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5-18

  伙计回头看了眼大醉的沈重暄,把钥匙丢给同伴,又努努嘴,小声对宋掌柜道:“咱们私下聊聊,其实沈公子挺可怜的。”
  “嗯?怎么说?”
  伙计知道这宋掌柜是刚来不久的外地人,刚拿了钱,分享趣闻的冲动格外强烈,加之几个同伴也已经相携着把沈重暄带上楼了,不用再担心被那贵公子听见...
  伙计清了清嗓,八卦道:“事情出得可大啦,阳川首富沈家,谁不知道呀?这位沈公子啊,就是沈云伏沈老爷,老爷在世的时候,沈家生意那可是好得没法比,走镖出身,酒楼也开得红火,据说连云都也有不少馆子都是沈老爷的产业...这沈公子十岁多就跟着一位大侠学武,四处游历,可惜沈家生意太大,不知道挡了谁的路,三年前,就那么一夜之间,全没啦。”
  宋掌柜狐疑地皱紧了眉:“全没了?”
  “唉,钱都在,可人没啦!”伙计唉声叹气地摇摇头,“当时在沈家本家住的人,一个都没活下来。除了分家出去的几个老爷,就只有在外游历的沈公子逃过一劫,可是那几位老爷也怕沈公子长大了来争家产呀,天天撺掇着公子认真习武,嘴上说着支持他,心里恐怕巴不得人家死在外边呢。”
  宋掌柜听说这些事,也悲伤得垂首顿足,追问:“那沈公子武功学得怎么样啦?”
  伙计一听这话,眼睛立时锃亮,满是敬仰地说:“公子一定特别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宋掌柜努力想要回忆起刚才那个醉汉的模样,可惜他那时刚睡醒,这会儿的确只记得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
  伙计看他一眼,故弄玄虚地说:“说出来吓死你!”
  宋掌柜被他这副表情惹得发笑,心说老子背景说出来更能吓死你,但他创业之初有求于人,遂虚心求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伙计神秘地笑了几声,道:“沈公子他呀,师从一位名侠。”
  宋掌柜耐心过人:“哪位呀?”
  “——酩、酊、剑、呀。”
  宋掌柜一屁股没坐稳,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幸亏双手扒着柜台,才险险站稳脚跟,脸上犹且挂着礼貌的笑容,只是眼中的不屑已经尽数置换成了震惊。
  他忽然记起三年前在问川遇见的小小少年,说话欠骂,行为欠打,就那么立在他跟前,仗着他封珏姐姐的好脾气和他叫板。
  那小少年当时说话不带一点阳川口音,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在下阳川沈重暄。”
  宋登云实在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
  宋家的确太穷了,在几乎所有宋家人都悄悄鄙夷封家钻进钱眼里的时候,就他宋登云独树一帜立场鲜明。
  ——他鄙夷所有天生的有钱人。
  如果当时沈重暄见到他第一面,说的是“在下阳川首富沈重暄”,那他绝对连封珏的面子都不想顾及,立马抄起扫帚赶人。
  等到华灯初上,月色清和,伙计们早已打道回府,宋登云依然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同时,暗自琢磨要不要趁沈重暄还没酒醒,直接把他丢大街上喝风去。
  但沈重暄为什么没和孟醒一起?
  宋登云打着算盘的手忽然一顿,意识到对沈重暄而言,比喝风更大的打击应该是和孟醒的分离。
  宋登云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为了更深刻地打击对方,他只能暂时留下这尊阳川首富了。
  沈重暄一觉梦醒,头疼得要命,他本来不爱喝酒,今天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但等他记忆回笼,记起冯恨晚正在阳川,他便知道不能久待。
  他原本是想过去找萧同悲,告诉他闻家姐弟的盘算,可惜萧同悲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和孟醒差不多的行踪神秘,一时半会儿的确找不到线索,这才决定回阳川休息几天。
  沈重暄从床上起来,下意识去桌上找醒酒汤,可惜他不是醉酒的孟醒,身边也没有他自己这样的徒弟伺候,找了一番自然是心愿落空。但贵公子被人伺候的本领倒是天生的,沈重暄不作思考,本能一般拉开门,喝道:“来人,煮碗醒酒汤。”
  宋登云等的就是这厮清醒,为了等他睡醒,他都在大堂睡醒了好几觉了。
  然而阳川首富沈重暄隔着楼梯和他对望,居然依然是那副颐指气使的丑恶模样。
  宋登云仰起头,叉着腰,一身宝蓝衣衫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贵气十足:“姓沈的,看看你爷爷是谁?”
  沈重暄醉得头疼,伙计没敢动他的东西,此时还是一身霜白锦衫,他撑着清醒瞥了一眼那张陌生的脸,不耐道:“醒酒汤直接送我房间里。”
  宋登云:“......”他犹不死心,追问,“你仔细看看啊,沈重暄,沈重...!”
  沈重暄嫌他聒噪,回身甩上门,响亮的摔门声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发自肺腑的呼喊。
  宋登云心想自己名门出身九公子,绝不和区区商人之子置气,遂心平气和地走去后厨,看见厨子一张惊恐的脸:“...掌柜,你心情不好?”
  “...没事,煮碗醒酒汤。”宋登云含笑道,“多加石比霜。”

  ☆、114

  沈重暄神色沉郁地坐在房间,隔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和宋登云对望。
  他已经从记忆里翻找出了眼前这位宋九公子的相关事件,而宋九公子就坐在他对面,脸上的笑容都是对他的嘲讽和挑衅,沈重暄捧起汤碗,浅浅地呷了一口,叹道:“沈某醉过头了,竟连九公子也不曾认出来,实在惭愧。”
  宋登云笑眯眯地:“无碍,反正你我不熟。”
  沈重暄心里暗暗赞同,面上却还是谦逊地摇摇头,真诚道:“错了,九公子与沈某乃是死生之交,当时若无九公子和封珏姑娘相助,沈某早被二殿下捉走了。”
  宋登云道:“最后你还不是跟着走了。”
  沈重暄继续摇头:“是她跟着沈某走了。”
  宋登云本意是来戳他痛处的,自然没这闲心和他胡搅蛮缠,但沈重暄偏不肯主动提起孟醒,宋登云自恃人多,开门见山道:“沈少侠啊,其实我是来问一下,你怎么一个人?酩酊剑呢?总不能真让那小霸王一样的二殿下给抢走了吧?”
  沈重暄心中冷笑,猜就知道这厮缠着他不放必然是等着这一记必杀,但他早已建起城防,区区一个孟醒,已经伤不了他。
  ...也就那么一丁点的痛感而已。
  沈重暄垂眼喝汤,一点也不在意宋登云幸灾乐祸的口气,反唇相讥:“那封珏姑娘呢?”
  “......”宋登云自讨没趣,侧身跷起二郎腿,神情霎时变得落寞许多,沈重暄等了半晌,听见宋登云失落地开口,“我逃婚了。”
  沈重暄喝着醒酒汤的嘴忽然一停,沉默地把剩下半碗推到宋登云面前,言辞诚恳:“你是不是也喝醉了,来一口,好好回忆。”
  他当年只有十四岁都能看出宋登云注视着封珏的那双眼。
  其中浓情蜜意,恐怕在场也只有冯恨晚这个瞎子看不见。
  那是何其壮阔而炽烈的情绪,如同埋藏日久的珍酿,尚不必启封,就能闻到毫不设防的、张扬的酒香。
  宋登云对封珏的感情绝非作假,而封珏素来内敛,明面上看不出,沈重暄猜她心里也是接受了宋登云的。
  宋登云沉默许久,仓促地摇了摇头:“阿珏她不想嫁我。”
  沈重暄听说有人比自己还惨,终于来了点兴致,抬起眼睛,认真地注视他,宽慰道:“许是宋兄多想了?”
  “...我七哥,你也知道吧?”宋登云垂着眼神,全然忘了自己打击沈重暄的初心,眸光黯淡如将灭未灭的烛火,“寒水煞,宋逐波。”
  沈重暄不合时宜地想起那颗进了孟醒肚子里的灵妙度厄丹,颔首:“武功造诣非常之深。”
  宋登云掩面,狠狠地抽了口冷气,自暴自弃一般道:“——阿珏喜欢的是我七哥。”
  沈重暄默然。
  他有点理解宋登云的难过了。
  “宋前辈也喜欢封珏姑娘吗?”
  沈重暄刚问完,自己就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在他看来,宋逐波此人和萧同悲大不相同,萧同悲好似开过光的神兵利刃,看上去寒气凛然灵动非常,却终究只是一块不食人间烟火的铁。
  因此不是凡间的俗物,又怎么可能动凡间的俗心?
  宋逐波却不是神兵,他更像一潭危机四伏的死水,谁人胆敢涉足,都会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可他终究无波无动,已成枯潭。
  宋登云果然摇头:“他谁都不喜欢。”
  “...宋前辈从小就这样吗?”沈重暄也忍不住一叹。
  宋登云回忆片刻,自说自话道:“不是吧...七哥比我大很多,我也不知道啊。但我知道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他们那一代啊...欢喜宗的守真君,辟尘门的抱朴子,封家的封沉卿,宋家就得看我七哥了。所以七哥打小就不理人,他只管练刀,挺自负的。”
  沈重暄问:“你们不是兄弟么?他也不管你?”
  “管啊,他是我堂哥,大伯过世后,爹就让他来教我练刀。”宋登云苦兮兮地皱着脸,“我比七哥差太多了,又怕疼又怕累,现在也是个废物,而且阿珏比我要大,和七哥其实是青梅竹马,更喜欢七哥也正常。”
  沈重暄原本还有些可怜他,这会儿听说封珏和宋逐波才是青梅竹马,又觉得宋登云更像横刀夺爱,宋登云觑他一眼,没等他委婉开口,就自觉接话:“你也觉得我多余是吧?”
  沈重暄说:“也不是多余。”
  “就是多余。”宋登云不知道是憋了多久的情绪,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也不顾及对方是自己深恶痛绝的阳川首富,只顾着倾诉,“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多余——你看,七哥多厉害啊,大伯一辈子声名显赫,七哥也没有丢他的脸,不管怎么看,宋家都该传给七哥吧!宋家是七哥的宋家,阿珏这么好的人,当然也该是七哥的妻子...可是、可是沈兄,你说,怎么就轮到我头上了呢?”
  沈重暄作为一个被抢了家产的继承人,一时竟然有点心疼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九公子,劝道:“也许是宋明庭前辈看出了你对封珏姑娘的想法,希望给你最好的一切呢?”
  “可我不需要啊!”宋登云痛苦地捶了一记桌子,又疼得嗷嗷叫,愁眉苦脸地看着汤碗里映出的自己的一双眼睛,颓然道,“我不想和七哥抢,我知道我是废物,我就好好做个废物呗。反正前有我爹,现有七哥,以后有承卿,为什么非要丢给我呢?没人会在意我的想法,都觉得我睡着也要笑醒,我和我爹都是走了大运,从各自兄长手里抢食。”
  沈重暄拍拍他的手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不配做家主,也不配娶阿珏。”宋登云九尺男儿,这会儿哭得像个九岁的孩子,倒也不愧他九公子的大名,哭得两眼通红,涕泗横流,沈重暄做惯了老妈子,自觉地为他倒酒,道:“九公子,你这次逃出宋家,是英雄之举,沈某敬你!”
  宋登云哭哭啼啼地接过酒杯,抽抽噎噎地喝下去,还打了个哭嗝,委屈巴巴地说:“你和我七哥,都是人中龙凤,我其实不讨厌你,我也特别喜欢我七哥。怎么就他宋承卿才可以崇拜我七哥?我也崇拜啊!可他能跟你打架,能得我七哥赐福,我连上试剑会送死的资格都没有呢!”
  沈重暄更心疼了,劝说:“九公子何必自谦,在沈某眼里,你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气魄、这样的胸怀,已是当世难寻,在这方面,恐怕宋七公子还远不如你。”
  宋登云抬起朦胧的泪眼,止住哭声,哽咽道:“沈兄——知己啊!”他抓着沈重暄的衣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真诚道,“你说话真是好听,再多说几句。”
  沈重暄哭笑不得,给他满上酒,坐在一旁看着他喝。
  大概人在这世上活着,总是要遭遇许多不如意的。
  比起宋登云的自觉让贤,只是爱而不得的沈重暄忽然自惭形秽,毕竟他恐怕绝无可能把心爱之人拱手让人,他只是作为徒弟,都恨不能时刻盯着孟醒的一言一行,别人稍有逾越,他都忍不住拔剑。
  这样看来,他还不如宋登云。
  宋登云却恍然回神,追问:“那沈兄你呢?你是为什么?莫非是那二殿下仗势欺人,酩酊剑也被他蛊惑?”
  沈重暄当然不能告诉他所谓的二殿下就是顺宁公主,只能回避地摇摇头:“不,是沈某自己犯了错。”
  “怎么可能呢?沈兄你说话好听,行事缜密,武功高强,家财万贯,怎么可能犯错呢?”宋登云已经自觉把自己归为沈重暄阵营的亲兄弟,义愤填膺地捶着桌子,怒道,“谁敢欺负你?我一定要替沈兄出气!”
  沈重暄看他这样真情实感,一时有点感动,犹豫片刻,毕竟是少年人藏不住心思,终究还是主动试探:“那宋兄觉得...断袖之癖,何如?”
  宋登云捶着桌子的手停下来了,虽说酒壮怂人胆,但在武功高深的沈重暄面前,他也只敢挪挪屁股,把两人的距离扩大些许。
  “......”宋登云的酒意被吓醒了大半,他仔细地把那四个字品读了几遍,问,“什么袖?你穿的这身千金一匹的削云绡的袖?”
  沈重暄道:“这是我师父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勉强做了一件外衫。”
  他话未说完,又发现自己说了“师父”二字,一时不免沉默。
  而这么一点边角料就足够自己在宋家一年的零花钱的宋登云并未留意这点沉默,只顾着叹气,诚恳地说:“沈兄,这么贵的衣服,你敢跟我断袖,我就和你割袍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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