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风扫向楚江离,皱了皱眉,“邢昱成,你还有什么好说,刚才禁军在你的仓库里搜查,人赃并获!”
邢昱成眼睛陡然睁大了,抬起头看着皇帝,一时间万念俱灰,眼泪挂在脸上屹然不动,嘴唇张了又张,喃喃自语:“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皇帝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恨声道:“把他押下去,刑部给我好好审!”
“是。”
楚江离抿着唇,抬手掩去唇间的笑意,满朝文武统统跪了下去,声音洪亮齐整,“皇上万岁万万岁!”
邢昱成家被搜刮出数百万两白银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茶楼的说书人又有了新故事,楚江离照往常习惯找了个离台前远远的空位坐下,斟了杯茶,眼睛却不在说书人身上,而是在整个茶楼扫视。
“嗯,月明,来找我?”
楚江离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皱了下眉,“你能把你的妆洗掉么?”
百里飞眨了眨眼睛,用手指蹭了下嫣红的唇,满不高兴地撅起嘴,将一个小女儿家的娇俏演的活灵活现,“人家新买的口脂不好看么,月明你要这样说人家。”
楚江离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嘶地抽了口气,摸了摸手臂,道:“好生说话不行么?”
百里飞原本斜靠着桌子,整个身体软若无骨,一听此话,轻叹一声,坐正了,他撑着脸,一双含情的眸子盯着楚江离,“月明,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楚江离怔愣了一秒,“什么事?”
“当然是……”百里飞的染了朱蔻的手指点上楚江离的胸口,“你要嫁人的事呀。”
楚江离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
百里飞皱着娟秀的柳眉,忽然凑近楚江离,“月明,你确定,你确定不要我带你私奔吗,”他小声道,“我能带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楚江离抿着唇,半晌轻笑一声,“东宫,东宫也能带我去么?”
百里飞翻了个白眼,“这有何难,谁也拦不住小爷,”他忽然停住了,眼睛紧紧盯着楚江离的脸,狐疑道:“月明,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傻太子?”
楚江离垂下眸子,抿了口茶,并未出声。
百里飞脸色一变,也不顾闺秀形象了,一拍桌子道:“你是认真的?”
他这一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楚江离抬手掩住脸,“你嚷嚷什么?”
百里飞两颊抽了抽,狠狠闭了闭眼,“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傻太子?你疯了?”
楚江离睫毛颤了颤,视线落在手中的茶杯中,平静的茶水漾起一圈涟漪。
“是,我喜欢他。”
“你……”百里飞已经气到神志不清,说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揉着太阳穴,缓了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什么时候的事?”
楚江离微微一顿,陷入了回忆中,“很久了。”
皇宫的冬天,青砖地面上布着厚厚的一层白雪,男孩裹着红狐大氅蹦蹦跳跳在雪地里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白嫩的一张脸缩在火红的大氅里,衬得整张脸红润明艳。
他被这种声音所逗乐,卷翘的睫毛****的,抿着唇笑得腼腆极了,忽然他脚一滑就要摔倒在地,幸而他从小习武,手一撑,两腿向后空翻,单膝跪地。
男孩松了口气,正欲站起来,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黑金色的皂靴,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脸,看见那张抿着唇故作深沉的脸。
“你是谁?”那人主动开口问道。
男孩站起身子,拍了拍膝上的雪,嫩生生道:“我是楚月明。”
“你是楚将军家的?”
“是,你认识我爹?”楚江离看着面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人,忽然笑了,露出脸颊上的梨涡,“你是太子殿下?”
路瑾胤微微怔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也没问他是如何得知,只是冰冷的眼神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半晌才开口,“你为何在后宫出没,楚将军没教过你规矩么?”
楚江离忽然被他训责,有点委屈,嘴巴瘪了瘪,闷闷地低下头。
路瑾胤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竟有一瞬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干巴巴地解释,“孤只是问问,担心你,”他干咳一声,“咳,怕你迷了路。”
楚江离眨了眨眼睛,凑近路瑾胤,小声道:“真的吗?”
路瑾胤对这个距离感到不适,他微微退后半步,“真的。”
楚江离看着面前人小小年纪却摆了张老气横秋的神情,笑出了一口白糯的牙,圆润的双眼睁大了,波光粼粼的瞳孔映着漫天的雪和路瑾胤怔愣的脸。
他心中腾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好像吃了一百颗粽子糖那样的快乐。
楚江离取下荷包塞进路瑾胤手里,路瑾胤捏了捏圆鼓鼓的荷包,里面是一粒一粒的东西,还未等他开口,楚江离就被宫人叫走了去。
路瑾胤手里攥着那荷包,呆愣地站在原地,宫女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欸,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跑这里了,快回屋里去,别冻着。”
路瑾胤这才回过神,他打开那个荷包,里面是一袋子的粽子糖。
宫女皱了皱眉,“殿下,您从哪里来的粽子糖,谁给您的?”说罢,宫女便要伸手去拿,路瑾胤躲了一下,淡淡道:“无妨。”
路瑾胤将荷包收进了怀里,又想起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第7章
一阵风卷起几片落叶,黑色的皂靴踏于叶上却不发出一丝声响,房内的人笔锋一顿,眉梢微挑,抬眼看向窗外。
“大哥,听说你大婚,特地送来贺礼。”来人笑嘻嘻的说,黑亮的眼睛弯成一道月,圆圆的娃娃脸上两个酒窝深陷。
楚江离放下手中的毛笔,“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时雪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大哥大婚,做小弟的能不来吗?我给你带的可是好东西!”
楚江离看他鬼头鬼脑的样子,不禁发笑,“哦?什么东西?”
时雪压低了嗓音:“我从风月馆弄来的好东西。”
风月馆是何地方,那可是全大夏最有名的小倌馆,只听闻里面的花样,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他们馆内最出名的,还是那秘传的膏脂,千金难求,据说是古神医特制而成,涂于hou庭之处会散发阵阵靡香,令人神魂颠倒。
楚江离何等人,哪能没听说过那风月馆的江湖传言,当下变了脸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低声斥道:“胡闹!”
时雪撇撇嘴,“大哥,我们之间你还装什么正经呀?”他撑着窗沿就翻了进来,他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书房,忽然笑容僵住了,他指着墙壁上的一副古画,声音颤抖,是气的不清,“大哥,这个,这,这……”
楚江离打断他,“百里飞送我的。”
时雪捂着胸口,一副受了伤的样子,满脸悲愤欲绝,“百里飞这个王八蛋,我好不容易从李太傅那里偷出来的,他就这样轻飘飘,轻飘飘送给别人!”
“偷?”楚江离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他顿时止住了话头,干笑两声,“没,没有的事。”
时雪唯恐楚江离找他算账,一面大喊着都是百里飞的过错,一面跃出窗外,噌噌两下就没了人影。
楚江离又看了一眼那副美人图,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百里飞和时雪,哪个都不是省心的。
时雪刚走没一会儿,百里飞又来了,按照往常的习惯坐在大厅中,一面喝茶一面等楚江离。
楚江离揉着眉心,只觉得头痛,时雪倒好敷衍,百里飞精明着呢。
待他出来一看,额间青筋直跳,百里飞这次又换了身女装,额间一抹花钿,红色的长裙裹着身体,若楚江离不知他是男人,也会为此等绝色多留意一二。
可这是他认下的二弟,他深吸了口气走过去,“让你盯的事,有进展了?”
百里飞眨着眼睛,卷翘的睫毛忽眨忽眨地,眼中波光粼粼,普通男人被他这样瞧上一眼,怕也是三魂勾去七魄,他一步步扭着腰晃到楚江离面前,身子一软就要往楚江离怀里靠,楚江离忍无可忍,侧身躲到一边,百里飞却也没摔,他身子一转便再次站定,长袖拢起,捂着脸做出嘤嘤啼泣的模样,“月明,你好狠的心。”
他再次抬眼看向楚江离,忽然眨了眨,楚江离意会伸出手去为他拭泪,再次收回手时,掌心中央便多了枚纸条。
百里飞掩面跑了出去,他也未追,楚钰来时一脸讶异,正欲开口说话,楚江离又摇了摇头,转眼看见门外只有一扫地家仆,他压低了嗓音道,“屋中有老鼠,你待如何?”
楚钰迟疑一秒,“爷,这得看是谁看到的老鼠。”
“百里飞。”楚江离环视四周,眉间微蹙。
“那定然是真的了,爷心善,我觉着,陷阱再加上捕鼠夹便可。”
楚江离点点头,展开手心纸条。
【大王八搅浑池塘水】
楚江离:……
太子大婚之日将近,婚事浩大,不少心怀不轨之人在暗处蠢蠢欲动,打算借此机会浑水摸鱼。
楚江离已经收到了好几个消息,他看着面前圆头圆脑的肥信鸽,一时觉得头痛,他和太子的婚事显然可见的挡了他人的路。
楚钰站在一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爷,这次可热闹啦。”
楚江离呼出口浊气,“内乱便罢了,那赤奴还要来掺上一脚。”
“让他们盯着点,特别是进城关卡,从今日开始严查。”
楚钰道:“得嘞,爷!”
天色昏暗,城门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关闭了,赶着进城的人一时间多了起来,门口的官兵一一审过才放行,导致门口排了一条长龙。
队末的人有些着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有必要查这么严吗?我们都是良民!”
队末的人也纷纷起哄,“是啊,这太平盛世,有必要吗!”
官兵瞪了这群人一眼,吼道:“格老子的!想进城就等着,晚了就明天再来,再吵就当作可疑人物抓起来审!”
这一下队伍忽然间就噤了声,官兵冷哼一声,冲面前带着斗笠的人,粗声粗气道:“把面帘掀起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官爷,小女染了重疾……”
官兵拧着眉,伸手就要去掀,“染了重疾也得看!”
那人也不躲避,细细软软的声音从面帘中飘了出来,“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我这病,咳,凶得很,怕过给了官爷,那就是小女的过错罢。”
官兵掀她面帘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放下,拿着她的进城文书反复看了几遍,才咬咬牙说:“算了,你过去吧。”
那人微微欠身后便慢慢挪着步子往城里走。
屋顶上的楚玦眼神一暗,低声同身边人道:“跟上,她。”
那女子不高,走起路来却很快,三番两次都差点甩开楚玦的人,楚玦站在高处看得心急,暗骂一声,在屋顶追上那女子,只见那女子闪身进入一窄巷,他飞身从屋檐跃到巷子中,正立于女子面前,生生挡去了女子的去路。
女子见他,身子微微一顿,“公子有何贵干?”
楚玦也不言语,提剑挑了她的斗笠,露出那女子高鼻深目的立体五官,楚玦紧紧盯着女子的脸,冷声道:“赤,奴,人!”
女子灰绿色的眼珠扫过四周,拾起地上的斗笠,转身就朝巷子外跑,一路跑一路大喊,楚玦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那女子用流利的汉语大叫:“有人轻薄于我!”
楚玦:“?”
刚刚追上来的楚穆还弄不清楚状况,听见女子的话,大惊失色:“哥,你,你原来是这种人?”
楚玦脸色难看,吼道:“放屁!还,不把人,抓回来!”
不少好事之人团团围住楚玦楚穆,挡住了两人去路,楚玦脸色难看得吓人,他隔着人群看见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气的牙都磨得咯吱咯吱响。
很快,那双眼睛隐没于人群,便再也寻不到了。
楚玦和楚穆站在楚江离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头埋得两臂之间,单膝跪在地上。楚江离并无太大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地画像,忽然沉声道:“赤奴人,女子?”
楚玦道:“是,爷,看样子,此,女子武功,并不,如何,却,狡猾,奸诈。”
楚江离视线落在那张抽象的图中,冷笑一声道:“你们这图,干脆告诉我她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倒更容易让我猜一些。”
楚穆作为作画者被批评了,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出声,视线落于自己鞋面上的花卉,忽然想起什么,忙道:“此女子身上有异香!”
楚江离一顿,锐利的目光看向楚穆,“异香?”
楚玦仔细回想起那人样貌,也不甘落后自己弟弟,“她,长得,很美。”
楚穆伺机溜须拍马,“没有爷一半漂亮!”
楚江离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了,派人找她,还有,继续盯着城门关卡,应还有人会浑水摸鱼。”
“是,爷。”
他放下那四不像的画像,心想这事是如何传到赤国的,便把这个煞神招了过来,这下赤国那群虎狼之辈倒也有正当理由过来了,着实让人心烦。
他再一想路瑾胤那张英俊懵懂的脸,烦乱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他抿着唇看向窗外朦胧月色,宫中此时定是灯火通明,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东宫,他再也想去也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