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同样是有疑的。
下毒和下蛊,同样的作用,蛊明显会比毒更有效用, 但下蛊也比下毒更加麻烦。
下毒可以有多种途径, 但下蛊,施蛊的人必须要亲自与目标接触。
他为帝王, 能和他接触的除了贴身宫女太监,就是他的枕边人。
如果他真的是中蛊,岂不说明有人想他死的话,他随时都会没命?
可他已经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去质疑少年的判断了。
凝视半晌,启晟帝开口:“左神医可知道朕中的是什么蛊?”
“什么蛊不重要, 蛊毒已经解了,重要的是, 小爷……”左麒说着一愣,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太得当,又干咳了一声,故作沉稳道:“我能找出给陛下下蛊的人。”
启晟帝扶在龙椅上的手微紧:“哦?不知神医有何良策?”
左麒抬头一笑, 上前在他的御桌上写了几个字。
当日下午,皇宫中曾经与皇上有过直接接触的宫人被抓捕审查,以启晟帝体内取出来的蛊虫为引,在一名宫女身上,发现了同样的蛊虫。
后经查实,那名宫女,正是继后所居的承守宫里的人。
帝王大怒,当即将那名宫女杖杀,但因为证据不足,不能直接定继后楚欣然的罪,便以御下不严的罪名,将其软禁在了承守宫。
两天后,新建成的沐王府内,左麒待在府中新装好的院落里,蹲在树荫底下,摆弄着他新到手的蛊虫。
在边境的这段时日,他闲来无事便研究蛊虫,不论用蛊还是解蛊,他都大有进步,可那些也只是根据书中记载和边境百姓的一些传教,学到了也落不到实处,不同这刚从人体取出来的蛊,可以用于研究。
院门被人轻轻推开,凌云提着刚从留香斋里买来的饭菜,放到院中的石桌上一一摆好,见那人还蹲在树底下,不由得叹了口气,走过去道:“小公子……”
“别过来。”左麒突然开口。
“……”
凌云:“用些东西了再继续吧。”
这人从早上起便待在院里,还不曾用过饭。
少年人丝毫不觉得疲累,不甚在意道:“我不饿,你放那儿吧。”
凌云皱眉,正想再劝,又听那人说:“这阴邪的蛊虫,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候,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不趁现在解决了他们,晚上我一个人可搞不定,你知道这是什么蛊吗?”
顿了片刻,凌云道:“属下不知。”
左麒抬头:“这叫情蛊。”
“……”
“所以你千万别过来,要是中了蛊,我可没解药再给你。”
他说的平静,凌云也不像平常一样静静的听着,迟疑着问:“中了情蛊,会如何?”
左麒道:“自然是对下蛊的人情根深种。”
凌云:“……”
见他不说话了,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
木头果然是木头。
他不辞辛苦的跑一趟离洛皇宫取血,自然不能只是为了救月华这个没用的国君,他从不肯吃亏,解蛊的药自然还有留着的。
只是如果凌云中了情蛊,他愿不愿意给他用解药,那就难说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他也没注意到有人朝他走近,直到一股香味被嗅进了鼻子里,沉寂了一上午的馋虫瞬间被勾了出来,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不是叫你别过来吗?”嘴里犯着嘀咕,眼睛却忍不住往某人手里瞟。
凌云手里端着一盘油炸酥肉卷,半蹲下身道:“还是先吃一点。”
左麒咽了咽口水,对酥肉卷垂涎不已,又不肯停下手中动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眼中微亮:“你……你没看到小爷我双手不得空吗?”
凌云低头看了看,再抬头时,手里已经拿了一块酥肉卷,递到了少年的嘴边。
左麒一口咬住,撕下来一大块,吃的很满足。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一盘酥肉卷很快见底,左麒填饱了肚子,无意拨了一下封在盒子里的蛊虫,低头的时候,蓦然一怔:“等等。”
他推开凌云继续投喂的手,眼尖的发现了盒底多出来的一颗透明圆球。
圆圆的,滑嫩嫩的,从透明的膜中甚至能看到里面蠕动的小虫。
“大爷的,它们……它们,竟然在小爷面前下蛋!”
凌云:“……”
他也有些愕然,却是惊于入过人体的蛊虫竟然还能继续繁衍?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少年恍然回神:“不对,这蛊虫……应该不止这么两只。”
他盯着盒中的蛊虫,忽然撤了拨动蛊虫的金针,将蛊盒密封,站起来道:“不行,我得给师兄传信。”
他抱着蛊盒一溜烟儿跑了,凌云缓缓站起来,看着少年跑走的方向,抬步跟上去。
他走的太急,没发现在他起身的时候,一只几乎纯白到透明的小虫子瞬间跳到了他端着盘子的手背上,没入他的体内,许是察觉了异样,他抬手查看,没发现任何伤痕,便也不在意了。
而边境收到左麒的传信,已经是七日后了。
“怎么了?”见南宫若尘盯着传信看了许久,苍翊不由得奇怪,等他自己凑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为什么看一封信需要这么久。
少年长篇大论写了一堆,且字迹凌乱,密密麻麻的一片。
少年在信中说,启晟帝中蛊并没有扳倒继后,但成功离间了帝后。
启晟帝最近新宠幸了几个妃嫔,但也不要紧,反正他也生不出来孩子云云。
又说郑家和楚家反目,张家袖手旁观。
说了溧阳城中的近况,在最后才提到,中了情蛊的人,应该不止启晟帝一个,让他们在边境多加小心。
信息虽然乱,但掩盖不了少年对他师兄的关切。
看完之后,南宫若尘缓缓将信折起。
苍翊问:“你觉得还有谁?”
南宫若尘道:“父皇不能生育,为防有人疑心,储君只能是皇室血脉。”
而继后能选的人,也就只能是皇室中人。
只是如今情蛊已解,被情蛊所支配的人也会清醒,而他清醒之后要做的事,却无人得知。
……
☆、约定
边关三个月,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了变化,苍翊在军中越发的不像一个王爷, 他顶着亲王的名, 在将士面前却不需要树立什么威严, 久而久之,与军中的将士, 变得比武安侯这个领将还要亲近。
而他身边的另一人, 从初到军中时的“小白脸”,也渐渐磨炼出了锋芒。
与北疆对战,每每在北疆大军即将有所动作时, 翊王仿佛总能未卜先知, 而南宫若尘,智计频出, 助他们重创北疆。
身为月华国的使者,他长居离洛军营,渐渐便有人猜出了他的身份。
大战开始之前,武安侯回颐都述职,便一直居住在颐都。
年前与北疆开战, 皇上重新派武安侯出征,同时与武安侯一起赶赴边境的, 还有不少将士,他们同武安侯一起待在颐都,对翊王府的事自然有所耳闻。
人多了总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南宫若尘是月华国四皇子的身份, 在离洛军中已经不是秘密,正在将士们忧心月华有所图谋的时候,月华国四皇子向武安侯请辞,回去了月华军营,顺便拐走了他们的翊王殿下。
“你跟去,与我留在那边又有何异?”
两军相隔的一片漠北荒原上,一匹矫健的马儿悠闲的踏着马蹄,背上驮着两个人也不觉疲惫。
因离洛大军担心南宫若尘会对离洛不利,对他处处防备,他便决定暂时先回月华,如今这人跟来,以他的身份,待在月华军中,只怕更不受人待见。
苍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把人箍在怀里,侧头看了看北疆王宫的方向,悠悠道:“如今战局已定,北疆必败无疑,你我在不在军中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若尘面露古怪,微微侧头道:“你……”
苍翊抿唇一笑:“咱们去浪迹天涯。”
“……”
说着他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两国军队驻扎地相悖的方向去了。
自北疆军中负责坐弩的人接连被刺杀,且坐弩及其他武器接连被毁,少了这一手底牌,北疆大军节节败退,又恰逢北疆王室内乱,趁忠于北疆王的北疆大军被重创,莫戈尔王于王城中起兵造反,以边境安危相威胁,逼迫北疆王退位。
因此前北疆王对莫戈尔王极为信任,允他手里握着北疆三成的军权,如今北疆战败,莫戈尔王手里的大军,便是边关将士的救命符。
就在北疆王对局势一筹莫展的情况下,有人悄然入了王城,与北疆王碰了面。
那之后不久,颐都城内,庆元帝也收到了翊王秘密送入皇宫的传信。
如今对于翊王的先斩后奏,庆元帝已经能够泰然自若了。
他将密信递给深夜传召而来的几位老臣,问:“你们觉得如何?”
密信上所书,北疆王室判乱,翊王孤身与北疆王会面,答应助北疆平叛,事了之后,北疆需将莫戈尔王交由离洛处理。
看完了密信,紫宸殿中沉寂了片刻,丞相秦延之道:“翊王殿下此番决策,甚是妥当。”
庆元帝不语,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陛下应当知道,月华安和公主之事,乃三……苍离与月华权贵联手为之,据老臣所知,在我军与北疆死战期间,月华国曾经有过退兵的意向,虽不知为何没有退兵,但从此可以看出,月华并不值得信任,如今我们不知道叛国之人的行踪,绝不能对北疆斩尽杀绝,若是在我军强逼北疆的途中,月华向北疆示好,我军将腹背受敌。”
三国交战,是因为北疆无法全力对付离洛,若是月华临阵倒戈,再让苍离与月华权贵达成合作,离洛危在旦夕。
又一人叹息道:“丞相说的不错,正好如今北疆内乱,若我国帮助了北疆王,他势必感恩,可若是不帮,北疆的莫戈尔王必然得势,听闻那位莫戈尔王性子急躁,极为好战,他若登位,边境将不得安宁。”
庆元帝抿唇,他自然知道苍翊要求北疆王交出莫戈尔王的原因,正是想从莫戈尔王的口中,追问苍离的下落。
他的目标是对的,只是做法……
想了片刻,他似笑非笑道:“此事翊王做的是不错,可这到底是他自作主张做的决定,诸位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这……”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
按理来说,未经帝王允许擅入他国王城,翊王的确有罪,且他不是初犯,但他看准时机与北疆王交易,解决了离洛的危机,也是立了大功。
如此功过相抵才是正理,可帝王似乎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数日后,正在“浪迹”途中的翊王殿下,收到了皇兄的“惩罚”。
北疆某城镇的一间小驿站里,苍翊枕在某人腿上,看着手中明晃晃的圣旨,欲哭无泪。
“皇兄罚我抄写离洛律法条令一百遍。”
不经允许,孤身入北疆王城,离洛亲王之尊,以身犯险,如果谈判不成,被北疆王当了人质,对离洛便是莫大的损失。
道理是如此,可他已经是全身而退,他的皇兄为何还不放过他?
南宫若尘低头看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苍翊转头把头埋在他的腹部,双手抱在了他的腰上:“瑾竹。”
“嗯。”
“我要抄一百遍律法条令。”
“……嗯。”
“我半月之内不能带你浪迹天涯了。”
“……”
这人半天没有回应,苍翊也没有抬头,顿了半晌道:“你不怪我吗?”
离洛擅自与北疆达成停战的约定,是没有与月华国相商的。
他们担心月华国倒戈相向,便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他们解了离洛的危机,却将月华置入险境。
但这件事从头到尾,他枕着的这人都有参与,也从未阻止过他。
月华是他的母国,他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碍于自己,强迫着他自己不予干涉。
苍翊不敢抬头,害怕看到他眼中的无可奈何。
南宫若尘看着埋头在自己身上的人,片刻后叹了一声道:“就算你不这么做,月华也不会再打了。”
苍翊一愣,抬头道:“为什么?”
“两天前小麒送来密信,父皇病危了。”
“……”
☆、官兵
启晟十九年八月, 延续了三个月的战争终止,北疆投降, 国土沿原来的疆域退后三成分割给离洛和月华, 且十年之内, 不再犯三国边境。
月华与离洛的联军赢了战争,这是结盟的好处。
然而有利就有弊, 便是对战败的北疆不能索求更多。
宣布停战当日, 月华军营收到消息,月华国君病危,将不久于人世, 储君年幼, 有可能会引起朝局动荡,此时不宜再多纷争。
而离洛在两国结盟时, 暗地里相助北疆平叛,撕毁盟约,理亏在先,故而在月华提出对北疆宽容处置的时候,离洛并没有反对。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离洛军营中, 有一名将领对战争的结果有些不忿。
他们苦战三月,损失了数万将士, 除了夺得一片土地,就什么也没了?
武安侯劝慰道:“此战能剩,已是大幸,且此次生擒了叛徒, 已经是这场战争最大的收获。”
“正是因为叛徒已伏,我军已经没了顾忌,何不趁着月华内乱,给他们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