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从殊啃下一口桃子肉,看了眼那三道伤痕,抬眸对上灯栖枝银灰色的竖瞳,顿时觉得桃肉好像也没那么香甜了。
他想了想,给出中肯的建议:“不如您老稍微动个手指对准伤口掐个治愈口诀?”
灯栖枝垂眸,银白色的眼睫毛整齐得像片小树叶。他说:“我不会。”
苗从殊:“……”他记得龙族皮糙肉厚轻易不会受伤而且自愈能力一绝。“我也不会治愈口诀,没有疗伤草药。要不您找武要离?”
“我有药。”
话音刚落,一瓶疗伤圣药便凭空出现在桌面。
灯栖枝说:“苗殊,帮我处理伤口。”
这架势大有他要是不帮忙处理伤口对方可能就要放任手臂血流不止。
苗从殊只好摸着鼻子拿起药瓶,倒出一颗草绿色的药丸,捏碎了洒在灯栖枝的伤口处。
药是灵药,一倒出来便有清香的草木味扑鼻而来。药末一洒,伤口很快止血结痂,再过一会可能就恢复如初了。
“好药。”苗从殊赞道。
灯栖枝:“我研制出来的伤药。你若想要,我都给你。”
“不用。”苗从殊拒绝,他和现任都不是好斗之人,用不到特别好的伤药。“你自己用吧。”
灯栖枝是龙族,便有龙族的好斗属性。以前在洞庭时便常与人斗,因此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苗从殊那时会关心他、在乎他受伤,现在倒没什么感觉了。
他拿起桃子重新嘎嘣嘎嘣吃起来,寻思着要不再种片桃林?
灯栖枝看出他的漠不关心和不感兴趣,面上淡淡的笑意便就此如潮水褪去。他坐到苗从殊身旁,盯着他的侧脸轻声说:“你修为还是没有提高。”
苗从殊的修为是金丹期,几百年前是金丹期,几百年后还是金丹期,甚至修为还有倒退的迹象。
灯栖枝以前和他在一起就经常督促他修炼,对他的咸鱼态度非常不满,一直视之为不求上进。
这好像就是他被踹的真正根由?
“我根骨不佳人又懒,没跌落金丹境界证明我还是努力过的。”
灯栖枝:“太玄宗八百里山脉边缘出现一个秘境,据测很可能是上古秘境。万法道门有几个入境名额,我到时带你进去找机缘。”
苗从殊:“不了不了。”
灯栖枝仿佛没听见他的拒绝:“我会保护你。苗殊,你需要尽快提高修为境界。”他顿了顿,又说:“在不远的将来,修真界会迎来一次灵气大复苏。”
苗从殊挠了挠脸颊,“好事啊。”但他想不通灵气复苏与他一条咸鱼有何干系?
灯栖枝上前,伸手揽住苗从殊的肩膀,将额头抵在他的脖颈处,如同两百年前他们还在一起时那般亲密。
他在怀念年少轻狂,苗从殊则吓得一身鸡皮疙瘩起。
脑海里全是阴鸷恐怖的现任发现他在外勾汉子,于是嫉妒成狂,发疯的拿着把砍柴刀杀光昆仑山上养的珍珠鸡、种的大片果树灵植,甚至残忍的炸死湖里养的所有银鱼。
苗从殊一想起这画面登时悲从中来,赶紧推开灯栖枝迅速跳到一旁:“洞庭龙君,帮你疗伤可以,其他事免谈尤其感情的事。”
他从良了。
真的。
灯栖枝抿着唇看他,不知是天色还是光影的问题,反正见到苗从殊过于明显的排斥时,他银灰色的眼眸不由黯淡下来。
要知道灯栖枝一向孤高冷傲,尤其相貌生得异于常人,既有妖族勾魂摄魄的美又兼具龙君的威严自矜。如此一个清冷华贵的大美人一瞬间露出愕然和微妙的难过,实在很容易叫人心软。
换作旁人,再如何不懂怜香惜玉的人都会软下心肠说一两句好话哄哄。
但苗从殊他只是个头铁略渣的海王,一颗心永远不会为前任而躁动。
于是他说:“你看你是在这儿睡还是回自个房?当然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院子房子都是你的,你是主人你说了算。我睡外面草坪树干花丛中间都行。”
灯栖枝猛地站起,在苗从殊面前落下高大的身影并将其笼在阴影处,表情看不出好坏只是捏着苗从殊的后脖子,凑到他耳边,呼出的气息暧昧的喷洒在他的耳朵里说:“我等你适应。”
“但是苗殊,龙的耐性不好。”
言罢,他深深的凝望着苗从殊,眼中有着志在必得的执着和灼热的、压抑着的渴望。
他用唇轻轻的碰了碰苗从殊的碎发,这便才离开。
苗从殊心想待不下去了,趁夜深下山逃了吧。
想法才刚形成,空中便有灯栖枝的传音:“你尽可以试试逃跑。洞庭三十六泽七十二湖皆是我耳目,有水的地方便有我。”
逃走的小火花顿时熄灭了。
苗从殊懒懒的瘫回床上,换成干果边啃边回想他芥子里有没有可以隐匿身形的功法或灵器。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呼噜呼噜的呼吸声虽小得几乎听不见但一呼一吸间特有节奏,彰显着他超乎寻常的睡眠能力。
他睡着后,颈项间佩戴的那块黑石头发出微弱的光亮,黑石头变得透明如脂玉,松软明澈。光亮明明弱弱似呼吸,疯狂的吸纳着周围空气里的灵气。
透明澄澈的黑石头似品质上佳的黑玉,玉里头的纹络运行着五行与阴阳。
倘若武要离在场,他一眼便能认出这块他误以为是不值钱的黑舍玉,其实正是传闻中早已失遗的灵玉五行道玉。
..
昆仑山。
镜湖。
山顶的镜湖澄澈如琉璃境,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湖面偌大一望无际,湖水清澈一览无余,湖中银白如梭的鱼成群结队于水中游玩。
一叶扁舟于湖中心,如天地一蜉蝣。黑隼展开双翅翱翔天际,隼鸣如唳,于云层中上下翻飞,忽而俯冲直下三千尺。
猛一收翅,盘旋三下,正立舟头。
长喙探入水面,快准狠的啄起一尾银鱼,尚未来得及吞下便被一粒水珠击中,银鱼掉入水中翻个身甩着尾巴快乐的跑了。
溅起的水花似乎在嘲笑黑隼的愚蠢。
黑隼的长喙张开两下却不敢发声,委委屈屈的缩着脑袋梳理羽毛,用着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心想这个神经病主人还是那么小气。
死活不肯附近的飞禽走兽偷吃哪怕一条银鱼。明明湖里的银鱼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更别提里头有多少的小鱼仔了。
扁舟旁,一根发黄细瘦的鱼竿动了动,湖里的鱼上钩并拖着鱼竿往水里悄悄滑落。就在鱼竿悬在舟缘将要掉落之际,一只骨肉均匀的手自扁舟布帘中伸出,好巧不巧的握住鱼竿,力道轻巧的往上勾。
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水里一条成年人手臂大小的百年银鱼便被钓了上来。
百年银鱼还未落到船板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送进了旁边的竹篓里,旁边的黑隼敲敲看了眼,发现竹篓里已经塞满几十条珍贵的百年银鱼。
须知这百年银鱼虽带有百年两字,其实可能养了两三百年或更久,那肉、那满身的灵气,别提有多珍贵了。
黑隼馋得眼睛发红,但它就是不敢去碰。
没人能从疯子嘴里抢食。
“五十一、五十二……六十。”舟里的人嘴里来回念着‘六十’这个数字,似乎在犹豫够不够,不够的话可能还要祸祸湖里的银鱼。“算了,吃完正好带回来。”
他正在自言自语,音色醇厚,语气懒散中带着盖不住的笑意,好似舌尖尝到了甜味,因此心情是压抑不住的愉悦。
“去找他吧。带他回来还是找到他?”
黑隼用它核桃大小的脑子想,有区别吗?要带回来不应该先找到吗?而且要找谁?
舟里的人说着说着便吃吃笑起来:“找到他……”
黑隼豆子般的黑眼睛贪婪的盯着湖里的银鱼,抽空想:然后呢?
“吃掉他。”
黑隼吓得翅膀一抖掉进湖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苗小殊:我现任他真的是个神经病。
第8章
苗从殊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起身拿起床头的青衣穿上,手背不小心碰到胸口觉得有些暖和,于是掏出脖子佩戴的黑石头低头看。
黑石头色泽黯淡,似乎因昨天在清幽殿耗尽原本储存的灵气,此刻看上去便像是块普通的鹅卵石。
食指刮了黑石头两下,苗从殊塞回衣服里,没打算扔掉而是当饰品戴起来。
他伸了伸懒腰便出门,在庭院见到桃树下的洞庭龙君立即顿住脚步。心想好在他是个非常有原则的恋爱小能手,换作旁人光看眼前这一幕恐怕就要怒吃回头草了。
但见盛开的桃树下站着蓝白鹤纹道袍的洞庭龙君,簪华冠、执长剑,银发如瀑,龙鳞为额印,雍容华贵如天君。
灯栖枝正出神的望着手中剑,察觉到苗从殊的气息便抬头:“太玄宗筵席将在未时正式开席,你跟在我左右随我进去。”
太玄宗对外称不拘门派、不问出处和修为大宴宾客,其实是将宴席划分出两个场地。
一处在内峰清幽殿,专门宴请高门大派众修士。另一处则设在外峰做流水席,专门给蹭吃蹭喝的散修或小门派弟子。
本来以苗从殊散修的身份,他没资格进清幽殿参加真正盛大的宴席,甚至连会客峰都住不进来。太玄宗不过是看在武要离身为万法道门内门弟子的面子,允许他携带苗从殊入住会客峰并参加宴席。
但即使参加宴席,估计也是安排到很后面的位子。
苗从殊对此其实很满意,他也只是来蹭吃喝罢了。
现在灯栖枝想让他跟随左右,那势必会被夹在修真界一众大佬当中艰难求生。而且薛听潮必定在大佬里排名前列,薛听潮在,他那群疯狂的追随者--蓬莱仙宗诸门人必定就跟在不远处。
三方人马,其中两方恨不得搞死他,他蹭吃喝还有意义吗?
苗从殊摇头抗拒:“太玄宗的少宗主和他未过门的道侣都与我有旧怨,太玄宗宗主、首徒景晚萩以及一众长老在昨日与我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交谈。”
何止是不太愉快的交谈!
他就差把人修真界第一剑宗宗主的私库给搬光了!
还有被他趁机敲诈不少好东西、又被喊了几声‘云锦仙子’的景晚萩,看着苗从殊的目光简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苗从殊毫不怀疑假如他们在荒郊野外相遇,恰巧方圆百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其他人,景晚萩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我想他们不乐意见到我,我还是不主动往前凑。”顿了顿,苗从殊想起万法道门和太玄宗关系并不好,于是善解人意的说:“我不想恶化万法道门和太玄宗两派之间的关系。”
闻言,灯栖枝说:“万法道门和太玄宗素来不和,也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既无和好之意,便不怕关系恶化。苗殊,你不必为我着想。我说过,认你为道侣,便要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苗从殊:“!”
玩这么大的吗?
鬼知道整个修真界到底还有他多少个没来得及断干净的前任!
要是捅破出去前任没找上门是喜事、找上门那就是白中透绿的丧事知道吗?
苗从殊:“我拒绝。”
灯栖枝:“理由。”
苗从殊:“我不想成为你的道侣。”驰骋过大海的男人不会允许自己有翻车的可能性,因此他通常不干脚踩两条船的事。
灯栖枝:“到底是不想还是因为徐负雪?你养大徐负雪十三年,说你和他是养父子关系,外界传你们有过界的感情。我没相信,因为你当初说过我是你的命定情缘。”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固定苗从殊不让他闪避,单手捧住他的脸颊,几乎盖住半边脸,凑近了低声问:“你没骗我吧?”
很少有人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只能有一个命定情缘,这是命。
而命是镌刻在天道里的不可违抗的规则,没有什么人比修士对此有更深刻的意识认知。
银灰色的竖瞳慢慢爬上妖红色,如黑暗般不可揣测的危险逐渐弥漫,仿佛只要他发现苗从殊曾有一丝欺骗,便会毫不犹豫挥下手中屠刀。
苗从殊内心扼腕,当初为了把人撩到手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嘴里叭叭最多就是‘你我命定宿世情缘今生千里来相会’,现在这句话成为他最致命的把柄。
“没有。”苗从殊目光澄澈,表情虔诚:“我从不骗我爱的人。你信我,你真是我的命定情缘。”
他从不骗正在爱的人,命定情缘自然是真的,就是稍微多了点。
他没撒谎,不是在骗人。
“但是,”苗从殊指出来:“你把我们之间的情缘切断了。”
灯栖枝先甩了他,还用过于冷酷决绝的方式对待他,他当时差点就被杀死了。
灯栖枝的额头抵在苗从殊的额头处,定定凝望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丁半点的悸动。但似乎半点波澜也没有,他便想着苗从殊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抱歉。”他想弥补,但说出来没太大意义。“我会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
苗从殊:“哦。”内心无动于衷,甚至想念现任烤的小银鱼了。
灯栖枝唇角微勾,淡淡一笑但很快就消逝,大概除了桃树与轻风便无人得以窥见这抹突然绽放的艳丽华美。
“你不想去便随意,让武要离带着你也好。”
灯栖枝很快就放开苗从殊,宴席虽未时才开,但他作为万法道门代表需要先去清幽峰同其他门派代表聊秘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