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夷一想想那衣服和胭脂,顿时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而后道:“嗯,那好吧。”
两个人只顾往前走,完全没有听到那风筝小贩在后面企图叫住他们。
小贩也是好心,听柳希夷刚刚还问起斗风筝是怎么个斗法,便知这两人对此地的风筝大会一无所知。所以他想提醒一下这两位客人,斗风筝,得往线上拴上利刃。这比赛主要就是操控线上的利刃,去割断别人的线。拴的法子还有讲究,懂得怎么拴,才能拴结实了,不会半途掉下来,也安全些。
可惜两人走得太快,根本没留意他的声音。
走进人群,有人过来询问他们两人是不是也要参赛,看了看他们的风筝和线便走了,又去问旁边的人。柳希夷这才发现,别人的风筝线跟自己的有些不同。
那人本来就是过来检查大家的风筝线上小刀片拴得结不结实,每个人的风筝线都要拉一拉扯一扯,柳希夷发现不了就怪了。
于是两人目光相对,均是无言。
柳希夷眨眨眼:“他看了我们风筝线上都没刀……怎么不奇怪的?”
那人都来检查了,没看到刀片居然都不惊讶一下吗?他要是惊讶一下,自己就知道应该绑个刀啊!
摧锋沉默了一下,道:“可能他觉得我们有自己的想法。”
“咚”的一声巨响,木桩重重击打在铜钟上,钟声沉沉荡开,震远片片轻云,推开层层水波。
第一声钟已经响了,现在要去把刀绑上,也来不及了。
众人纷纷开始放起风筝,拉着风筝跑动几步,风筝便飞起,有的熟手甚至都不用怎么跑,风筝顺着风就直接飞上了天。一只只风筝如百鸟朝凤般冲天而起,迅速把蓝天点缀得五彩斑斓。
柳希夷突然有些犹疑:“你……会放风筝吗?”
反正他自己是不怎么会的,以前就放过那么一两次,还是坐在铁鲲鹏上瞎跑,他都没反应过来风筝就上天了。
而摧锋……更是连风筝都没碰过。这个小时后连波浪鼓和孔明锁都没碰过的人,哪里来的机会放风筝。
但是没吃过猪肉,现在也见过猪跑了。那么多人就在旁边示范,他也不至于学不来。
于是他点了点头。
柳希夷叹口气:“我……我跑不了……”
他的腿只能慢慢走路,走得快些都不行,何况是跑。
暗示摧锋自己把风筝放起来,结果摧锋却没走开,而是用手环住了他的腰。
而后他便觉得双脚忽地离了地,如落叶般轻轻往前飘去。
摧锋在搂着他跑!
风筝在身后被拖得浮到了半空,颤颤巍巍往上飘去,但看样子,似乎飞不了多久就会掉下来。
柳希夷不禁开口道:“快掉了……风向不对?还是……”
摧锋闻言一回头,望见那摇摇欲坠的风筝,当机立断,将风筝线交到柳希夷手里。
而后便是手上气劲勃发,喷涌而出!
掌风猛地击打在风筝上,竟是把它往上推出数尺。受此一击之后,它便如同张开了翅膀,扶摇而起,瞬间追上了其它风筝的步伐。
柳希夷大开眼界,惊喜道:“好厉害!”
手里的风筝线转个不停,眨眼间他们的这只雄鹰又飞高了许多。
风筝已经稳定向上,两人终于可以停下来。所有人的风筝都渐渐升上高空,那庙中铜钟又被重重撞击一下。
“开始了!”
不知是谁激动地大喊了一声,那空中飞舞的鸟雀们纷纷开始朝着附近的同类飞去,仿佛在狩猎食物。
顷刻间便有几只风筝被割断了线,没了牵引便随风飘远,过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落在了何处。
他们的风筝上连武器都没有,自然是能躲则躲,避其锋芒。然而这风筝的操控并非易事,往往躲也来不及躲。察觉到自己有危险时,已经很难避开了,再加上操控不熟练,风筝不听话,他们的这只雄鹰可是时常遭遇危机。
但是每次一遇到危机,摧锋都会在对方利刃快碰上来时,将对方的风筝线震断。他的速度足够快,根本就不给任何人机会。
放风筝本就不是什么心急之人玩的游戏,大家虽是在斗风筝,可也还是不紧不慢,不着急四处收割。偶有人风筝断线飞走,也不见面上有失落懊恼之色,反倒是朝着对方道谢。
此地风俗,风筝飞了,意味着放掉了坏运气,帮别人弄断风筝线,自然也是助人好事。线断了的开心,线没断的自然也开心。
过了小半个时辰,空中的风筝终于所剩无几。
很多人都已经退到一旁观望,此时空中已经只剩了十二只风筝,各自离得远。其中一只燕子模样的正慢慢移动,似乎是想向附近的那几只发起进攻了。
“摧锋,你看那个燕子,小心点,刚刚我看到它斗败了好几只呢。它收拾完旁边的,肯定要朝我们过来了。”柳希夷紧盯着空中,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见那只燕子风筝移到一只白鹤风筝旁,众人都尚在猜测谁输谁赢,就见那白鹤忽地被风吹远一大截,紧接着就有一段线飘落在地。
白鹤主人笑着摇摇头:“唉,还是没躲过。”
周围人笑着同他说了几句恭喜,又继续观战。
那燕子才击落白鹤,旁边的金鱼便冲来袭击。眼看就要追上了,众人均是无比期待,这燕子击落的风筝奇多,显然很强,若是被这突然的攻击拿下,那就太可惜了。
谁知忽然围过来一只蝴蝶,燕子也主动朝那金鱼靠近,这金鱼被困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被那蝴蝶一碰到,金鱼顿时跃进云海,再也不见踪影。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燕子和蝴蝶方才是在配合,联手把这金鱼给除掉了。
柳希夷不禁朝旁边望了望,把还剩的那几个人都看了一遍,试图寻找这两只风筝的主人。
这一看,他竟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个少年人,仰头望着天空,只注意手中风筝。他离得有些远,柳希夷也是看了好几眼才敢确定,是长云庄那位张桓公子。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草原上,遇见他险些被陈雪儿诓骗。摧锋追杀陈雪儿,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这大半年过去,竟然还能在这里看见……张家小少爷是一直在外溜达,还没回家去?
张桓旁边的一个紫衣少女忽地道:“快!把这边三个干掉,就剩一个了!”
柳希夷连忙抬头望天,那么会儿功夫,天上竟然就只剩了六只风筝。燕子与蝴蝶方才大杀特杀,竟是一连击落四只风筝,此时一鼓作气继续进攻,不消片刻附近三只也断了线,飞向高空。
燕子与蝴蝶便是由张桓和那少女所操控,此刻空中除了他们二人的风筝,已经只剩摧锋的鹰。
柳希夷顿时一阵紧张,忙转回头。摧锋眼中映着空中白云,目光紧紧盯着那三只风筝。
那两人合力,摧锋要赢就玄了。
柳希夷不敢出声打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燕子蝴蝶已经朝苍鹰围来,摧锋几无逃离之机,只能直面他们的进攻。却见那鹰忽地朝那蝴蝶撞去,耳听少女一声惊呼,她手中风筝线便失了力,软软地坠落下来。
柳希夷不禁一喜:“最后一个!”
摧锋:“嗯。”
这淡淡一声才传入柳希夷耳朵,人群中便是爆出一阵喝彩。燕子已然线断,被风吹得呼呼往远处飞。
张桓惊道:“怎么可能!”
他与那少女先前配合默契,被盯上的人就没有逃得掉的,结果就如此轻易败了,一时半会儿哪儿能接受得了。
转眼看向柳希夷这边,想瞧瞧是何方神圣坏了他好事,结果他也与先前的柳希夷一般诧异,旋即一笑:“柳公子?好巧,居然又能看见你……”
柳希夷但笑不语,看来跟这位张公子还真是有点缘分,这都能遇上。
摧锋朝那边瞥了一眼,下意识往人身前走了一步,拉住人手提醒道:“我们赢了。”
柳希夷看他这一脸被忽视后的不快,忍不住笑着安抚:“你最厉害啦。”
先前那个中年人已然上前来向众人大声宣告:“已经只剩一只风筝了,这次风筝大会,胜者便是这位公子!”
而后他递上一把剪刀,向摧锋道:“公子,现在可以剪断线,让风筝飞走了。”
摧锋不知道这边风俗,也不懂是何意,只是照做。剪刀对着线“咔嚓”一声,空中最后一只雄鹰也逐渐飞远。
第77章 桨声灯影
张桓与那少女凑过来,他又是好好打量柳希夷一番,才道:“柳公子……你的腿……”
柳希夷微微笑道:“好些了。”
张桓面露喜色:“恭喜!”
那中年人见他们还搭得上话,便道:“原来几位还是朋友?这斗风筝的功夫,可都是奇好啊。”
张桓叹气道:“可惜我没能赢,薇薇的胭脂和衣服都没了。”
中年人笑道:“也不是非得要赢,带着姑娘进城买些就是。今天的礼物,就归这位公子了。来,带上此物,到城中锦华阁和众香阁,公子可以选一件带走。”
他手里递来一个木牌,上面刻了“线长线短,飞去飞回”八字,旁边还有“第贰拾叁”四个小字。
张桓眼中满是羡慕,回头一看那少女还在为输了比赛不快,忙道:“没事,我们回城去买就是了!”
柳希夷揣摩起这两人关系,这张桓本就是这样的性子,爱结交朋友,还缺个心眼。上回差点就被陈雪儿给唬了,不知这回有没有留点心。
张桓拉着那少女向两人介绍:“柳公子,这位是沧浪庄的大小姐宁薇薇。”
宁薇薇抱拳:“柳公子,久仰。”
柳希夷点头:“原来是宁姑娘,家父也时常与我提起过沧浪庄。”
宁家的沧浪庄,在蓝溪那边也是有些名气的,跟张桓家那长云庄差不多。张桓是离家出走,莫非这位大小姐也是离家出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来?现在的大家小姐少爷,都爱离家出走的么。
宁薇薇笑了一下,似乎气消掉不少:“我早就好奇湛然山庄的柳大公子是什么样了,每次爹爹要去蓝溪拜访,却死活不肯带我去。离家出走一趟,可算见着了。”
还真是离家出走。柳希夷不禁轻笑摇头。
“啊,那这位大哥如何称呼?”宁薇薇注意到柳希夷身旁的高大男人。
“摧锋。”柳希夷道,手悄悄与人握在一处,“我的良人。”
摧锋顿时大震,不可置信地向他投去目光,却对上了他的盈盈笑眼。
良人。
他知道他们相爱,一直确信,从未怀疑。
可这样的字眼在别人的面前说出来,实在过于震撼。
“啊……原来如此!”张桓和宁薇薇都被惊到,正察觉有些微妙,连忙跳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正巧我也要陪薇薇去城里挑胭脂,不如一起回去?找个酒楼坐下来叙叙旧吧。”
柳希夷先偏头望了眼摧锋,轻声问:“你想去吗?”在他心里,这个人不太爱跟人接触,认生得很。
摧锋仿佛还在方才的震惊中,脱口道:“陪你去。”
柳希夷笑道:“走吧,时候也不早了,都快正午了。”
牵手下岛,乘舟返回,重新回到岸上,已经是正午。
那城中酒楼正是人多之时,四人想要谈天说地,自是不喜喧闹。便特意要晚些再去,把在风筝大会上赢得的东西拿了,再去也不迟。
宁薇薇拉着张桓四处逛,这边柳希夷与摧锋直接进了锦华阁。
锦华阁乃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制衣坊,缂丝刺绣的工艺名扬远方,最便宜的一件衣服也得花上几十两银子,没有最贵的。风筝大会给的礼物,也就是几十两百余两的衣服,太珍贵的,哪里能拿来随便送。
柳希夷进门之后先是环顾四周,见都是些宽袍大袖,仙气飘飘的样式,略有些失望:“好像……都不太适合你。”
摧锋顿时有些急,道:“这是我给你赢的,你不能给我。”
柳希夷一怔,笑道:“好好好……我就那么一说嘛。唔……那件好像不错。”
店里的姑娘立马取了衣服来:“公子,我帮你换上吧。”
摧锋拦住:“我来。”
这是一件白衣,料子有些轻透,用银色绣线绘出了流水的纹路。柳希夷修长纤细的身形被衬托得宛如一片柔软轻羽,衣袖拂动间仿佛银瀑流泻而下,将他全身笼罩。
几缕碎发垂下,更让他的容颜显得柔和俊俏。整个人如同山间静默千年的皑皑白雪,又似云中无语万载的皎皎明月。
“这件好看吗?”柳希夷转过身来,千万年的冷寂瞬间被搅动。
他对上摧锋的眼睛,顿时就好像因为羞怯而有些不自在了。
摧锋回过神点头:“好看……”
柳希夷瞪他一眼:“反正你只会说好看。”
不然呢?他穿什么不好看了?事实本就如此,何况摧锋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不会觉得不好看了。
摧锋被这样嫌弃了一句,立马搜肠刮肚,回想了自己看过的那几本说话秘笈,道:“你就像月亮一样,高不可攀的好看。”
柳希夷强忍住笑:“我看看那件。”
摧锋跟着他拿过衣服,又帮着他换上。
这件衣服是深紫色,与方才那素雅的白衣全然不同,是华丽贵气的风格。衣袖衣摆上用绣线和珠玉绘了千朵繁花,奢华而绚烂,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