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联想王府遭窃,慕容楷知道此物至关重要,更不能为贼人所得,当即抹了一把汗,挥刀而战。
行刺的白衣人怕惊动周遭,出招狠戾,试图速战速决,然而慕容楷功夫不弱,宽刀带风,两人一时缠斗不下。
眼瞧着半盏茶的时间将过,白衣人抢得先机占了上风,这时,林中响起两抹短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慕容琇和施佛槿。
原来慕容琇故意落单被擒,白衣人见她身无长物,便将她捆了扔在一旁,而一直跟着慕容琇的施佛槿等人一走,出来解围脱困,两人顺势埋伏在附近。他们本欲等段艾的人来再出手,可见那人得势,慕容琇又担心自家亲哥,于是慌忙现身。
“大哥,切莫把东西给他,小妹我来助你!”慕容琇长鞭一舞,又转头道:“‘洛河飞针’!今日猎场附近埋伏都是我的人,除非你能飞天遁地,否则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白衣人乍见慕容琇有几分诧异,援兵已至让他不得不退,可慕容琇三言两语的挑拨又让他笃定东西在慕容楷身上,得手只有一步,他万分不甘就此功亏一篑。
于是,刺客愤然出招,先打慕容楷,将其一脚踢飞在地,翻手长剑挑出玉印,伸手要握,慕容琇的鞭子斜地里撞来,将玉印撞飞。
慕容琇伸手来抓,几枚飞针扫来,她不得不撤手回避,这一避那人顺势直上,要拧断慕容琇的脖子。
“啊……啊!”她一声尖叫在喉咙打转,施佛槿腾身往她身前一站,一手合十,一手扶着慕容琇,金刚之身岿然不动,那刺客无法推进,只好撤开。
“抓刺客!”段艾带着人赶到,那人不再犹豫,返身撤走。
慕容琇本扶着施佛槿胳膊一脸小女儿姿态,脸上微有红晕。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忙催促道:“大和尚,别让他跑了!”
段艾闻声朝慕容琇看来,见两人十分亲密,素来严肃的一张脸不由黑沉了几分,眼中闪过不悦。
那刺客艺高人胆大,知道中计,剑走偏锋杀了个回马枪要杀慕容琇泄愤,施佛槿自然止步回护,偏段艾脑中一嗡,见慕容琇对他关怀备至,心中不肯相让,便也争着去救。
他这醋意一发,暗中同施佛槿动手阻其先机,那白衣人本跑不了,可现下大和尚却只揪下他一只靴子,让人得空逃生。
“追!”段艾对跟来的士兵发令。
施佛槿深深瞧了他一眼,没有多言,把那只靴子往前一伸,道:“段将军无须再追。郡主,你看这个。”
慕容琇盯着那只鞋看了一眼,讶道:“男人的鞋子?”
而不远处慕容楷从地上爬起来,在场中唯有他摸不清头脑:“这就近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琇没搭自家大哥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自言自语道:“哎呀,难道洛水附近的百姓被骗了整整二十年,这‘洛河飞针’是个男人?”
施佛槿却摆首:“非也,这人不是洛河飞针。”
“怎么说?”段艾虽心有不满,但此刻冷静下来,又不便发作,只出声问道。
“刚才那人形量比我们都要小,但他这双脚双手却与男儿无差,体态十分别扭。若我没猜错,这人用了缩骨功。想来他本身体型偏胖,若手脚也缩,则打斗中周身肥肉易使出招不稳。”施佛槿叹道,“郡主,看来我们反被利用了,如今洛邑故地,不止一伙人在找‘洛河飞针’。”
慕容琇铩羽而归窝了满肚子火,登时对秋猎没了兴致,躺在帐中休憩,脑袋里却始终理不清如麻的线索,一时焦躁难安,口干舌燥。
她刚坐起来喝了口茶,便听到营地大帐外有妇人哭喊的杂音,人还没起身,就见一道黑影跑来,在她身前一个趔趄。
慕容琇瞠目结舌:“嬷嬷,你怎么来了!”
“刚才府中急调护卫,听说是郡主秋猎遇刺,吓得老奴肝胆欲裂!老奴服侍郡主十几年,若你有所差池,我有和颜面去见九泉下的王爷!”老妇人一边啜泣一边道。慕容琇本就觉得头疼,如今又来个人跟前哭,顿时两眼一黑要厥过去。
苏嬷嬷问道:“郡主,那贼人可有捉到?可是别国的暗探。”
“没有。”慕容琇揉着太阳穴叹道,“嬷嬷你以后可好好在府上待着,你又不会武功,跟着我反而有性命之忧,这些人不是别国的探子,极有可能是冲着我们王府来的!”
“王府?”嬷嬷刚想聊表忠心,忽然住了嘴。
“极有可能是冲着府中的某样物什来的。”
慕容琇招呼老嬷嬷歇下,自个儿熄了灯躺在榻上百思不得其解:父王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事态陷入僵局,可明面里又不能让人瞧出不妥,慕容琇和施佛槿暗中回了府邸,留下慕容楷一个人在邙山秋猎。
次日刚入府,便撞见姬洛正在收拾细软,慕容琇坐下啜了一口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可是我招待不周?”
姬洛停手将昨日的事情道出:“我在城门附近发现了秋哥留下的暗号,估摸着他已经出城,我在府中打扰多日,心中又有牵挂,索性想出去寻一寻。”
“也罢。”慕容琇叹了口气,收留他本是因为吕秋,如今吕秋已走,扪心自问她和施佛槿无法做到将事情悉数相告,这江湖天高海阔,不如任他离去。
“阿琇姐姐。”姬洛整理好包袱后突然朝慕容琇靠过去,俯身侧耳低诉,“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有道是‘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我倒觉得八风令或许只是开端,冥冥中自有大势所趋,而情势之下人心难测,这几日我在府中皆有被窥伺之感,姐姐切记要小心身边之人。”
慕容琇霍然惊起,将茶碗里的水荡出小半。
拿了慕容琇所赠盘缠,姬洛同众人辞行后便出了城,南下之路有多条,而他却不知吕秋如何取道,在洛阳盘亘两日后无果,正欲听天由命,却见一条小舟从伊河飘来,舟上有人冲船家问道:“近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渡河?”
这说话声尖锐刺耳,姬洛乍一听,可不是那石雀儿!
他心中一凛:石雀儿出现在这里,又向船家打探车马行人,按时日算秋哥出城极有可能同他照面,莫非这小老儿是追着秋哥不放?
姬洛不敢自乱阵脚,便在陆上悄悄跟着那条舟子。
那舟子到了前山渡停下,石雀儿下了船并非往南行,而是出了伊阙在西边徘徊,姬洛便暗中跟着他。
一路走来,石雀儿乖离反复,瞧人不顺眼便下蛊毒人,姬洛心中一直不齿。直到路上遇着一个驿站,石雀儿在茶寮吃水,见一位老妪帮忙做些苦活,手指头受伤无药医治,日积月累已经开始糜烂,他抬手散了一包药粉。
“拿去!小老儿我不是医者,治不好你的手,不过这些药粉能免去你的苦痛。”石雀儿乜斜一眼,忽然怪笑道,“眼下这世道,活人不如死人,死人不如活死人,老夫替你们祛苦,你们却谓我邪魔外道!”
“……小子你且说是与不是?”
那个“是”字被咬牙念出,石雀儿脱手而出三道黑影,姬洛立刻绕树拔足狂奔,那黑影落地,乍看竟然是令人作呕的蠕虫。
石雀儿毕竟纵横江湖数十载,威名不是白话,姬洛不敢正面相斗,只能被逼奔于林中。
他乍见树木茂密犹如星罗棋布,忽然忆起脑中的“天演经极术”,想那日在白门后山解开乱石阵,又念着‘洛河鬼神道’中机巧环环相扣,生起一念:不知可否以星象变幻之法困人?
心中想着,他足下先定星宫,身法依次作星轨变换,果然见石雀儿同他越来越远。
姬洛用这法子奔出几里,终于筋疲力尽,没留意脚下从坡上滚下,径直摔到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包袱直接滚到了车内。
这车马虽不华贵,但却精致,想来这车内人非富即贵。果然,四面兵丁拿着兵器朝他刺来。
“且慢!”车内人忽然叫停,“小兄弟你进来。”
姬洛不敢怠慢,依言走了进去,车中人打量了他两眼,问道:“阁下同太原王府是什么关系?”
姬洛没开口,用余光将周遭打量了一番,忽然瞧见摔出的包袱里掉落了一块金令,便晓得慕容琇怜他只身一人,便将印信偷偷给了自己,但凡燕国境内,起码能保平安无忧。
“我是郡主的家仆。”姬洛顺口道。
那人并无怀疑,反问道:“你往西边走,可是奉郡主之令寻人?”
姬洛没敢搭话,车里人看他颇为警惕,复又叹道:“痴人啊!你既是郡主心腹,可知郡主生母并非王妃,而是一位晋女?”
“知道。”
那人又道:“其实不止,郡主的生母实际是位奇女子,在下同已故的太原王为友,曾有幸见过一面。许多人都以为郡主生母已逝,但我知慕容兄曾暗中多次派人西行,不久前郡主还曾亲出敦煌,你告诉我,此人是不是还活在这世间?”
姬洛心中久难平复,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车外忽然传来骚动,有士兵高喊:“来者何人?何故惊扰使臣车架?”
那石雀儿已然追来,见车队中有燕国皇室大臣,也不敢当面叫板,便低声道:“在下追着贼子来此,不慎惊扰搁下车架,失礼了。”
车中人冲姬洛使了个眼色让他避开,自己掀开车帘走出,道:“在下梁琛,奉燕皇之命出使大秦,此处并无贼人,阁下且退去!”
他宦海沉浮,虽一介文官,但说话自有几分气势,石雀儿心中憋屈,但又不得不避开。
梁琛回到车内,见姬洛有几分心不在焉,不由思索:刚才那人想必追着这小子而来,极有可能是朝中之人,莫非是上庸王?慕容兄在世时勤政爱民,礼贤下士,四邻皆为忌惮,可自他逝后,桓温北伐,燕国日渐衰微,被逼不得不向秦国求援,真乃奸臣当道,国运堪忧啊!
“我且捎带你一程。”梁琛忽然道。
见姬洛不解,他叹息道:“年少时书生意气,也爱才子佳人之谈,当日惊鸿一瞥,余生尤为感怀。本以为只能感叹这天妒英才,红颜薄命,未曾想二十年变幻仍有转机。小兄弟,这世道多艰,满目疮痍,梁某人便是听听这佳人未殒,福禄安康,也觉得满足喽!”
他这话中有话,说得姬洛似懂非懂——这人究竟是仰慕慕容琇的母亲?还是单单不愿美好的事物就此凋落呢?
梁琛果然守信送了姬洛一程。
姬洛与车队分离后忽然落寞满怀,一路向南朝荆州漫行,不自觉见走到栾川附近。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念想,所有人都有应行之事,唯独他少了过去,从此也不知要行往何方。吕秋又何尝不是他的借口,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听一声鸟鸣,林中黑影一现:“小老儿已经等你多时了!”
姬洛一拍大腿,梁琛的话将他绕住,他江湖经验不足,倒是忘了石雀儿这奸猾之人岂肯轻易退走,如今撞见,只能苦笑。
石雀儿知道他心思不简单,不敢让他游走,立刻以吹箭对阵。姬洛此时没有钓月钩作武器,只能依靠变化之步躲闪,然而石雀儿根本不给他活命的机会,出手招招老辣要命。
为避吹箭,耗费精神良多,姬洛终于体力衰竭露出空门。见机,石雀儿哪肯放过,当下一掌打了个实在。可他却没想到,姬洛知他狡猾,乃是故意引诱,挨了他一掌之下,忽然折身翻手,一支断木刺入石雀儿腹中。
两人僵持,直到纷纷从山崖坠落,姬洛才松了手,呕出一口血,冷笑:“以一换一,不亏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不多,但是内容蛮多,算是过度吧,下一章开始小洛儿要单干啦~……姬洛掐指一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PS:全本基本无拖拉,尽量避免尿点中,留下的基本都是有用的暗线明线~心中默念剧情流无CP!!!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么么哒,开熏~
第16章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托,富贵焉常保……”
翠微千仞,上有云雾缭绕,下有碧谷幽林,时值秋尽,枫木红却半边天。红叶深处有一点舟子沿山间小溪漂流,舟上有一披蓑老翁,白发须眉,一边掌桨,一边信口唱起山歌。
“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
仔细一听,他唱词抒怀,格律工整,竟然是三国时“穷途之哭”的阮籍所作《咏怀》。这诗歌被老翁于这深山一唱,倒有几分苍凉。
老翁手中竹桨一撑,溪流九拐八拐转过一道急弯,眼前渐渐出现屋舍,屋舍房顶上有一少年盘腿趺坐,对着青天白日发呆。
“……自非王子晋,谁能长美好。”老翁唱完最后一句便将手中的桨撒手一扔,提着鱼篓一步跃上岸边,对着屋顶的少年笑道:“老夫叫你多晒太阳,可没要你将自个儿做成烤鱼干哩。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何必想不开。”
那少年半分不挪腾,干脆在草棚上伸手伸腿,四肢摊开,悠悠叹道:“林翁,你可知百年前有王质伐木于石室山,见童子下棋吟歌。童子赠他一枚枣核,食过不觉饥饿,等他惊觉起身,手中的斧柄已经尽数烂了。人间还是那个人间,人却不是那些人了。”
“山中虽一日,世上已千年。”
林翁将他的故事听来,过耳走心,忽然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小儿机灵,说个故事与老头以表去意决心,可老夫早同你说过了,前面的红木林大路朝天,任凭你双脚走,你若能走出便随你去,你若走不出,你需知你的命是老夫救的,老夫一人孤苦伶仃,你自然该留下替老夫养老,等老夫百年之后,便放你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