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古代架空]——BY:王孙何许

作者:王孙何许  录入:04-04

  杨晏初小声抱怨:“这时候谁能等得了啊。”
  任歌行捏了捏他胳膊,试探地叫了一声:“小霑啊。”
  隔了片刻,李霑的声音从墙那边幽幽传过来:“我都打算装傻了,干嘛还非得叫我一声。”
  任歌行:“……”
  杨晏初:“……”
  任歌行:“这他妈兖州是有拿煎饼糊墙的传统吗!”
  杨晏初尴尬地扁了扁嘴,悻悻地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任歌行叹了口气,侧过身搂住了他:“这都什么事。我跟你说杨晏初,咱们俩以后绝对不要小孩,太影响夫妻生活了。”
  “你想得倒美,咱俩也要不了啊。”杨晏初失笑。
  眼下情景是说什么也做不下去了,任歌行扯过锦被蒙过两人的头,在黑暗的被窝里两人的呼吸都还滚烫,脸颊都还绯红,两人靠得极近,厮磨着,杨晏初低声抱怨道:“说要的是你中途撂挑子的也是你,你烦人不烦人。”
  任歌行闷声地笑,无声地蹙眉,附耳过去,那声音不太像他平时,低沉地响起来,莫名地像什么远古的乐器,听着让人格外心动:“……过来,让我抱抱。”
  被窝里越来越闷热,简直像个蒸笼,像个烤炉,隐秘地、炽热地、粘腻地、汗水淋漓地、黑暗地、秘而不宣又混天灭地地,像水上交颈的鸳鸯变作水下交尾的鱼,隐藏在摇荡的水草中,或者双双躺在快干涸的水洼里相濡以沫,虚弱又急切地、挣命一样交换亲吻,不发出任何声音,时而受不住地张一张嘴,那不知道从谁身上淌下来的汗和水,从唇舌上过,在心尖上走一圈,再从鳃里筛出去。
  不知道是谁先掀开了锦被,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两个满面潮红头发散乱的人的肺叶,二人大口呼吸着,相视片刻,笑出声来。
  隔壁的床榻吱呀一声响,是李霑烦躁地翻了个身。
  “听见没,”杨晏初指了指墙,“吵着小孩睡觉了。”
  “你装什么长辈,”任歌行笑了,“你也没比他大多少。”
  杨晏初笑,把任歌行拽到身边躺着,他想了想,问出了一个醒来以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那个小师弟,怎么回事?”
  任歌行的表情很短暂地僵住了,他怔忡地笑了笑,道:“……问这做什么。”
  “要不是没亲够我刚才就问了。”杨晏初叹了口气,道,“你不愿意说吗?”
  任歌行挑了挑眉,别别扭扭地说:“……也没有。”
  杨晏初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任歌行赶忙道:“我说我说,有什么事不能跟媳妇说啊。”
  杨晏初扑哧一笑:“这还差不多。”
  任歌行笑道:“哎那我要是就不说呢?”
  杨晏初瞪他:“不说抽你,”瞪完了自己又改口,“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本来也不是想揭你伤疤,就是觉得……想着你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忍着这种事,挺难受的,”他伸手揉了揉任歌行的脸,“你那时候一定很难过。”
  任歌行垂下眼睛啾了一口杨晏初的嘴唇,侧过身抱住了他,道:“任逍……他是我一个师弟。”
  杨晏初道:“嗯。”
  任歌行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只是姓任,跟任氏没什么关系。我是十二岁那年被我师父捡走养大的,那一年……嗯,你知道十三年前关外那场倭匪之乱吗?”
  “嗯,”杨晏初摸了摸他的背,轻声道,“有点印象,那一阵我爹连吃饭都在叨叨关外的事儿,急得嘴里一溜火泡。”
  “你七岁就记事了啊,还挺早。”任歌行顿了顿,声调低了下去,“我师父听闻关外有倭寇滋事,立即奔赴关外,路过我家,把我捡走了。”
  杨晏初:“……你这也太省略了。”
  任歌行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说:“宝,你知道他在哪捡到的我吗?”
  杨晏初道:“嗯?”
  任歌行说:“米缸里。我家的米缸里。我当时很害怕,我爹娘就死在院子里,但是我害怕那些倭人会再回来,躲了好几天,差点饿死在米缸里,而且那缸里还他妈有耗子,我师父发现我的时候,我以为是倭人又回来了,差点顶着一脑袋米捏着一死耗子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我师父当时本来挺严肃的,看见我那邪门造型都差点乐出来,说你先把那死耗子放下,我不是倭人。”
  “然后他问我叫什么,我说叫任歌行,他说,‘倒是巧了,你也姓任,愿不愿意和我去关内云中学武功’,我说行但是你先让我把我爹娘埋了,他说我帮你埋,用不着你,然后就把我夹胳肢窝下面夹走了。”
  “后来我就上山了。和任逍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师父是他叔父,他那时候……”任歌行皱了皱眉,“不提了。“
  杨晏初说:“嗯。”
  任歌行道:“其实很多事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是可以看出来的,细枝末节的,得往回找才能想起来,比如有的时候我们两个在一起背书,我不动他不动,我一动他就开始哇啦哇啦背,特别是我师父经过的时候,那语速快得跟念咒似的,我都怕火星子崩我脸上,也不知道在那儿比个什么……我当时就是觉得‘这孩子可能是有点轴’,也没往别的地儿想,有的人他自己如果没走那一步,我其实永远也不会相信他会那么做。”
  他清了清嗓子:“我师父当云中任氏的家主当了很多年,我二十岁那年,他好像有点退隐撂挑子的意思,开始放权,着手新任家主的甄选,其间事种种,总之任逍很紧张,他不说,我能看出来。”任歌行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看我师父那个意思,说实话我也有点害怕他把家主之位传给我,我一个外人我跟着掺和什么,不够底下人打嘴仗的,那时候我觉得我该走了。那天……就是那天,我借口给爹娘上坟下山,其实是不打算回来的,没想到……唔,后面你都看见了。”
  他本来走之前还打算去任逍那里看看,毕竟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本来就是要走的,只是没想到走得这样惨烈,悲哀,不体面。
  杨晏初听得心里冒火:“什么玩意,什么你一个外人跟着掺和什么,你什么外人,你是你师父带大的,你也姓任,你那么优秀那么出类拔萃怎么就不能当家主,你一没篡位二没夺权,怎么就不能了我问你,你还走,你不想想任逍他配吗,他配吗,他配你把这些东西拱手相让吗,你傻子你!”
  “我也觉得我挺傻的,这不瞒了五六年了吗,说出来怕丢人。”任歌行笑了,“你这生的哪门子气呢。”
  杨晏初气哼哼地说:“我没生气——他妈的你后来为什么不一剑捅死这小兔崽子!”
  任歌行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半晌,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摇摇烛火,道:“去过。”
  他说:“我师父替他求情。”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看,家主之位不传给他都可以,但是要伤他,我师父还是护着的。”
  他的师父、任逍的叔父挡在任逍身前,握住任歌行颤抖的剑尖,近乎有些软弱地低声道:“歌行,为师膝下无子……算为师求你。”
  任歌行凝视他片刻,冷笑应允,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从此再未回到云中。
  杨晏初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初初见他时的样子。
  下山时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人都道他光风霁月,诵义任侠,且是个不世出的美男子,是个光明烛照的好模样,像从未遭受背叛。
  杨晏初向他张开手臂,叹道:“过来,让我亲亲。”
  任歌行就凑过去腻腻歪歪地亲他,轻声笑道:“这五年,也不是没有人问我过为什么下山。”
  杨晏初嗯了一声,说:“你怎么答的。”
  任歌行说:“一场无情的雪崩摧毁了我的家园。”
  “什么玩意,”杨晏初失笑道,“你不想回答人家你胡说八道什么。”
  任歌行摇头笑了笑,又道:“李霑他爹在谷底捡到了我——我怎么老被人捡来捡去的,反正是他把我救回来的。所以李霑这孩子无论怎么样我都得护好。”
  杨晏初颔首道:“理应如此。”
  灯花爆了一下,毕剥一声脆响。
  “谁啊?”隔壁李霑突然道。
  “说谁来谁,他怎么还不睡。”任歌行道。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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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是我。”
  那人在门外说道,声音压得很低,越发显得苍老喑哑。
  任歌行皱了皱眉,低声对杨晏初道:“他如何对李霑这样自称?”
  任歌行听见李霑翻身下榻,打开了门,他听见邵老爷轻声说:“李小公子还没睡?”
  李霑道:“尚未。邵伯父何事?”
  邵老爷似乎有些尴尬,他干笑两声,道:“无甚事。”
  两厢呆立片刻,李霑试探着问道:“夜间霜凉风重,邵伯父要不进来坐坐?”
  邵老爷立即道:“也好。”
  李霑心内奇怪,只好把邵老爷让进屋内,邵老爷进了屋,便四下看看,择了张椅子坐下,道:“这屋子住得可舒服吗?”
  李霑答道:“很好。”
  邵老爷说:“那就好。”
  李霑:“……”
  任歌行:“……”
  杨晏初:“大半夜的,他到底来干嘛的?”
  邵老爷沉吟片刻,道:“前几日一心只想让你们赶紧离开兖州,不要多生事端,如今尉迟以死,越性不过如此,你和你义兄还有杨少侠,可以在我这里多淹留些时日,休整休整。”
  李霑道:“多谢邵伯父美意,只是还要赶路,怕是不便在此多留。”
  邵老爷道:“我隐约听得,任大侠是奉你父母遗愿,把你送到青州秦氏那处?”
  李霑顿了顿,道:“是。”
  邵老爷不语,半晌,道:“你父母给你的两样东西……现在在你义兄那里?”
  李霑反问道:“邵伯父问这做什么?”
  邵老爷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说说。我听到些风声,青州那边,也是不大太平。”
  李霑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
  邵老爷道:“其实如今天下势如倾巢危卵,人人命若飞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是想先来问问你,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去和你义兄商量。”
  李霑皱眉道:“邵伯父究竟想问何事?”
  邵老爷小心地斟酌着词句,道:“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这里?”
  李霑失声道:“什么?!”
  邵老爷赶紧说:“你先听我说,我并非有所图谋,你父母给你的那两样东西,你可以随意赠与,我意不在此。秦氏只上一代与李家有姻亲,此时愿不愿意接受你,待你如何,也未可知,你若留下来,邵家一定好好待你,邵氏虽非钟鸣鼎食之家,但足以保你一世衣食无忧,你想想,你好好想想。”
  李霑惊疑不定:“邵伯父为何突发此言?”
  邵老爷叹道:“我与你父母有旧交。”
  李霑追问道:“有何旧交?”
  邵老爷答道:“我曾在……”
  李霑第一次打断他:“初见邵伯父,晚辈似乎没有觉出邵伯父与家父家母交情竟深厚至可以托妻寄子,您于李氏,百般含糊其辞,究竟发生了何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邵老爷沉默了。
  李霑简直有些气急败坏:“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他们的儿子,有什么不能听的!”
  邵老爷不再言语,只颓坐着,眼珠因为年老,颜色浅而浑浊,良久,他开口道:“孩子,别的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与你父母都当年所做之事,都有诸多愧悔。”
  李霑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心嗵嗵狂跳,勉强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新汗,颤声道:“此事……与我有关?”
  邵老爷不语。
  李霑道:“此事与我有关!”
  邵老爷说:“你若同意,我就去和你义兄说一声,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你在我这里,是万万不会受委屈的……”
  “我不留在这里,我……”
  邵老爷叹道:“你再好好想想,不急这一时。”
  “我不留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得知道!”
  邵老爷好像被吓了一跳:“孩子……”
  “我只是武功差,我不是傻子!”李霑一张白皙的瘦骨脸涨得通红,“我早就心生疑窦——我父母虽然武功不至于臻于顶峰,也不会如此虚弱,怎能一夕之间力不能支,竟败亡至此!兰陵霍枫桥前辈仙逝之前曾经探我经脉,断言我的经脉是从小被人封住的,而今邵伯父对前事讳莫如深,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邵老爷道,“今遭是老朽失言,李小公子且当作我没来过就是。”
  “你为什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李霑快疯了,“到底是我爹娘的事,如何我就不能知道呢!”
  “老爷。”
  门外传来三声恭敬的叩门声,邵府管家在门外陪着笑脸低声道:“老爷,您这时辰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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