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九的冰棺由血月教的几大高手看护,但此时,他们却被陶臻周身溢出的凌厉杀气所震慑,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趁这间隙,仇君玉将阿依若悄然扶至慕延清身边,慕延清见着阿依若,则急声问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陶臻为何会走火入魔?!”
阿依若淡淡答道:“陶臻为杀寇言真报仇,用药强行助增功力,许是与人交手一时不慎,才致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之事非同小可,仇君玉一听便急了:“阿娘!这可怎么办?!你可得救救陶臻啊!”
阿依若神色镇定:“别急,你修的纯阴内力可将他暂时制住,回去后再让你爹想办法。”
“那我现在就去!”
仇君玉听罢这才定了心,转身便向着陶臻而去,却被阿依若给一把拉住。
“慌什么,他如今六亲不认,眼中只有寇言真一人,你们若上前,恐被他认作帮手。”
“待他杀了寇言真,你们再动手也不迟。”
“什么?”慕延清大惊,“陶臻一人便能杀了寇言真?”
阿依若轻笑一声道:“你以为赤火功只是寻常功法么?若今后陶臻修到臻至化境,你二人只怕联手也敌不过他。”
此话一出,慕延清与仇君玉面面相觑。
“且看着吧。”
阿依若这厢话音刚落,前方就已传来刀剑相交的铿锵之声。
寇言真为护离九尸身,提剑便向陶臻刺去。陶臻出剑相迎,两道强劲的剑气骤然碰撞在一起,气流如海水咆哮,在虚空中荡开华光一片。寇言真不知陶臻练的何种邪攻,迸发出的剑气犹如烈火滚烫,仿佛带有雷霆万钧之势,若非他内力深厚,恐怕连对方一招也接不下。
不过再凶狠的猛兽,亦有力竭之时,更何况陶臻走火入魔,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这霸道的内力。眼下强攻不成,寇言真便让身边几大高手轮番上阵,试图拖上陶臻一时半会儿,待他被魔攻完全反噬后,再出手取他性命。
然而陶臻杀气腾腾,剑势凌厉,内息似流水一般,源源不绝。他始终站在离九的冰棺之上,在这方寸之地挥剑起舞,劈、砍、截、刺,招式行云流水,藏着杀机又蕴有美感,令人目眩。
几大高手对陶臻久攻不下,而陶臻脚下的冰棺却起了蛛网般的裂痕,寇言真见状暗叫不好,随即飞身上前攻其下盘,想将陶臻击退。陶臻看出寇言真的意图,冷冷地勾唇一笑,挽出一道剑气挡开对方攻势,一脚重踏在棺盖之上,借着这股力道纵身飞到半空,整个人竟凌空而立!
刹那之间,立于上空的陶臻又向下挥出几道纵横剑气,地上冰棺受剑气所震,陡然向外崩裂开来,爆发出震荡山野的巨响。方才被陶臻击退的寇言真,亲眼看着冰棺被毁,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他惊恐万分地冲上前去,将从冰棺之中滚落的离九尸身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一百零三章
离九尸身多年不腐,便是受这具冰棺保护,但如今冰棺被毁,四周空气又因陶臻的剑气而变得灼热滚烫。这具美艳的尸体失去保护,便如衰败的鲜花那般,在寇言真怀中慢慢枯萎,颓然凋零。
若非神力,谁也无法阻止一个生命的逝去,何况离九早已香陨。寇言真满身狼狈,一双颤抖的手紧抱住离九,想要挽留她的美好,但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中人逐渐褪去冰霜,变成一具僵硬干枯的躯壳。
这六年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能让离九复活,而他终究是凡人之躯,耗尽心血却无回天之力,到最后,甚至连一点香影也留不住。
“阿九……阿九……”
手中尸体彷如一棵被风干的枯树,已被抽干灵魂和生命。寇言真却依旧珍惜地抱着她,喃喃地叫着离九的名字。他悲恸欲绝,落下的泪水溅在离九的红衣之上,洇开后成了殷红的血。
犹记那年,离九躺在他的怀中,说终有一日,会身着凤冠霞衣做他的新妇,而转眼间,一切皆变作泡影,幻梦成空。极度的悲痛与愤怒将寇言真的心绞成一堆烂泥,又狠狠地撕裂成碎片,他痛到极致,陡然化作索命的厉鬼,瞬然抬头望向陶臻,眼中烈火燃烧,腥红一片。
“给我杀了他!”
寇言真浑身颤抖,愤然下令,周围教徒见教主尸身被毁,亦是悲愤交加,猛地大喝一声,带着滚滚杀气合扑向陶臻。
慕延清在旁观战,这时再也沉不住气,他率先带着闻昭等人冲过去,将袭击陶臻的血月教徒拦截而下,而其他两派为争这功劳,也朝着仅剩不多的敌人发起攻击。
霎时间,整片山林杀声四起,刀光飞溅,弥漫在一片血光之中。而一身血色的陶臻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安静,他手持滴血的利剑,缓而慢地走向寇言真。他似乎听不见声音,亦闻不到血腥,整个世界里阒然无数,唯有一个仇恨的影子在他眼前徘徊。
陶臻忽地挥出一道剑气,剑气所到之处骤然窜起火光,然这火势聚而不散,像是受人操控一般,将他与寇言真围在其中,与外界隔绝。
寇言真困于火中,将怀中的离九轻缓地放在平地上,脱下大氅将她的面容遮住。而后从地上拾起佩剑,抬手拭去满面悲伤,换做一身浓烈杀气,怒吼一声冲向陶臻。
陶臻步伐缓慢,似闲庭信步,而寇言真却身影似箭,恍如一道虚影,眨眼之间便攻至眼前。陶臻猝然出剑,悍然挡住扑面而来的攻势,迸发出的璀璨剑气宛如白龙出水,伴着一声清啸龙吟,霎时间震天动地。
两道凌厉剑气相撞,犹如星辰破碎,散落一片茫茫白光。光影之中青锋交错,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剑光似火星飞溅,翻飞的人影在其中已无法分辨。
寇言真内力刚猛,身法诡异,剑招更是刁钻古怪,陶臻虽是应付自如,但因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无法循迹辩出这剑势规律,始终难以将对方完全压制。而寇言真见陶臻的攻势渐弱,似在以守为攻,便纵身而起,挥剑挽出几道刚猛剑气,贯足内力从其头顶罩下,犹如一口洪钟从天而降,不给对方丝毫逃生之机。
这一招威势凶猛,亦无破绽可寻,被剑气笼罩的陶臻眼下避无可避。然这危机时刻,陶臻却出人意料的弃剑相向,只见他插剑入地,双掌翻出举过头顶,在这万钧剑气罩下的一瞬,将手势换做云手,缓慢相错交替,聚力成网,竟是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用绵绵不化的掌力托住了这泰山压顶之势!
寇言真登时色变,却未撤回招式,反而又强推内力,欲破开这张绵密的网。而此时,陶臻掌风一振,足下猛然发力,手中那张柔软的网又顿时化作惊涛骇浪,冲天而去,撞在寇言真密不透风的剑气之上,迸发出一声惊天呼啸,骤然将这刚猛剑气一口吞没。
寇言真被陶臻这出神入化的掌力所震,五脏六腑皆感一阵剧痛,从高空猝然坠落,摔在地上呕出一滩殷红鲜血。而陶臻自身亦被这突然爆发的内力伤了肺腑,双膝猛然一沉,跪在地上喷出一口浓稠血雾,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
方才惊天动地的一击,让寇言真失了手中剑,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被掌风划破的血口依旧血流不止。陶臻此时力竭,让他有了可趁之机,寇言真来不及缓上一口气,便以掌为刃,又朝陶臻发起突袭。
当掌风逼至身前,陶臻才倏然抬头,他旋即躺身后仰,顺势斜飞而出,与此同时翻掌迎击,化去扑面而来的阴狠掌力。
寇言真一击不中,又趁势追击,而他见陶臻掌风如火,就知不能硬接其掌势,故而只是祭出阵阵狠厉的掌风连续攻击。陶臻时才受了伤,全身经脉必然受损,而寇言真此际的攻势,便是迫使陶臻将内力催动到极致,从而导致其血气逆行,经脉尽毁。
走火入魔之人,神智不似常人清醒,寇言真自以为能牵制住陶臻,而陶臻却未能使他如意。短短三四回合后,被困在寇言真掌风中的陶臻倏然发起反击,他变换身法鱼跃而出,周围的如幕火光随之一振,竟飞出两束火苗落到他的掌心。
寇言真只道陶臻内力强劲,却未曾想他竟能御火,而就在他惊讶之际,陶臻双掌翻飞,掌中火苗随之而动,似有生命般飞射而来。寇言真骤然回神,广袖翻飞间急退数步,用袖中带起的内力将火苗卷落,但下一瞬,又有数不清的火花从四面八方直袭而来,宛如流星飞溅,天火降世。
面临险境,寇言真从容不迫,他陡然振臂一喝,迸发内力聚成一道横扫四野的罡风。霎时间,风声呼啸,势不可挡,犹如在原地掀起一场汹涌澎湃的惊天海啸,数丈高的巨浪以雷霆之势滚滚而至,将万千璀璨星火全数倾覆,于顷刻间化为乌有。
但汹涌浪潮之中,亦有人逆流而上。
陶臻破空袭来,身如利剑,一身衣袍剧烈抖动,在风中猎猎作响。四周罡风未歇,凛冽的掌风刮破他的面颊,斜飞出几丝血线,而他却毫无痛觉,毅然冲破这道屏障,狠狠一掌拍向寇言真的胸口。
寇言真中掌飞出,胸膛骤然绽出几道血花,他摔落地面,撑起身子咳出几口浓血,其间混着几缕如棉絮般的细碎血肉。而陶臻不给他喘息之机,身影倏然晃动,又出掌向寇言真袭去。
寇言真无路可退,只得出掌相迎,但与陶臻对掌的一瞬,一股灼痛便径直钻入掌心之中,快速地游走过经脉,竟让他的整条手臂骤然麻痹。他神色一惊,在心中暗叫不好,正欲收势撤退,那条手臂却被陶臻死死扣住,挣脱已然来不及。
陶臻掌势陡然变换,屈指成爪,长臂如藤蔓一般缠住寇言真的手臂,随后锁住上臂关节猛力一拽,竟将整条手臂硬生生地扯断。
眼见自己的右臂飞上半空,寇言真面色惨白,登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伤处断口流血不止,而他却来不及止血,抬头又见陶臻飞身袭来。陶臻的攻势迅而猛,寇言真连连后退,狼狈地左躲右闪,仓促间,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挽出层层剑气,出剑抵抗,予以反击。
寇言真虽是左手用剑,但招式却不乱,而这次,他再不敢与陶臻对掌,只是运用刚劲的剑气削弱他的掌风。可此际的陶臻杀气腾腾,不愿再与之周旋,突然大喝一声,翻掌击碎这恼人的掌风,抓住身前锋利的剑刃,徒手绞在手中。
再是武功绝顶之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寇言真随即将内力倾注于剑身之上,亦试图用这精铁绞碎陶臻的手掌。
两股内力暗自较量,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唯有鲜血的腥烈之气在空中飘荡。陶臻的手掌被利刃割破,血水沿着指缝不断流出,溅在地上染红枯草,而寇言真那方也是满头大汗,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死人。
短暂对峙后,陶臻染血的右手微有颤抖,寇言真以为有了胜算,唇边勾起笑意,又将内力推进一分。可这之后,他却惊见手中剑刃起了变化,那精铁竟在陶臻手中泛起红光,犹如在铁水之中逐渐融化。
寇言真神情大骇,随即便要撤剑,而一股热流却顺着剑刃窜入他的手中,滚烫的温度竟让掌心皮肉与剑柄完全黏合在一起!
钻心的剧痛顿时袭来,寇言真只觉自己的手掌仿佛被浸入高温的铁水之中,数息间,整只手掌皮肉脱落,血肉淋漓,可见白骨。
寇言真万分惊惧,陶臻却在此际猝然出手,猛然擒住这只血淋淋的手腕,贯足力道反手一拧。寇言真这条仅剩的手臂,瞬间在陶臻手中筋骨尽碎,只剩下皮肉拉扯,绵软软地坠下,犹如一条破布迎风摇摆。
第一百零四章
寇言真失去双臂,剧痛难当,踉跄着倒退几步,满面痛楚地喷出一口鲜血。猛兽被卸去利爪,彻底丧失反扑的机会,寇言真颤抖地挺起身躯,见陶臻从地上拔出染血长剑,面无表情地缓步走来。
日暮途穷,寇言真在风中战栗,一身锦袍染尽鲜血,朱殷变作暗红的壳,沉重地凝在衣角。离九救不回,血月教终究化作尘世间的一抹灰烬,他悲凉一笑,又咳出几口腥烈血沫,缓缓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离九的尸身走去。
陶臻提剑行来,寇言真却视而不见,他跪在离九的尸身前,没了一双手臂,只能吃力地弯下腰,在离九干枯的面容上,烙下深深一吻。
“阿九……”残臂的断口还不断淌着血水,寇言真笑望着离九,缓缓道,“既然我救不了你,那我们……便一起走吧……下辈子……我还来寻你……”
一滴清亮的泪水溅在离九额头,后被鲜血浸润,宛如点妆的一朵红梅。寇言真与离九作别,之后便缓缓地转过头,朝着逐渐逼近的陶臻阴冷一笑。
“你毁了我和阿九的一切,就一起下黄泉,给我们陪葬吧。”
寇言真说罢,骤然逆行周天,调动全身内力凝聚于丹田,致吐纳颠倒,血气紊乱,体内经脉亦在一息间虬结膨胀。这剧痛之中,他忽地放声大笑,瞪大的双目淌下殷红血泪,惨白的面容登时变得狰狞扭曲。
寇言真没了生路,拼尽最后一丝内力,亦要拉着陶臻一并下黄泉。他跪在地上簌簌颤抖,七窍涌出血水,躯干肿胀,关节凸起,整个人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株奇形怪状的矮树。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山野惊惧,狂风骤起。这风云变幻间,不成人形的寇言真引颈仰头,极具夸张地大张着嘴,仿佛成了一件吞纳天地之气的巨大容器。他的胸腔发出阵阵诡异的声响,似狂纵的大笑,又似凄厉的哀嚎,如风声久久回荡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