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吕母眼中却写满狠毒,调头一刀刺进他心口。
“小儿天真!蛊虫与我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被你轻易制服,岂非堕了老夫多年威名!”石雀儿一手撑着崖壁,一手拉住吕秋的钓月钩,张口一咧,嘴中豁牙并着他猥琐的笑容,十分讨打,“你们人单影只,也敢同老夫硬抗,果真稚子不知天高地厚!奉劝你们乖乖交出八风令,我还能留你们一条全尸!”
姬洛这才明白,姜还是老的辣,那石雀儿老奸巨猾,乃是故意诱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本捞住了高氏的手腕,可那一刀带来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将高氏踢开,高氏应声而落,滚入藏刀阵瞬间被斩落成泥,然而那些骂声仍不绝于耳。
一声呼唤从姬洛背后传来:“小洛儿!”
吕秋见姬洛中计担心他的安危,又瞧大势已去,不得已撤走,飞身赶来从后一把抱住姬洛。
瞧他支着手臂拼命去抓,吕秋眼中含泪,只当他救不了人而心有不甘:“小洛儿,跟我走!来不及了,我已经失去了双亲,不能再失去你!”
可毕竟是他为求自保而下意识将高氏踢开的啊。
风从指缝漏出,姬洛不敢看吕秋的眼睛,他捂着当胸的伤口,只觉心中一空。
施佛槿与燕琇也赶了过来,先瞧了一眼姬洛的伤,听着机关“咯吱”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由道:“范雎被构陷,十年后说秦王,杀魏齐,两位施主当如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姬洛被施佛槿一语点醒,试图仿效刚才乱石阵之法,再诱这石雀儿入阵,奈何这老头闻风不动,柴米不进,只得作罢。
四人趁‘洛河鬼神道’拖延时机,纷纷退入湖畔小屋,那燕琇便是从此地暗道出来,轻易便带他们走入其中。
这暗道乃依照山势浑然天成,走过一截缓坡后,几人转入山腹,最窄处仅容一人,抬头望如一线开天。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几人走入燕琇提到的山中暗室,果然瞧见桌案纸笔齐全,别有情趣。然而到这里,几人却没了门路,燕琇带人东转西转,却以此为原点怎么也走不出去。
燕琇带着金疮药,姬洛稍稍包扎了一下伤口,靠在吕秋的背上,幽幽道:“不得不说‘洛河飞针’真乃奇人,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这山间别有洞天,乃按时辰变换,一时半会我们想出去恐怕不易,不如稍事休息,静待时机。”
此言一出,三人倒也不慌乱,一夜未眠未饮,燕琇随施佛槿四下寻一些吃食山泉,而吕秋则留下看护姬洛。
“秋哥……”姬洛闻言垂首喊了一声,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吕秋背靠石壁,握着血迹残存的钓月钩,两臂无力地枕在膝盖上。山中窅然,将他的声音拉得格外低沉:“原是我痴妄,只道你虽是鹌鹑,却有鸿鹄之志,却不想,你本就是鸿鹄。”
“我并未想瞒你。”姬洛以往怕他多想,可如今听他此言,倒是误会已成,不由急了。
吕秋淡淡瞧了他一眼,并未表现出喜怒,只是十分平静地说:“小洛儿,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也防备我是个胡人?”
姬洛苦笑,手上攥着衣摆,听他字字锥心。
未等他答话,吕秋倒是自个儿抢白:“不愧是我的好弟弟,你且记着,以后行走江湖,也需得有防人之心,不可一片真心全抛……”
姬洛张口结舌,吕秋越是表现得浑不在意,他心里越是难受。
吕秋继续问:“此事姑且不谈,你刚才的身法又是什么来路?”
姬洛小声道:“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我醒来后,脑中混沌,前程往事都丢了,只记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典籍。这心法名为‘天演经极术’,乃是以诸天星辰无上变化为依据,胜在推演无穷。”
“天演经极术?”吕秋复述了一遍,摆首叹息,“没听过。小洛儿,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许你……”
姬洛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盯着吕秋眼睛一字一句道:“秋哥,若没来白门走这一遭,我未尝不想一直在洛水边住下去。你瞧我不过是芸芸众生普通一人,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呢?反倒是有人可依,有枝可栖,要来得实在一些。”
想起这两年的宁静时光,虽烦恼不迭,但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姬洛每日养花读书,倒也安贫乐道。
可吕秋也非目光短浅之辈,他心知姬洛绝非凡子,于是心中多番思虑纠结,最后皱眉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而另一边燕琇逮住大和尚不放,两人在山缝里寻了些清泉,就近拿瓦石盛了些,一前一后往回走。
燕琇喋喋不休,时不时迸发出女子娇俏的笑声:“大和尚,为何独独就你有头发?”
施佛槿道:“与人赌输了,留的。”
“咦?”燕琇觉得十分新鲜,“我原以为和尚都清心寡欲,你怎么还与人作赌?”
施佛槿久久未答,燕琇心中更觉好奇难耐,可瞧他面上略有戚容,想问又如鲠在喉。
恰巧两人沿途路过一处空地,阳光从穹顶乱缝中漏下来,落在脚边形成层层光斑,照见山中清溪潺潺。施佛槿临光而站,双手合十,蓦然回首,只听他话轻如风:“是不怎么好,我不过是输了头发,他,却输了一生。”
“他?”
燕琇极为敏感,心中不由想:这个他是男是女?可与那发誓不武斗有关?
两人寻水归来,见姬洛按着伤口起身正四下查看。
姬洛也瞧见了他俩,余光瞥过,倒有几分璧人之姿,不由侧身回眸,暖了笑意:“约莫再等半柱香的功夫,待卯时三刻,这山中将有变换,我们趁那时出去。”
于是四人围坐下来,各怀心思。
吕秋与施佛槿相对,从大和尚手中接过盛水的石瓦,今夜那些刺耳的话突然纷纷跳了出来在耳畔聒噪,再想起退走前的一幕幕,双手不由一抖,脸色十分阴沉。
燕琇看看吕秋又看看施佛槿,心中一乱。不知这世上是否当真有心意相通,此刻众人似乎都想到了一块儿,登时无人脸色好看。
吕秋为人粗枝大叶,于是率先打破平静。
他就着石瓦啜了一口水,咬牙切齿道:“都说众生平等,可我却觉着当今走马乱世,人是连畜生都不如。小师父乃悲悯众生之人,若今日不为这八风令,两相对峙,你又作何决断?我吕秋扪心自问一不行恶事,二素无晋胡成见,可那些晋人却视我乡民之命如猪狗,我亦恨不得啖之!”
“秋哥。”见吕秋激动不已,姬洛忙按住他,可他也是个晋人,心中莫不感慨。
燕琇则往大和尚身前挪了挪,她偏又是个鲜卑人,心中也尴尬不已。然而转念仔细一想,分明是吕秋为那几个烂人话语所恼,不想承施佛槿的情,自己又非要逞能,现在才心有埋怨,于是又咂舌相帮:“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燕琇一激动便言不过脑,敌人还未追来,自己先站不住阵脚可还了得?
怕她失言令境况更糟,施佛槿在她肩上一点,摇头示意。燕琇最听他的话,立刻就闭口了。
吕秋心中又何尝不知自己理亏,纵观数十年间,五胡屠城屠族亦不在少数,可见苦的是无辜百姓。于是他双手攥拳,眼中含泪,将脸转向石壁,道:“对不住,吕某失言了,小师父和令师兄都是善人,吕某不该如此是非不分。”
施佛槿知他失去至亲,心中自然有气无处泄,倒是理解:“无妨,世间诸怨,想平息谈何容易,立场不允,礼法不许,大义不让,世人也不见得愿意。”
吕秋见他说话不偏不倚,倒也心生欣赏,心中放下成见,随口谈起天下:“九州倾颓,五族交战,百姓何辜!既然我等同受此劫难,也算半个生死之交。”
施佛槿笑道:“若非早先八王拥兵,宗室中聩,你们不见得能祸乱中原。”
燕琇插不上话,便调头同姬洛嘟囔:“这两人真好笑,刚才还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现在倒又莫名其妙谦让起来。”
“这不是谦让,而是事实。”姬洛道,“只不过天下敢痛陈时弊的人并不多,多的是一叶障目,难怪河清难俟。”
看他人小体弱,言谈却像个看惯世事的朽朽老人,燕琇忍不住推搡一把,笑嗔道:“小兄弟年龄几何?看你这样子比我还小,可曾出过洛水?天下之大,九州广袤,你又知道些什么,就敢大放厥词?”
姬洛不同她辩论,倒不是因为性子寡淡,而是那刻他心里蓦然起了一念:这泱泱华夏九州,兴许我还真从未见过。
四人言谈正爽,突然听见山上有崩石之声,饶是那石雀儿在屋中翻找无踪,心中发恨,一把火把屋舍给烧了,寸土寸泥翻找,掘地三尺也要挖人出来。
他这样一找,寻到那暗道是迟早的事。
“诸位跟紧我!”休憩了一会,姬洛伤势无大碍,引着众人在山腹石洞里穿行,等逃出生天,人已到了白门山麓的另一面。
望见日头高悬,几人纷纷回头,施佛槿忽然脸色大变,朝主峰躬身道:“阿弥陀佛!善恶寂灭,涅槃轮回,师兄他……他……他圆寂了!”
“什么?”
三人闻言,见高天有一线飞虹掠过,白日竟生胆寒。
施佛槿略一沉吟,立刻招呼几人下山:“明什师兄功法强我数倍,昨夜本以为有他坐镇白门,能保全一二,如今看来这石雀儿不过是过河卒子,此地藏龙卧虎,另有高人坐镇!”
众人相视苦笑:若真是别有阴谋,暗流涌动之下那白门不过牵头,只怕自己已在局中!
果然,三人稍作乔装下山混入官道,果然撞见有路人飞报:“不得了了,白门……白门上下被灭,十里……十里血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有话说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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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小贴士:大和尚口中范雎说秦王的典故乃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型。小可爱感兴趣可以瞅瞅。
故事刚刚开始,各位看官稍安勿躁哈
求吐槽,求么么哒~
第10章
秋高气爽。
日上三竿,洛阳城外浓雾未散,却有远近车队次第入城,在门口城防结出长队。官道旁十来丈外,茅草木榫搭了个简易的酒肆,酒旗招展。
自桓温三次北伐后,秦燕趁势结好,近日多了些东西往来商客,加之江湖游侠儿,酒肆里倒是座无虚席。
“胖子!胖子!外面小桌加菜!”
老板娘穿着一身素裙,腰细如纤纤细柳,端着盘子酒壶一面吆喝张罗,一面穿梭在桌案中,她声音甘甜,人又热心,往来食客都觉得赏心悦目。
胖子从后厨探出半个脑袋,目光在老板娘身上粘连了一会,大勺一挥盛出几碟牛肉,将盘子往前一推。
眼瞧着一位食客将好撞上,却见那老板娘脚步一转,眨眼已将几个盘子叠加,稳稳托在掌中,朝不起眼儿的角落中一方桌案走去。
这张桌案前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两个成年男子并一位清隽的少年,而女子则戴着幕离托腮张望了,正是姬洛一行人。
燕琇透着白纱盯着老板娘的细腰挪不开眼,嘴上不吝夸赞:“哇!刚才那一手身轻如燕,老板娘人美功夫好!”
“奴家只会几分拳脚,向来拿不出手,姑娘谬赞了。”老板娘格格一笑,转头又对着后厨喊,“胖子!再来两壶酒,一碟小菜,今日碰上个可人儿,算我请。”
便宜得了个小菜,燕琇还没羞怯,倒是就近接盘子的姬洛脸红得跟闷虾一样。燕琇张口揶揄:“喂!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吕秋看了一眼努力憋笑,老好人施佛槿打圆场:“是你太不像个姑娘。”
燕琇瞪了一眼,佯装要拿鞭子抽打他。
姬洛手僵在半空中,一种奇特的感觉在他心中肆意蔓延,这种感觉温暖又亲切,以前从未有过,仿佛他们并非身处危境,而只是出来登高望远。
一双手在姬洛手上轻轻拍了一下,姬洛抬头看着老板娘含笑颔首,脸上一晕,傻傻脱口而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燕琇拿筷子打他脑门,等老板娘走远了,才小声笑骂:“报什么报,那是人家经营的手段,目的是挣个熟客,要是在邺城,几家大的酒楼里往来食客,都能得几份甘甜山果!”
立时,饿了一夜的四人都微微扬唇,拿著进食。
酒肆茶寮中免不了闲话漫谈,是流言迭起的绝佳之地,只听旁边一桌刀客吹得那是唾沫横飞,当中一位马脸汉子啜了一口酒,压低嗓门道:“你们可知晓,这洛邑故地近日来众口相传两件大事,其一,白门上下惨遭灭门、一夕倾覆!”
吕秋蓦然脸色不大好看,低头往嘴里塞了几口牛肉,悄悄挪身遮掩几分。
另一个大头矮子接道:“听说了,官府都惊动了,说是白门出了一位叛徒,勾结贼人将满门上下血洗。”
“那个叛徒据说还是个鲜卑人,谁知道是不是官……”
马脸汉子闻言变色,立刻给那人按头,骂道:“你小声点,胡人的地盘上,你不要命了!”
四人耳力极好,听得那是一字不落。
燕琇小声嘟哝:“不奇怪,两族不相容,你拜师白门,那老头欺压你着实正常,我昨夜瞧他就不像个老实人,倒是你,傻愣傻愣的,凭他的江湖阅历要拿捏你,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休要胡说!掌门不是这样的人!”吕秋不悦,但是碍于此地人多眼杂,又不便发作,只能低声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