颚,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拖了起来,“说。”
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眼睛流光溢彩,将楚玦的眉眼一一刻入脑中,他忽然叹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长大了。”
楚玦还要问他,他便再也不不肯开口了,只蜷在地上任楚玦凶狠地威胁自己。
而那一边的努尔颓败地坐在草堆中,眉眼低垂着,肌肉盘虬的肩膀紧绷着,身上一刻都没有放松,他平复了情绪,这才抬眼仔细将楚江离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玉冠将楚江离的长发高束脑后,露出饱满的前额,英挺的眉下一**挑的美眸却并不多情,眼中自带三分凶煞,七分狂,高高在上地盯着地上坐着的自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不屑的线,努尔被他这样看着,竟第一次感到自惭形愧。
楚江离的耐心已经告罄,清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带着森森冷意,“你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治他,也不知道他这血能放多久。”
那一瞬间,努尔的脸色惨白,他紧抿着的唇终于松动,他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其一是找回哈丝娜公主,”他顿了顿接着道,“其二是给三王子送信。”
楚江离冷声道:“信呢?”
努尔垂下眼,“在我足底。”
楚穆心道绝了,怪不得刚把人捉住的时候怎么搜都没搜到。他自告奋勇地上前把
努尔的鞋给扒了,这一扒可不得了,他差点被熏得一跟头。
他捏着鼻子,将努尔的袜子扯掉,果然那双宽厚粗糙的足底密密麻麻纹着一堆难认的赤奴文字。
楚穆学过赤奴文字,脸都快贴上那双脚他才看清,他瞪着眼睛仔细辨认着,只觉得眼眶都被熏得发酸发胀,他强忍着泪意,开始念到。
“听闻大夏那缺德狗皇帝……”楚穆忽然住了口,他小心的看了一眼楚江离,楚江离蹙眉面带不愉却并未制止他,于是他继续念到:“将楚凶神……”
“听闻大夏那缺德狗皇帝将楚凶神嫁于自己的傻儿子,只是不知实情,只盼他们君臣心生嫌隙,我们好有机可乘,如今国内银财匮乏,无法趁此机会与之一战,暂休养生息,五年之内赤奴铁蹄必定将大夏踏破,让吾儿携杀千刀的楚凶神荣归故里。银财已一并交予伊力亚斯,还望吾儿好生打理。为父盼儿佳讯。”
楚穆一念完便扔了努尔的脚,往后躲得远远的,他看着自己的手,只感觉手上还带着那股味儿,忍不住感叹,自己脏了,是个脏男人了。
楚江离抱着双臂,在牢房中踱了一圈,忽而停住,淡淡道:“钱财?伊力亚斯?”
努尔嘴唇抖了抖,低声道:“是,我们的五王子。”
楚江离探究的目光刺向努尔,道:“你们的五王子?你们赤奴国不就四个王子么,何时来的五王子。”
努尔不知道为何楚江离如此了解赤奴国国内情况,也自然不会主动跟他详细解释王室秘辛,只是干巴巴地说:“伊力亚斯就是,你们一并抓来的那个人。”
楚江离转过身去,便要出了这脏污的牢房,他一出去整间房黯然失色,努尔恍然回神,叫住了他,“喂!”
楚江离冰冷的眼神回了过来,似乎将他脖颈扼住,凉意自尾椎向上攀爬,血管里的血液化成了冰,将整个人都冻成了霜,他仿佛置身冰冷雪地,化作渺小雪粒长埋地里。
“你……”他咬了咬牙,在这种强大的气场下,梗着脖子道:“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楚江离淡淡地收回视线,并未回应他,自顾自地朝深处走去。
等楚江离走到最深处的牢房时,铁栏内楚玦正提着伊力亚斯的耳朵一字一顿地念大夏十大酷刑,伊力亚斯却很是轻松,脸上带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诡异的画面让楚江离产生了一秒的困惑。
伊力亚斯看见楚江离时愣了一瞬,灰绿色的眼睛盯住楚江离的脸,楚江离也不躲避他的目光,直直与他对视,两人就这样互相打量着对方,伊力亚斯冲楚玦低声道:“这便是你的首领?”
楚玦一抬头看见楚江离来了,忙站了起来,“爷。”
楚江离微微点了点头,伊力亚斯笑嘻嘻地看着楚江离,吹了声口哨,“美人?”
楚江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伊力亚斯,“钱呢?”
伊力亚斯似乎早就知道楚江离会说这句话,他低下头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楚玦一脚踩在他头上,他白嫩的脸紧紧贴着枯草,谁也不曾注意到他眼中复杂情绪,楚玦恶狠狠道:“不准,笑了。”
这具颓丧的身体趴在地上,似乎刚才的大笑已经耗尽他所有的气力,楚江离拉了一下楚玦,蹲了下去,“钱呢?”
伊力亚斯撑起身子,他们的脸不过数寸距离,他在楚江离黑色瞳孔中清晰地看见自己如同僵尸般空洞无物的脸,他又吹了声口哨,嘴角勾出一个邪气恣意地的笑,“想知道钱在哪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楚江离冷冷地盯着他片刻,忽然站了起来,猝不及防一脚便将他踹飞出去直直撞上了墙壁。
一种碎裂的痛觉自胸口向
四肢扩散开来,他捂着被踹的胸膛靠在墙上,半天都喘不上气,他笃定自己的肋骨肯定被面前的人踹断了,只是剧烈的痛让他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楚江离道:“钱呢?”
伊力亚斯深吸了口气,嘶地痛呼出声,“钱,在银庄。”
“票据。”楚江离朝他伸出手,伊力亚斯伸进胸口摸了半晌也没摸到,他懵了一下,看了看怀里又看了看楚江离,疑惑道:“丢了?”
楚玦这时想起了什么,扯了扯楚江离的袖子,“银庄的兑票在楚穆那里。”
伊力亚斯还在身上翻找,身上都被他摸遍了,他也没找到银庄的兑票,他望着楚江离,道:“找不到了。”
楚江离:“……楚穆,将兑票拿出来。”
楚穆掏出兑票递给楚江离,票据上还有浓郁的墨水味,刻章也是新的,不似作假,上面的金额却令人瞠目,楚江离眉间浅浅一道沟壑足以看出他心中的疑思颇多。
伊力亚斯恍然大悟道:“哦,在这里。”
“这么多钱,你们想做什么?”
伊力亚斯手摊开:“我不知道。”
楚江离却已经猜到几点,要么是贿赂大夏贪官的赃款,要么是用来置办产业的资金,他两指摩挲着那薄薄一张票据,忽然道:“你觉得,你们在三王子那里值多少?”
伊力亚斯咧开嘴,“分文不值,你应该从那个傻子那里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是不受宠的王子,外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楚江离垂下眼睛神情淡漠地俯视着他,“哦?”
“你和我三哥做交易,不如和我做。”
“美人,考虑一下怎么样,或者该叫你……”伊力亚斯停了一下,灰绿色的眼珠转向楚江离那张俊秀得雌雄莫辨的脸。
“楚将军?”
第20章
楚玦和楚穆皆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看出各种复杂情绪,他们又同时偷偷打量着楚江离反应。
楚江离并不惊讶自己的身份被猜了出来,伊力亚斯并不像努尔那么笨,这让他对伊力亚斯的交易来了点兴致。
那**挑的眼如刀如箭冷冷扫过坐在地上的伊力亚斯,探究的目光并不能使伊力亚斯退却,他坦然地直视着楚江离,“和我交易吧,楚将军。”
“你?”楚江离轻笑一声,那笑很快隐去,白皙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傲慢,“凭什么?”
楚江离的行事风格绝对让人猜不出他的皮相竟是如此秀美,美到极致,但这两种特质融合在一体,却使他身上带着更为奇异的魅力,如同带刺的玫瑰般引人采撷。
即使是傲慢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心神荡漾,伊力亚斯本来没想到楚江离会是这幅皮相,一时便明了楚江离戴面具的心思,这幅皮相上了战场定会扰人心神,忘其初心,泄其士气。
“凭我们的目的一样。”
“我们都是赤奴人的敌人。”
伊力亚斯灰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恨意,那种刻骨铭心的恨伴随着他漫长的岁月,他的恨从骨子里来,从血液里来,从出生便带着。
他是杂种。
一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杂种。
在繁花似锦,软红香土的江南,有一名舞姬,以一首洛神舞艳绝江南,据说见过她舞姿的人都神魂颠倒,几日都茶不思饭不想,念念不忘。
而这舞姬某日忽然销声匿迹。
江南再也无她的消息,大家议论纷纷,但过了一月有余,新的舞姬替代了她,大家便渐渐将她遗忘了,只是偶尔茶余饭后提上一嘴。
而赤奴国多了一位阏氏。
伊力亚斯自出生以来,听的最多的话便是杂种,他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父王厌恶他,所以的哥哥都厌恶他,甚至连仆人都可以欺侮他。
他灰暗人生中的光——他的母亲,只有他的母亲会对他展露笑颜,他被欺侮后躲进母亲怀里哭,母亲会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抚着他的背,唱他听不懂的歌谣。
直到某日,他看见自己的母亲被大哥压在床榻上,他像只愤怒的幼狼冲上去对自己的大哥又撕又咬,他大哥那张肥油满面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他被一脚踹到地上。
那个男人撸着袖子一步步朝他走来,如同一座移动的巨大肉山,男人身上的肉层层堆叠,整个肚子凸出来老大。
他狠狠地瞪着男人,用赤奴语叫嚣着。
男人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地毯上,那硕大的肚子压在他身上,如同巨石压顶,让他喘不上气,他满目皆是恍惚的白光。
男人冷笑道:“你这个杂种。”
他的母亲衣衫不整地扑上来,抱着男人的手臂,却被男人一次次甩开,他在模糊的泪光中看见他的母亲主动脱去了衣裳,矫揉做作地坐在皮毛地毯上,用着她平时被其余阏氏嘲讽的吴侬软语唤男人。
男人终于放过了他,他被拎着丢了出去。
那扇门在他面前合上,门外与门内都是一样,绝望的炼狱,绝望的人。
男人餍足地舔着嘴唇从屋内出来,他斜了一眼地上的男孩,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晃着肥重的身形走了。
从那日以后,他再也没有唤过女人一声母亲。
再后来,女人死了。
死在王宫的大殿上。
女人疯疯癫癫地赤脚跑进大殿,她蓬头散发,原本秀美的脸上多了数道难看的刀痕,她看着高位上的赤奴王发出了癫狂的笑。
侍卫前去捉住她,她奋力挣扎,也不知道她一个江南的柔弱女子哪里来的疯劲,两个大男人也没制住她,她高声辱骂
着赤奴王,用她的家乡话,用词龌龊肮脏下流至极。
赤奴王脸色铁青,双目被怒火烧得通红,他指着女人扬言要将女人用最屈辱的刑罚,女人听了并不畏惧,反而展颜一笑,她冲上了玉台,一头撞向那根刷金的立柱。
血流了一地。
那日的天空都被染得血红,男孩眼睁睁地看着尸体被人抬下去,他抬眼看向高位上的赤奴王,伏在地上,为自己的母亲请罪,他一字一句向赤奴王表明自己的忠心。
“父王,儿臣愿终生吃素,为您祈福,为赤奴国祈福。”
他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玉石砖上,整双眼睛瞪得布满血丝,凶光毕露,他紧紧地咬着牙,牙关颤抖,在心中一字一句道,我愿终生吃素,有一天报仇雪恨,将赤奴王室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伊力亚斯闭了闭眼,掩去眼底浓郁如墨的情绪,笑道:“如果我能继位,我能保证大夏至少安稳五十年。”
楚江离沉默了良久,道:“我不信你。”
伊力亚斯忽然笑了起来,他抬脸看向楚江离,明亮的眼中是渴望是决绝,“你们大夏不是最擅长用毒么,不信我的话,那便给我下毒。”
楚江离自然没有那种毒药,也不喜欢用这种手段,古神医倒是喜欢研究这些,正在楚江离犹豫之际,楚玦道:“爷,我有。”
楚玦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其色泽暗红,如污血,伊力亚斯望着那枚小小的药丸,这是他的希望,他付出那么多才换来一个来大夏的机会,他不可能功亏一篑。
他伸出手,“给我。”
楚江离抿了抿唇,蹙眉道:“不必。”
伊力亚斯攥紧了手中的枯草,他以为自己希望破灭,正绞尽脑汁想如何劝说楚江离之时,就听楚江离淡淡道:“我不喜欢用这种手段控制人。”
“要我信你,就自己用行动说服我。”
玉轮刚落枝头,京城里夜市华灯初上,楚江离才处理完最近的琐事,从郊区赶回宫。
他一进东宫聂争便哀嚎着迎了出来:“爷,我找不到殿下了。”
楚江离皱着眉推开聂争,径直向屋内走去,床上空空如也,他一边在屋里走一边唤路瑾胤,却四处寻而不得。
整个屋子里都找遍了。
聂争追在他身后,念叨着:“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殿下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殿下是不是出东宫去别的地方玩了?”
楚江离紧锁着眉,低声道:“不会。”
路瑾胤极少主动出东宫,他曾经见过数个宫人合起伙儿来欺负路瑾胤,他永远都忘不了路瑾胤那双清澈的眼中流露出的茫然和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