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些人没有再回来,他们平安无事地踏入柳家的地盘,设下的机关阵法便阻隔了所有危险,再不用担心会受到攻击。
怀里的柳希夷偶尔会低低□□一声,但路上一直没有清醒的迹象。若不是早就知晓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本身体弱容易劳累,摧锋恐怕要怀疑他是受了什么连自己都看不出来的内伤了。他这情况,摧锋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回去让大夫来看。
摧锋低头看他一眼,脚下发力,转瞬之间又往前掠出数丈。
跟随二人逃出柳家时,他便将正确的路记下,此时回来也无需柳渊指引。飞速穿过道道防锁,离山庄大门越来越近。
门口两名守卫老远见到自家两位少爷状况不对,就飞快奔来。不等二人靠近,柳渊便吩咐道:“快去请简先生!”
“是……”二人一看昏迷不醒的柳大公子,忙转身跑去。
摧锋脚下不停,冲进大门:“去哪儿?”
柳渊大步向前超过他些许,道:“跟我来。”便引着摧锋去了柳希夷住的小院里。
他们两人才将柳希夷抱到床上,便来了一个提着医药箱的中年男子。
“简先生!”柳渊连忙让开地方。
简先生毫不掩饰面上焦急之色,都没搭柳渊的话,径直坐下给柳希夷诊断。
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倒是一松,道:“三公子,我先给他施针。”
柳渊闻言就上前帮着解了人衣物,待简先生施完针,才小声问道:“先生,大哥他的病情不严重吧?”
简先生回道:“大公子只是受了惊,又有些劳累,施了针之后喝点药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既然确定无事,柳渊便轻轻吐气:“那便好……呃……”这时才觉肩上箭伤隐隐作痛,忍不住抬手捂住伤口。
简先生顺着他的动作一望,也知他受了伤:“三公子是受伤了?我给你上药包扎。”
柳渊低眸道:“多谢……”
他捂着伤口往旁坐下,简先生打开医药箱,拆了摧锋那随意扎好的绷带,边处理伤口边道:“药房那边过会儿就送大公子的药来……三公子,你为何也受了伤,这是出什么事了?”
柳希夷隔三差五就要发病一回,简先生是柳家专门请来照看他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可柳渊身上的伤,却表明这一次与以前的情况不同。
柳渊一顿之后,沉声道:“下山遇到一伙人……”
简先生本就没打算追根问底,又道:“还好三公子你在……以后多带些人手出去吧。”
说完将绷带打上结,伤口便是处理好了。柳渊拉好衣领,目光往旁一转,道:“简先生,劳烦你也帮这位……处理一下伤口吧。”
简先生一愣,这才想起来,方才进屋时还看到一人。
摧锋一直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简先生为人诊治,一点动静都没有。此刻被人提到,才稍稍抬起眼来。
他一看那两人,道:“不必,我自己来。”自己走到那医药箱旁边,拿了药和绷带。
又是与那些人对战又是抱着柳希夷狂奔,身上的伤还能没事就怪了。
拉开那血迹斑驳的白衫,他依旧自己低头给伤口上药。旁边那两人见状也没再对他开口,柳渊又听简先生说了几句柳希夷的状况,便起身去送人离开。
房内便只剩下两人,摧锋把身上伤口包扎完,床上的柳希夷刚好轻轻低吟,似乎是要醒来。
他便把药瓶绷带都放下,朝柳希夷走去。
柳希夷睁开眼睛,一时半会儿还看不见什么。身体乏力,脑袋晕沉,明明躺在床上,却觉得身体在不停下坠,整个人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这是他每次发病醒来时都会有的感觉,而后他的心也会跟着一并沉到一个极深极深的地方。
但他并不想沉下去,于是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抓没抓到他不清楚,只是隐约听见了有人闷哼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能看到的东西终于不再是一团黑,慢慢变亮,渐渐清晰了起来。他也从那种让人迷茫的感觉
四周的景象很熟悉,是他的房间。他有种自己根本没出去过,一直在这房间里睡觉做梦的感觉。
而后他就发现了自己死死抓着一个人的手臂,当即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
“你……”
摧锋没出声,只是望着他,眉头皱了皱。
柳希夷目光一转,见他手臂上的绷带被自己抓得渗出了血,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一样,连忙收回了手。
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缠了不少绷带,手足上还拖着颇为沉重的铁链。样子狼狈了些,可他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颓丧,尤其那双眼睛中的神光,是如同鹰隼般的锐利。
之前没有仔细看过他,现在一看清楚,柳希夷更加确定就是那个被自己关进思过崖的人,心底一个呜呼哀哉,忽然又觉得脑子里炸裂一般地疼。
施针之后他的力气倒是恢复不少,不至于动动手都困难,这下自己慢慢坐起身,抬手揉了揉额头,才道:“你怎么还没走……”
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些像是嫌弃的意味。毕竟是死魔城的那些人在窝里斗,他可不想让柳家被扯进去。要不然这个人跑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淡定了。
摧锋哪里想到他一开口会是这种话,不禁愣住了。
好歹也算救了他,他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不该先文绉绉客套几句答个谢的么?
摧锋沉默一瞬,然后就遂他心意转身欲走。
柳希夷也愣了,说走就走,还那么听话的么?
他唤道:“等等!”
摧锋闻言,把迈出的步子收回来,回头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疑惑。
柳希夷叫住了人,之后又没话可说,眼光只能在对方身上转了又转。
两个人之间一阵沉默,互相看了半天,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毕竟先前发生的事太难让他们能舒舒坦坦面对面了,一个是把人关起来的,被关起来的自己又跑了。
柳希夷只好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摧锋却当他真的咳了起来,眉皱得更加深了些许,马上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没事……”柳希夷顿了顿,尽量平静地道,“我查清楚了,你的凶兽令我放在山庄门口,等会儿让人给你拿回来。”
摧锋默然,道:“好。”心里却在想,方才进山庄之时竟然没有注意到。
这种尴尬的局面之下,看到对方也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柳希夷反倒是松了口气,见他身上到处是血,又道:“你受了那么多伤,先把伤养好再走吧。”
摧锋却摇头,沉声道:“你今日遇险,便是因我而起,我不想连累你。拿到凶兽令,我自会离开。”
柳希夷懒懒往床头靠去,微微一哂:“我设下的机关阵,可不是常人能破的……”说到此处,他似乎想到些什么,不禁笑得有几分玩味:“还是说……你怕我又把你关起来?”
摧锋当然不怕,除非他用上什么千年玄铁来锁自己,否则无论他怎么关自己,自己都能逃出去。
他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可惜从来没有人对摧锋说过什么玩笑话,摧锋也就没有什么应对的经验,隔了半天,也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还好柳渊送走了简先生,端了碗药进来。
柳渊见柳希夷已经醒过来,安心了些,过来道:“大哥,喝了药歇着吧。”
摧锋很识相地让到一边去,没有急着离开,看着柳希夷接过碗一口喝完又开了口:“小渊,让人把那三枚凶兽令送来给他……还有,再安排间客房,拿些伤药。”
说话时眼睛余光往摧锋身上一转,摧锋被他一看,好像是稍稍纠结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多谢柳公子。”
留在柳家安全,他不是不知道,先前逃走,是因为害怕柳家把自己交出去。现在柳希夷都表明了不会为难他,他当然会选择留下。听到他的应答,柳希夷也没太意外,摆摆手而后道:“我先睡了。”
“嗯,大哥先睡吧。”柳渊扶他躺回去,便帮着拉上纱帐,朝摧锋使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离了这房间。
这边柳希夷在那纱帐里歇着,柳渊照他的吩咐给摧锋安排了住处,送去一些伤药,还让家里医师给好好看了看。
摧锋的身份一下子从俘虏变成了客人,待遇也跟着变高了不少,过得可比前几日舒坦多了。待那医师离开,他一人坐在房中,也难得地放下了所有戒备,先前一直被自己压制下去的疲惫也慢慢浮了起来。
第8章 灵心千机
摧锋就任由这倦意在身体里蔓延,睡了一会儿。
到了饭点有人送来他的那几枚令牌,还有些饭菜,一看竟然全是进补的药膳……那么上心,看样子柳家这回真是把他当客了。虽然心中还有诸多不解,但得了柳家的帮助毕竟是一件好事。他可趁此机会抓紧时间恢复,快些离开。
于是他便整日待在那间屋子里运功疗伤。除了送饭送药,柳家人也一直没来打扰他,一转眼就过了数日。
另一边,柳希夷修养了那么几天,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总算从那纱帐里出来。而后他就坐上另一个木制的机关轮椅,跑到了千机院中。
千机院是柳家专门给他建的小院子,里面放满了各种制造维修机关机甲的工具。他这柔弱的身子,又不能跑又不能跳,别人能干的事他有一大半都不能干,家里人都心疼他,见他喜欢钻研机关术,便依着他给他的喜好给他建了个院子。
本来柳老爷子只是把这院子当成给儿子的玩具而已,没想到柳希夷在这机关术上有极高的天赋,设计出的机关威力巨大,最后还成了湛然山庄的一道防御屏障。千机院也就被扩大了几倍,从一样玩具变成了湛然山庄中极为机要的地方。里面还请来了不少机关师,负责制造、维护机关。
这回来千机院,柳希夷便是要让人修他那铁鲲鹏。之前铁鲲鹏损坏在了半路上,后面让人去把那残骸拉回来了,坏的地方不多,还能救一下。
当初造那铁鲲鹏,也费了不少力气,总不能就把它这样丢外面,那也太可惜了。而且没了铁鲲鹏,这几日他出行变得十分不便。虽有轮椅,可到底不如铁鲲鹏好。
因此他才恢复些,就到了这千机院内,准备修复铁鲲鹏。
柳渊担心他身体,也跟着跑来,抢了仆役的位子……柳家小少爷这一回来,什么事都不错,成天就只会待在大少爷身边端茶送水推轮椅。
千机院中的机关师见这两位过来了,便上去道:“大少爷,三少爷……这是来看铁鲲鹏么?”
柳希夷点点头,那名机关师道:“两位少爷跟我来。”言毕就转身去引路。
柳渊推着那木轮椅,缓缓随那机关师走到残损的铁鲲鹏前,大致看一眼,道:“大哥,坏的地方不多吧?”
柳希夷先是轻飘飘叹了口气,才道:“看着只是掉了几块钢甲,可里面那些精细的机关却损坏了很多,得全部查一遍……推我过去些。”
柳渊忙将轮椅稍稍往前推了一点,柳希夷便道:“帮我取个镜架来。”而后便往自己胸前挂的东西摸去。
他颈上戴了一条项链,吊坠的模样颇为奇特,像是一把手持的小镜子,可那把手之上圆环里镶嵌的却不是镜子,而是一块完全透明的琉璃。
机关这种东西,内里十分精密,有些地方精巧得过头,光靠人眼看很难搞得定。而这琉璃制成的物件,就是机关师们看机关时所用的知微镜,那一小片镜片能将物体放大数倍,连蚂蚁脚上沾的灰都能给看清楚了。
使用之时,可以直接拿着把手,手持着用,也可以架在鼻梁上用,镜片直接放在眼前,能腾出手来做事,会方便许多。
他显然也不想麻烦自己的手,不然也不会叫柳渊去拿镜架。手指在那把手上一按,那把手尾部就裂开一个能容那链子通过的口。接着他将知微镜从项链上取下来,又掰动把手使其弯折过去,架在耳上。再拉开另一端的月牙形小金片架在鼻梁上。
柳渊也递过来用于耳后固定的镜架,镜架跟镜腿扣在一起,便让这知微镜稳稳当当安放于眼前。
机关师也捧着一竹筒的笔在一旁,供他取用。他随便拿了一支笔,闭上另一只眼,就开始仔细检查起眼前的机关来。
若是查出了什么问题,他就在那一处标个记号,而后跟旁边那名机关师交待该如何修理改造。重活他不能干,这些指使人的活计他倒是非常擅长。
这一查就查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正午,日头正烈,晒得人头都有些晕。柳渊看他额头都冒了几滴汗珠,忙递过去一方手帕,道:“大哥,先去歇歇吧?”
连续看了一个时辰,对他而言可实在是太耗精力了。耗了那么多精力还继续待在这烈日下,可不太好。毕竟夏日里的太阳可是连身体康健的常人都能晒倒下的,何况是他这样柔弱的身体。
“好……你们都进屋歇会儿吧。”柳希夷接过手帕拭去额间汗珠,摘下知微镜点点头,便朝屋子里行去。
里面的桌上早就摆好了清茶和诸多从储冰室里取来的消暑甜点,旁边还有个风扇车在不停转动,送来阵阵凉风。在屋外待了那么久,往这阴凉之处一坐,倒是享受得很。
寻常的富贵人家,夏日都会在房里放上冰块,还有风扇车这样的器具消暑,室内便会十分凉快。柳家放的这风扇车经过柳希夷改制,转动时吹出的风则更加凉爽,因而一进门,就会感到清凉,方才的燥热之感瞬间就被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