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一树哪里禁得住他浑厚内力,当即应声而断,屈不换哂笑,挠了挠头对着断横的木头傻笑:“这……”
“别这个那个了!”桑楚吟挤到前头把他拉起来,指了指树冠和天空,皱着眉对几人道,“你们不觉得奇怪?这树也不小,刚才倒地那么大声,居然没惊起飞鸟?”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警惕起来,姬洛屏息静听,忽然沉声道:“前方有打斗声。”
四人一凛,往前走了百来步,突然右方一道寒光急来,长剑刺向桑楚吟脖子,而左方一支竹拐从脚面飞过,打的是姬洛膝下足三里。立时,桑楚吟打折扇架偏飞剑,姬洛则一跃直上摘叶为器。
“哥哥小心!”林中狂风落叶里跃出一男一女,男女两人拿的家伙不同,但使得招法却出自一系,因而配合得当,一时竟颇为凌厉。
姬洛听见少女声音觉得有些耳熟,当即凌空一奔,在桑楚吟掩护下,伸腿要踩那支竹拐。
竹拐毕竟杀伤力有限,少女听见动静立刻持剑返身来救,男子却先一步摆手:“慢来!”说话间,姬洛已立在拐上,和他一并落地,再伸臂一推,将将卡住男子的脖颈:“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好歹在竹拐里装一把利匕。”
桑楚吟扇子点在剑尖,力道不轻不重,少女长剑登时脱手。她按着虎口正要破口大骂,目光却恰好落在姬洛身上,转为一声惊叹:“是你,卖菇少年!”
“卖菇?真叫人大开眼界。”桑楚吟睨了一眼,嘴上不饶人。不消说,这一男一女正是姬洛在夔州碰巧救下的江家兄妹。
“小兄弟。”江有堂看眼前少年武力暴涨,也没多嘴,单单颔首。姬洛见此,自然也撤了招。
那江有梅因救命之恩本对姬洛颇有好感,再加上当时阴十一缠斗没搭手帮忙,而是只顾逃命,这会子见姬洛无事,心中生了一抹愧疚,说话也软了几分:“你没事啊!哎,小兄弟,怎么在这儿?还有这些人……”
“路上结识的朋友,准备去南边凑凑热闹。”姬洛截住她的话,横竖打量了两人的着装,这兄妹俩看样子是吓怕了,换了短打,衣着土气随众流,人看起来也低调了不少,便接着问道:“两位又为何在此?”
江有堂对姬洛还算信任,也就实话实说了:“那日得小兄弟救命,我兄妹二人当夜便离开了夔州,只是,出门历练,总不好空手而回。岭南回不去,眼瞅着临川之行也暂搁,我们便顺着江流去了建康,倒是一时无碍。”
“连着两月我都睡不踏实,夜夜噩梦有人拿刀砍我脖子!”江有梅接口道,语气夸张,说话间还抚着胸口,似乎惊吓的余威还在,“后来,群雄宴风声大盛,我是真想看看,便又生了南下之意。不过……建康耽搁久了,我和哥哥手头拮据,没法子,就跑去作了人家的护卫,恰好这主顾也要往临川去。”
姬洛一合计,约莫是他俩也听见了打斗的风声,所以才跟着来,恰好同自己这边撞上,才冒然出手。
江有梅还要继续往下说道,这时,林子里陆续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就听见一个鼻音重,且中气十足的男人砸吧着嘴喊道:“搞什么?合着还认上了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想写小赵想搞事又搞不出,想棒打鸳鸯又无从下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唔,这算是吃醋了吗哈哈哈哈哈
江家兄妹又出来了哈!
第72章
“小六爷。”江家兄妹毕竟拿人手短,当即乖乖回头打了个招呼。
姬洛四人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后头看, 只见一个八人抬的步辇上躺着个身体浑圆的胖子, 好家伙, 可至少得有两三百斤,若不是穿着京都上等织缎裁的锦衣,手头戴着值千金的扳指金石,活脱脱就如一头待宰的大肥猪。
“哟,还都是练家子呢?”钱阿六把肿着的双眼挤出一条缝, 看了看四人手头,两个空手的,一个打着折扇,只有一个还算拿着把像模像样的武器。他手上有金山银山, 对江家兄妹这种大族里出来的小辈还算客气, 对乡土里混出的游侠儿却不怎么瞧得上, “怎么穷得个个一副孙子孬样,没盘缠怕甚, 咱爹有的是钱。”
钱阿六从屁股底下掏出大锭金子, 给四人照脸呼过去,嘴里还絮絮叨叨着:“既然是有梅姑娘的朋友,不如一并收作了护卫, 你几个拳脚如何,可比得过我座下马夫?”
那八个抬辇的马夫手脚粗,堆的是蛮力,并无内劲。屈不换性子直, 有些耐不住气,他好歹也是个王子,什么金银财宝没开过眼,犯不着被这一土财主折辱赐赏,当即右手一动,提剑要走。
一旁的枔又吓蒙了,伸手要拉人却没拉住。
桑楚吟却脚步一挪,挡在他前头,把那金锭往怀里一抄,抱拳谢道:“小六爷发话了,怎么敢不卖面子,您打这临川去,哥几个包您一路平安顺遂。”
“诶,嘴甜会说话。”钱阿六性格并不乖张,也没有刻意要辱人,不过是有钱惯出的臭嘴巴。这会手底下有人捧,他心情就大好,再一看桑楚吟一张盈盈笑脸,懒懒散散抬了一下胳膊,“跟着小六爷我,包你们吃香喝辣的!”
桑楚吟在前头顶刀时,姬洛也没傻站着,自他凌空接过金锭便发现,这大胖子抬手都不易,但扔出的东西落下却有几分巧劲力道,心头猜测这位小六爷会点功夫,暂时看不出深浅,当即又捧着那金锭左右瞧,果然在底部摸到了钤记,不过,他对商人那一套并不是很熟,只能给桑楚吟去了个眼色。
钱阿六瞧见这一幕,只当这少年是个土包子,没见过黄金才爱不释手,心中一乐,也不再废话,点了人走:“好了,甭耽搁了,有堂、有梅啊,你们两个再往前头去探探,究竟什么事。嘿!你们几个呆子别愣着,跟我走,可累死爷了,得赶在天黑前去豫章城里好好歇歇脚!。”
八抬步辇走了,前面有开道的,姬洛四人自然就跟在后头望风。
屈不换冷静下来,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但心头还是有疑惑,于是那肘子撞了身旁的人:“赵小气,我们又不缺这点盘缠,何苦跟着他?”
桑楚吟压低声音道:“树大可招风,但树大亦可避风,跟着他,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再说了,死醉鬼,你都叫我赵小气了,我可不得小气一回,呵呵,你这拖家带口的,万一你把我给吃穷了怎么办?”
“你!”屈不换一噎。
姬洛不想掺和添乱,赶紧把金子下头的钤记翻出来对着众人,问道:“赵恒义,你可是认出了这东西?”
“近二十年,走商的人都知道一个说法,‘北有长安公府,南有下七路钱财主’,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桑楚吟卖了个关子,看几人一脸迷惑,这才接着道:“‘色赌财毒盗奸歹’七路诸位可知?刚才我听那兄妹俩喊那一声才猛然想起,这‘横生财’钱百业在七路中排第六,膝下有个独子,人都称钱小六爷。”
‘横生财’钱百业是七路里仅有的同杀人作恶扯不上直接关系的一位,他唯一被人诟病的,乃是缺德。
不论是行商、客商、马帮贩子,人大多是战战兢兢做的正经生意,但他却靠诸国混战大发横财,偏偏人又跟泥鳅一样滑落,八面玲珑,教人抓不住尾巴,只给恨得牙痒痒,乱棍打作了下七路。
又是七路?
姬洛留了个心眼,把那古兽钤记暗自记下,随后袖子一拢,将金锭抄在身上。这一气呵成之后,前面探路的江有梅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打斗声愈近,钱阿六咬了一口馕饼,努力伸着脖子要坐起来,嘴里的白面和着唾沫从说话的嘴巴里齐齐飞出:“哎哟!打上了!打上了!快,抬我上前去瞅瞅!”
八位马夫闻言,立刻使出吃奶劲,脚下生风给人抬到了前头,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姬洛四人相视一眼,也一并跟了过去。
林子里死了一地的尸首,当中有个背着九环大刀的大汉,跟一个手扣铁爪的半瞎子正缠斗得难舍难分。江有梅惊呼,除了被尸首的惨状所吓,更是因为认出了眼前两人——
当真是冤家路窄,搁这儿又撞上了石别南和阴十一。
鏖战的两人听见响动,都纷纷撒手来看,恰好姬洛和屈不换追来,当即是四目相对。阴十一不露声色地打量那胖子,而石别南则眼中生怨毒,死死盯着姬、屈二人。
钱阿六努力在架子上撑起肥硕的身体,抠着脚,说了句令在场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话:“你两个怎地撒手了,继续继续!这几日青山绿水淡出个鸟来,小六爷我最爱看热闹,打得好,重重有赏!”
石别南“呸”了一声,狞笑着提刀暴起,朝那嚣张的胖子砍去。几个马夫两股战战要抬辇走人,可巧的是,这会子都吓得挪不开腿了。
连打屁都难翻身的胖子能翻出什么浪子来,这一刀下去还不跟宰猪割肉一般。情势急转直下,江家兄妹对视一眼,虽然当初石别南挟持的余威仍在,但岭南江家的道义却不能不顾,当即一个舞剑,一个提拐,梗着脖子上前硬抗。
姬洛弯腰拾子,打算关键时刻出手助力一把,却未曾想背后冷风一现,阴十一铁爪一伸挠向他耳后:“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那日,南浦城外阴十一退走后一想,自己不仅被这小子刷耍得团团转,更是被那醉鬼当枪使,活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拂他阴老怪的面子,心中攒了口气硬生生咽不下。这会子撞上,那背大剑的他动不得,但这不会武功的臭小子趁乱拿下,却还有这等机会。
姬洛目光一沉,将石子一扔,右手卷进袖子里握住手臂上绑住的袖剑,就地一滚。火石电光间,宽背重剑落下,阻断了那只铁爪。屈不换一刮鼻子,嗤笑道:“眼皮子底下偷人,问过老子没?”
阴十一退走,眯眼打量,看屈不换护人,心头更加笃定姬洛武功不行,猫腰来回踱步,挽着铁爪随时准备再出手。
而另一边,石别南好歹要长这俩愣头青一二十载,当即是九环刀左击右打,先用环扣乱江有梅剑招,再拿刀刃断江有堂竹拐,继而破势而出,奔着大胖子去。偏偏此时钱阿六听到后头的动静,转头要回看,结果腰背没跟上劲儿,前不前后不后,将将卡在了半中央。
跟前倒了两个,底下抬辇的马夫一团乱,胖子在辇上哼哼唧唧不像作假,桑楚吟捏着扇骨“哎呦”一声撞在帮屈不换掠阵的枔又背上,枔又力有不逮,摔出去时正好拉倒两个抬辇的马夫。
马夫本就因惊慌失了力,这下一倾斜,当真如山倒,一咕噜都搁地上了,钱阿六还没反应过来,在架子上一颠,差点儿跟枔又碰上对眼,撞个眼冒金星。
“死胖……”枔又躲闪时护着腰低声要骂,但抬头看见桑楚吟在前,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乖乖躲在屈不换身后,护住心口喘息。
“你们这帮废物!废物!”钱阿六依旧只顾着大吼大叫,根本没留意到危险在即。
这时,倒地痛呼的江有梅竟一咕噜爬起,身扑向前去抱住石别南的腿,硬生生把人给拖了回来,咬着牙用岭南方言瞎骂:“你不许动他,不许动他!我江有梅要保的人保不下,出去还怎么在道上混!”
众人闻言皆哭笑不得,但却又都被她三言两语所动,心头有股子火烧,便是姬洛也不得不对这没心眼的姑娘刮目相看。
眼看着刀锋逼喉,钱阿六梗着脖子两道粗眉一展,只瞧他五指难分的右手打屁股底下抽出,两道红光登时‘夺夺’一前一后打在石别南的大刀和江有梅的手指上:“谁给你勇气打我的人?你不看看咱爹有的是钱,信不信我拿宝贝砸死你!”
江有梅撒手往前一掏,握住那红光“咦”了一声:“西域的红宝石?”
胖子呵出一团冷气,一咕噜在架子上摆正了身子,喉咙里像滚着痰,但发出的声却不抖不颤,中气足得很:“还不把小爷我抬起来!”马夫哆嗦着上来摸步辇,那小六爷居高临下,又开始发话了,“别管那个黑瞎子了,都给我打那个耍大刀的,往腰下三寸死里揍!”
这话一出,石别南下意识摸腰腹,抬头再见那胖子端坐如钟,和屈不换过招的阴十一也停了手,当即恍然自己中了计,嘴巴阴毒骂道:“死胖子,看我给你剐下一层皮来!”
“原来藏那儿了,怪不得方才起不出!”阴十一冷笑,他早认出了小六爷的身份,虽然乍一眼挺瞧不上道,但敢单枪匹马走江湖的,哪个是没点看家本事的草包,所以他只冲着姬洛动手,任由石别南去找茬。
如此见,果然是踢到了铁板。
桑楚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暴露,人滑头地躲在了钱阿六后头,吼得最大声:“小六爷一双慧眼,瞧这反应,这些人肯定都是他杀的,他身上一准儿有宝贝!”
“哎哟,就你会说话!”钱阿六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口白牙,“哪儿有宝贝,我这鼻子就搁哪儿灵。”
阴十一一动,屈不换也跟着上前夺物,桑楚吟混在里头,干脆当个卖弄嘴皮不出力的怂货,先盯着枔又,再一瞥钱阿六,最后偷偷拉了一手姬洛,低声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血?”姬洛疑惑,当下目光四处逡巡,并努力动了动鼻子。怪味是没嗅到,但却让他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刚才他们来得匆促,又被钱阿六的挑衅乱了阵脚,竟然没留意到脚边的怪事。现在天气不寒,人死也不会即烂,可那些散倒在一旁尸首身上的伤口却已开始发紫变黑,似乎有什么在皮下蠕动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