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眼中一片的迷茫,她低声说道
“但是我不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本来不想再麻烦您,但是,但是——”
她垂下眼眸,一滴泪水落下,融入绵绵细雨之中,多余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是不必说出口,慕卿已经明了她的意思。
慕卿看着她,倒是又另外问了一个问题
“你想回去吗?”
白露抬起头,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急促的说
“回去哪?朝暮巷,不是,公子,我就是不想再去哪里才——”
“你的老家。”
慕卿打断她的话,开口说道
“如果现在你可以回去,你会回去吗?”
白露怔了一下,继而缓缓的摇了摇头,她慢慢的说道
“不会——公子,从我爹娘二十两银子卖了我那一天起,我就没有父母了。”
慕卿顿时心凉一片,哦了一声,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
“我听说公子也有妹妹在很小的时候被拐走,至今没有找到。”
白露却又开口说话,她能够明白眼前的人突然这么问的意思,但是她不想说谎话,只能说
“倘若我也是被人拐卖走的,那我无论用什么方法,即是拼尽一生也会回去我家,我很聪明的,我现在还记得我家在什么地方,从镇里到山中,要走那条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不是啊,二十两,我在我爹娘眼里,只值二十两啊,我没那么下贱,都不要我了,还要贴着脸千万里回去,公子,我没法欺骗我自己,我也不想欺骗您。”
慕卿静静的看着白露,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多谢你,以后你若无处可去的话,就去停云山找个活干吧我写一封信,你拿着去停云山找管事的,会妥善安排你。”
他站了起来,白露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慕卿走进殿内,心中也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恐怕伤到了慕卿,然而却也不能理解他怎么还说什么谢自己的话,但是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雨下的急切又密集,簌簌的打在天地之间,夜晚听着,好似激烈非常,古人说“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倒是果真十分的贴切。
慕卿坐在书殿的窗前发呆,越发临近离开承阳的时候,心竟然也十分的平静,又想着该怎么和娘亲道别,希望娘亲不要为自己担心才好。
又想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正心烦气躁的时候,便听见脚步声传来,慕卿抬头去看,便见了太子殿下拿着一只朱红色的剑过来。
那是一只及其好看的剑,雕工装饰,极尽精巧,姬奕握着剑柄,抽出剑的时候,剑光便照耀四方,倒也是十分的锋利,中有暗纹如云游走,只一眼便知识不可多得的好剑。
就是看起来太过精巧华美,倒像是女子的佩剑。
“这是我母后的剑,彤云。”
姬奕将剑放在案上,慕卿低头,便见剑茗处是彤云二字,姬奕看着慕卿说道
“还记得几年前和你说过的话吗?母后和你那师父曾经也算是师出同门,彤云垂四百之叶,玉雪开六出之花。彤云玉雪本是一对佩剑,不过你师父那一只被融成了匕首,倒是却还保留了玉雪这个名字。”
慕卿愣了一下,太子不说,他早就忘记这件事情,谢公子和他说起来皇后娘娘和自己师父渊源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当真多少,却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过,保留这么一把和别的人一起的佩剑,还真是耐人寻味。
慕卿没有说话,便听见姬奕接着说道
“如此看来,其实当初我找到你,也算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事情。”
慕卿:……
慕卿噎了一下,又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才说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殿下当初把我弄进宫里,难道不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吗?”
他是不怎么敏感,但是不代表他是真的呆到了无可救药。
姬奕闻言便噫了一下,丝毫不觉得惭愧,反而若无其事的笑道
“往事不可追,以后该与卿卿相依为命了。”
慕卿才不相信会沦落到相依为命的地步,不过太子殿下这样说着,还是叫他心中小小的得意了一下,然而又面不改色的,只是嘴角弯了弯,说道
“殿下不要吓我了,哪里就到相依为命的地步。”
“说不一定呢。”
姬奕将彤云剑全都抽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通,眼中风雨潇潇,尽归于剑中。
慕卿到底没有和娘亲说实话,只说跟着太子要去外地办事,并没有提起来太子位被夺一事,又特地嘱托长袖,也尽量隐瞒,长袖便点了点头,慕卿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只安慰了几句,便下山出去了。
而将停云山等一些事物处理交付完之后,才是到了出京的时候,那已经是深秋,树叶落了满地,昔日借由太子殿下的便利而进入官衙做事的人请宴送行,酒至酣时便劝告说不如等到年后再走,因为那只射中太子的箭,似乎叫圣上和二殿下中间生出许多的嫌隙,即使是太子成了废太子,只怕二皇子也不会被立,再来又说什么集体请愿的话,说不定就能劝圣上收回成命。
诸如此类的话,叫慕卿听得心惊胆战,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好说
“殿下知晓诸位的好意,但是实在是不必如此,殿下去意已决,诸位万不可做什么集体情愿的事情,须知泰山难移,古树难撼,若真感恩殿下,诸位不如潜心为政的好。”
又再三劝慰哦,才叫这些人打消了念头,及至人再三保证绝不多事,等宴席散去,慕卿才松了一口气,又后怕道
“如果真的叫他们去殿中做这种事情,只怕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被革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了一个故事,叫穿书之NPC也想感化反派了解一下么么哒~
第155章 生死之间
慕卿说话的时候, 看着太子那包着的肩胛, 实在是对那些世家完全没有一点好感,又觉得太子都敢射杀,更何况这些根基不稳的新晋官员。
姬奕听他这么心有余悸的, 便只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话来反驳。
大约心中也是这般认为,他既然要走, 倒也不需要旁人再来逢场作戏。
而离去的那一天,竟也真的是一切从简——或者说,太子府已经被封,想要繁多也不可能,只带着剑,也没有多带什么人,便直接出门去,
清湖与朝阳站在城墙之上, 看着那已经远去的马车, 及至剩下一尘烟土, 朝阳才开口说道
“你觉得他们会去什么地方?”
清湖笑了一下,却是开口说道
“也许哪里都去不了。”
朝阳抬眉看着他,清湖才接着说道
“您应该知道,承阳这些世家已经警觉,他们已经惹怒了废太子,但是圣上有情,谁也不知道废太子的“废”字, 会存在多长时间,而与其胆战心惊等着废太子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对付他们,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而若要废太子从此永远不能露面,此刻趁他重伤派人行刺,便是最好的时候,况且一路艰险,推脱意外,也无人察觉。”
朝阳却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清湖把人心想的过于险恶了
“阳修已经受到教训,何苦多此一举,难道真以为父皇放弃了阳修不成,若一着不慎,谋害阳修,只怕也承受不起父皇的怒火,况且,阳修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清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并非坐以待毙,是太子要去的地方,不能够以废太子的身份前去,这许多人的耳目看着他,若要自在行事,所以只能够死一遭,但是到底是真死还是假亡,那就要看谁技高一筹了。”
朝阳愣了一下,继而回过神来,她看着坦然说出这些话的清湖,心中忽而升起了寒气,她犹然在迷雾之中,清湖却好像已经看清了一切。
“你既然这么说,那也是已经想到他们会在什么地方遇害了?”
这样的话问起来十分的微妙,按理来说应当装傻充愣,然而清湖却好像笃定朝阳不会对他如何一样,竟然直接回答说道
“不出三日,废太子亡于江上的消息,就会传回到承阳来。”
朝阳打了一个冷颤,不知是为清湖无情的话,还是为已经变寒的天气,她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清湖,有时候,我总觉得我无法掌控你,你的心底到底在想着什么,如今回望,我竟一无所知。”
“重要的不是我想什么,而是您想什么。”
清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朝阳,风将发丝衣衫吹的凌乱,这样两厢对望着,朝阳忽然有点怀疑,自己当初主动去找清湖见面,是否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她继续往前行走,寥寥草草的说道
“我想什么,当然是想大韶变得更好。”
清湖跟在她的身后,一路未曾开口,等到回到了公主府的时候,清湖才开口说道
“只有一个身份,才能够实现您这个愿望。”
那个身份是什么——清湖没有说明,朝阳也已经想到,但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直接说出来这样大不敬的话。
朝阳顿了一下,她伸出手扶着门槛,回头看着站在风里的清湖,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方寸,却一瞬间觉得远隔鸿沟。
“我从未想过——”
“现在可以想了。”
清湖露出一个十分温和且亲切的笑容,抚慰朝阳说道
“公主为什么不想,废太子已经不在,其余的皇子不成气候,您不但可以想,还能做到。”
他说的这样肯定,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是朝阳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朝阳缓缓呼出一口气,说道
“清湖,你要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有些话不能说,也不必再说。”
她说完这句话,便十分决断的关上了门,发出一声碰撞在一起的声响,独留清湖站在门外,保持着那尽在掌握的微笑,朝阳公主想什么他完全知晓,但是那算不了什么。
清湖转过身进入庭院之中,寒风吹拂,满地枯叶堆叠,又拨动满天飞叶,清湖抬头看去,喃喃道
“不知何处江湖,将有倾盆大雨。”
三日后的午时,风起微末,船家看了天色,说道不时将有风雨大作。
慕卿站在寒风之中,捧着一个杯子,面露愁苦纠结之色,回过头去看姬奕,说道
“少爷,我们真的要走吗?”
早已经出了承阳,自然不能够再喊殿下这样的称谓,虽然姬奕说“你可以喊我的名字”,不过,慕卿可喊不出来,于是折中,便喊做少爷。
姬奕看了看天色,说道
“你知道这雨要下几天?”
“往年惯例,要下个三四天呐。”
那船家插话说,少遇见这样富贵大方的客人,便十分的热情,又主动解说道
“客官要去江南之地,过了这条河,也错不了多少,现在若离去,半天时间也就靠岸,兴许只淋个半截,不过等三四天,完全放晴了再走,倒是十分的妥帖。”
慕卿嗯了一声,他是觉得不如再等等,但是姬奕却并不以为意,说道
“不过淋漓细雨,算不得什么,找个好船走就是了。”
慕卿说不过他,于是便快速的收拾好了东西,便让船家解了最好的船只,来送他们过河。
行至半途,便开始下雨,湖上升起了波浪,慕卿在船舱之中摇晃的一阵头晕眼花,便跌跌撞撞跑出去,一下子跪坐在船边,此刻已经行进了大半,遥遥的能看到河岸,慕卿在哪坐了一会儿,便感觉浑身都要湿透了,扶着船就要站起来回去船舱之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又看着水面,自言自语道
“刚才什么东西游过去了。”
那船家听到他的声音,便走到他的背后,低头瞧了一眼,便嘿嘿一笑,说道
“水下面,当然是人了。”
“什——”
慕卿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便赶到后脑壳一阵疼痛,接着整个人便被推了下去,顿时落入刺骨寒冷的江水之中,咽了好几口水,才浮出水面,勉强缓了一口气,忍着后脑的剧痛,就要开口提醒姬奕,却从水中忽而升起了几声响动那是有人从水中起来,一脚踩在慕卿心胸之上,直接将他整个全都踩进去水里,而后砰砰几声就进入那船只之中。
慕卿窒息之中,他深知那些人怕是冲着太子来的,奋力再次涌出水面,便看到那蒙面之人架着姬奕,一把剑直接刺穿了姬奕那并未愈合的伤口,而后猛地抽出,瞬间便带出半天的血雾,泼洒半面江水。
“不要!”
慕卿脑海一阵空白,他的眼前,他的整个视线之中,只有满天血红的颜色。
他奋力要划水过去,但是那些人便站在船上,直接将已经毫无任何反应的姬奕扔到了江水之中,瞬间江水弥漫血色,好似晚霞照天。
而那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任务,立刻哈哈大笑,又说道
“废太子也未免太自信,带着一个没用的娈宠也敢上路,哈哈哈,那就一起死在这吧!!”
而后,便在慕卿愤恨的目光之中,竟然又朝着慕卿过去。
慕卿一时之间,只觉得犹如天塌地陷,他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深呼一口气,在一阵猖狂笑意声中,猛地潜入江水之中,不敢露出水面,而后看着那下沉的人,奋力游了过去,想要救人,然而任凭他怎么拨弄也没有任何反应,而血已经弥漫正片水面,叫慕卿竟然连对方的面容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