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5-18

  孟烟寒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听见宋逐波轻声发问:“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冯轻尘道:“别接了,说不定这辈子都接不到。”
  “你闭嘴!”宋逐波恶狠狠地转过脸,“如果她出了半点意外,你最好也把我杀了。”
  冯轻尘耸耸肩,敷衍着笑:“不行呀,如果杀了你,她岂不是做鬼不放过我。”
  孟烟寒翻身下床,套上鞋袜,随手抄起一旁的点酥剑,盈盈笑道:“乖一点,别跑太远,我回来了就去找你。”
  宋逐波没有再吭声,直到孟烟寒整好衣装,冯轻尘回过头来冲他笑:“小公子,这间房小爷包了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她都没能回来,你就可以回家继承祖产去了。”
  宋逐波动动唇,却见孟烟寒一巴掌抽在冯轻尘的后脑勺,随后是她随性地一挥手,抱着点酥,衣袂都化成了房门合上时带起的那一阵风。
  片刻后,房外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宋逐波环顾房间,孟烟寒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然后他听见那人毕恭毕敬地问他:“七公子,您收拾好了吗?”
  宋逐波默了片刻,应道:“嗯。”
  “公子,车马已备好。家主在家中等您多时了。”

  ☆、74

  论起对孟无悲的了解,萧漱华从前自问该数天下第二,因为清如道君很可能还见过光屁股的孟无悲,这一点他似乎输了些许,但如今他就觉得他该是天下第一,是因他不但看到了光屁股的孟无悲,还...接下来的绮思就被他肚子里猝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以前都是孟无悲招呼他吃饭,但自从两人坦诚相对之后,孟无悲已经闭门不出整整三天,萧漱华甚至将要疑心这人是即将羽化成仙了。萧漱华隐约能猜到一点孟无悲性情大变的缘由,但起初他只当是孟无悲脸皮薄,生气他自作主张,过几天就会自然而然地好——毕竟受苦的又不是孟无悲,没道理让他占了便宜还卖乖。可孟无悲却不这么认为,萧漱华自以为耐心地等了他三天三夜,也没等来一句问候,该痛的地方还痛得很,也不见孟无悲过问几句。
  萧漱华心下忽然有些慌,他发现自己有点不耐烦了。
  冯轻尘押着孟烟寒上山时,见到的就是萧漱华板着脸立在孟无悲的洞府之外,扯着喉咙跟里边骂。然而山上只有他痛骂孟无悲的回声,孟无悲很能忍气,好半天都不见反应。
  冯轻尘扯了扯孟烟寒的衣袖,后者不耐烦地从他手里拽回袖袂,扬声打断了萧漱华:“请姑奶奶过来有何贵干,搁这儿说个痛快岂不更好?”
  萧漱华这才回过头,寻常的笑意已在他脸上遍寻不见,孟烟寒和他对上眼神,莫名地在心底怵了一瞬,但她向来不会轻易示弱,何况是在萧漱华跟前,因而萧漱华向她招了招手,孟烟寒也只是挂着抹似是而非的笑,直言道:“你就说吧,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那要看他的意思。”萧漱华勾着唇角,眼神递往一旁久无动静的孟无悲的洞府,这次未等他说完,洞府内终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孟无悲久违的嗓音从里边缓缓传来:“让无欢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冯轻尘太过草木皆兵,他倏地感到四下寂寂的沉默中,萧漱华按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眼中是一派自嘲的肃杀,但孟无悲不会看见,孟烟寒不会关心。
  而孟烟寒发出了一声奚落的哂笑,拍去袖上细小的灰尘,全不顾萧漱华难看的脸色,扬袖走进洞府,每一步都像踩在萧漱华尸身上一般用力。
  孟无悲的洞府和他的人一般,干净又疏远,一尘不染得好像他毕生心力都用于维护这里的清静了一样。但孟烟寒早已习惯,毕竟他在辟尘山上的居室也是如此,只有一张简单的案几,两只蒲团,和一床卧榻。
  “你不该来。”孟无悲瞑目盘坐,听见她的脚步也没有睁眼,孟烟寒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拂开案上的茶盏,落座在案几之上,发问道:“我不来,冯轻尘就会立刻杀了我。”
  孟无悲静默片刻,道:“连累你了。”
  “这些客套就不用了,只叫我进来,是有话和我说?”孟烟寒想了想,依然没忍住脱口而出的挖苦,“不过你可真有意思,放着好好的辟尘门掌门不做,跑来这山上受苦——哈,果然是有情饮水饱,有美人相伴,确不如辟尘门那样无趣呢。”
  孟无悲从来不会和她置气,这次也一样,闻言也只是动了动眼睑,看不出其他动静。
  “此番是贫道之过,你不必出言伤他。”孟无悲语顿片刻,接着道,“若你下山...贫道仍希望你能回去辟尘。”
  “你自己怎么不回?”
  “...贫道犯下大错,无颜面世。”
  孟烟寒顿觉好笑,她也的确大笑出声:“你犯什么浑?我听冯轻尘说了,你俩也还算是你情我愿,没亏了他吧!当年若不是你救他一命,他一个欢喜宗的妖人,早晚是出去接客的命——怎么,你还以为欢喜宗有几个干净货色?也不知道该夸你干净还是笑你迂腐,下山这么多年只学了耍剑?孟无悲,你这穷酸道士可真是笑杀我也!”
  孟无悲却不为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干。”
  “当然跟我无关!”孟烟寒换了个姿势,更加痛快地笑声斥骂,“可老娘看你那小相好的不顺眼,他又被你护着,一时半刻死不干净,这可就跟老娘有大大的关系!再说了,和我没关系,哈,你从来活得坦荡,那你说说,你俩床上的腌臜事捋不顺了就吃饱撑的把老娘拉过来看戏?玩男人?孟无悲,你可真是学得好,真是不愧辟尘门首徒的教养!”
  孟烟寒高抬的下颔和颐指气使的语气依然没有激怒孟无悲,他的脸色虽然惨白了几分,但闭合的双眼依然没有动静,直到孟烟寒骂完,他才缓缓道:“贫道会送你下山。”
  “废话!那你爱萧漱华吗?”
  “......”
  孟烟寒一直盯着他的脸,连半点变化也不放过,自然更不会错过他微颤的唇,可孟无悲没有回应,他以决绝的沉默回避了孟烟寒咄咄逼人的诘问和谴责,最后孟烟寒笑出了声,她生得明艳无匹,又不过双十年华,这一笑从她齿关里泄出,更是衬得这副眉眼嫣然十分,但听她含笑启唇,道:“孟无悲,老娘真是想不明白,当年的辟尘门是有多缺男人,老娘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孬种!”
  孟无悲无言。
  “你是不是又想当做无事发生?”孟烟寒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去孟无悲的身前,“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你一星半点,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孟无悲,我从小就不肯好好读书,师兄师姐都不喜欢我,嫌我闹腾,嫌我乖张,可大家都拥护你,以为大师兄是天下最好的善人,以为大师兄是天命所归,众望所向——可我好歹还敢爱人,敢恨人,爱的人我能把他捧成日月,恨的人我敢把他送进无间地狱——你呢?孟无悲,你是活生生的神,你哪里舍得沦落为人!”
  孟无悲连解释都没有,但他终于睁开眼,把目光停在孟烟寒身后的墙壁上,道:“别哭了。”
  哭?她哭了?
  孟烟寒张嘴就想笑他眼神大不如前,笑他也会自作多情,可她感觉整张脸都烫得不行,眼睛好像被烈火吻着,催她逼她从心尖尖上的酸楚炼出一滴泪来。她仰起头,抬手擦干净眼眶里盛载不尽的泪,她明明多年不曾流泪,上次也是因孟无悲背弃师门时的绝情。
  可你看这男人,他即使睁开眼,也不愿多看一眼他犯下的累累罪状。
  孟烟寒想起冯轻尘提议的杀了孟无悲,耳边便像是响起了点酥剑清越的剑鸣,她的杀心被孟无悲轰轰烈烈地惊动了,像天边滚滚的雷,每一声炸响,都在她耳畔反复呢喃:“...杀了他。”
  孟烟寒深吸了口气,右手已经不着痕迹地按上腰间的点酥,问:“孟无悲,我的喜欢,萧漱华的喜欢,还有那么多不知名的人的喜欢,你是怎样看待的呢?”
  “......”孟无悲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旧,而他郑重地思考了一会儿,低着头开口,“贫道不解。”
  “...不解?”
  孟无悲微微点首:“他很好,你也很好,应该世间大众都会喜欢。”
  但他不解。
  孟烟寒明白了,原来他只是不解而已。
  她也好,萧漱华也好,世上这样多的痴男怨女,在孟无悲那里都是隔雾看花的玩意儿,他知道这些感情的存在,也不会惊扰这些感情,可他就是不解。毕竟你怎么能强迫一个不解风月的人去效仿他们死生不论的爱恋呢?
  或者,她当年因他不经意的只言片语而浮想联翩的每一次,都只是这位的不解和困惑罢了。
  孟烟寒发誓,她从未这样痛恨一个人。
  可她恨过这么多,杀过这么多,竟然也是第一次感到杀伐的无力。
  孟无悲此刻没有佩剑,且对她毫无戒备,可她依然不一定能杀了孟无悲,而且一定无法令孟无悲因为不曾爱她而感到后悔。
  因为他连她为什么出剑都一知半解。
  “别再叫我无欢了。”孟烟寒忽然感到很疲倦,她背过身,轻声道,“无欢因为对你爱恨不能,决定自尽了。”
  孟无悲双唇微碰,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孟烟寒接着说:“孟烟寒也只是孟烟寒,不是任何人赐的名字,和任何人都无关。”
  她的点酥剑杀尽天下恶徒,却杀不了一个呆子。
  她想走出洞府,却听见一点衣料摩擦的窸窣的声响,孟烟寒眨了眨眼,看见通道背光处的阴暗里走出一抹消瘦的身影,萧漱华穿着一身白衣,腰间佩着那把赫赫有名的桂殿秋,笑得温柔非常:“孟郎,你一直没动静,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冯轻尘紧紧地缀在萧漱华身后,本就狭窄的洞府就此显得格外逼仄。
  孟烟寒故作从容地理了理衣袖,开口道:“这算与我无关了吗?”
  萧漱华笑眯眯地,轻言细语地问:“那你说服孟郎了吗?”
  “说服他?”孟烟寒冷笑一声,“如此礼遇,不知道的还以为守真君是叫老娘过来给小侄子取名的。”
  萧漱华道:“那可令师妹失望了,本座的确没有这般神通。”
  “可惜了,既然不能奉子成婚,守真君还是自己吃了这次亏吧。”孟烟寒状若无事地指了指孟无悲,莞尔道,“反正我已和他了断了,守真君要如何决断,不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那么孟郎的意思呢?”
  萧漱华问出这一句时,向来从容不迫的语气都像玩火自焚一般浮出些紧张,孟烟寒毕竟是女儿家,只消一眼就能从他紧绷的脊背,青黑的眼圈一窥一二,这人恐怕早就深知答案,偏还虔诚祈祷了无数个日夜,就为了这把悬在头顶的、注定令他鲜血淋漓的尖刀。
  ——值得吗?
  而孟无悲动了动唇,满目不忍,却终于朝他最亲近的人的命门刺下了那一刀。
  他们都知道他的秉性,生来正直坦率,就算明知前路是死,也绝不虚说半个字。
  孟无悲道:“萧卿,你糊涂了。”

  ☆、75

  他们谁都没有挑破,但连冯轻尘都心知肚明。
  彼时萧漱华笑着颔首:“那你我...”
  孟无悲道:“对不住。”
  孟无悲平生极少道歉,因为他向来言行得当,即便起了冲突,也总是他更占理——或者不占理,他也惯于以沉默应对后果,而非空口白话地道一些徒劳的“对不住”。
  然而那个两人都不清醒的夜晚,即使他后来猜到是萧漱华的意愿,可除却“对不住”,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比起萧漱华想听的那一句,他更情愿说千万句“对不住”。
  “好,小师妹不好用,我会亲自说服你。”萧漱华笑容明俊,面不改色地说,“你要送她下山?可惜山路已被某个姓萧的蠢货封上了。孟郎,即便是糊弄那个蠢货呢,你是否肯为她说一句假话?”
  孟无悲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他摇了摇头。
  萧漱华的笑容看上去还是无懈可击:“她会死哦。”
  孟无悲的身体僵住了,但他沉默许久,依然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不会一错再错,因为他是孟无悲,他从来不会犯错。
  萧漱华的眼圈似乎红了。
  冯轻尘发誓,他决定穷尽毕生追随的守真君,连生死都一付笑谈的守真君,风华绝代群芳倾慕的守真君,若是别人说,守真君会为了一份无望的爱而自降身价到如此地步,他一定拔剑就去问候那人全家老小,为何不卖点田地去给这人治治脑子。
  可萧漱华当真如此。
  他是世上最骄傲的人,原来也能做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他哪里是在拿孟烟寒的性命作赌,他分明是在说,他会死。
  骗他也行,请救救他。
  萧漱华转过脸,冲冯轻尘微微一笑:“轻尘,要辛苦你把小师妹带去关几天了。”
  冯轻尘动了动唇,孟烟寒冷笑:“原来你萧漱华也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娘这条命要杀要剐,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萧漱华依旧笑着:“孟郎执迷不悟,本座却不能言而无信。多谢小师妹体谅。”
  “萧漱华!”
  萧漱华背过身,不去看孟无悲忽然涨红的脸色:“去办吧。”
  冯轻尘咬咬牙,伸手去抓孟烟寒的胳膊,余光瞥见萧漱华嘴角还未散却的笑意,又记起数天之前,他撞见在山下集市偷买酒酿的萧漱华,那时的守真君也是这样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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