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听说了吗,这韩子高本来是军中的一个小兵,竟然把顶头上司给杀了,大人给他改了名,又把他从牢里捞到了咱们府里。”
“还有这种事?”
“我也是听人说的。”
“对,我也听说了,据说,还是因为那个上司看上他了。”
“大人不也是看上他了,否则,就只凭他那张脸,还有本事当得了侍卫。”
韩子高咬着牙,立在假山的阴影后,极力的忍着心中的情绪。
而后面的议论,却是愈演愈烈。
“现在不是有好多达官贵人好男风吗?那韩子高,可实在是,连女人都比不上啊。”
“大人英明神武,怎么就被这么个狐媚子勾了。”
“就是,大人可是连剑术都亲自教导的。”
......
趁着接班之际交谈甚欢的几人,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假山后面,闪过的人影。
离开这儿,离开这儿,他的脑海里叫嚣着这句话。
再待下去,他真会忍不住跳出来和他们狠狠打一场。
胸口激荡着太多东西,一时间填的他胸口胀痛气闷。
也辨不清,那些个感受,是难受,还是愤怒,还是厌恶......
十二岁那年的事情,任然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的他,除了最后一步,却也是被刘浩宇亵玩了一遭。
从来都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不敢想起,不敢一遍又一遍的看到,自己曾经的肮脏可耻。
他还记得在建康时砍得那个男子的指头,说起来,还是他第一次动刀动枪的。
然后是王百户,他杀了他......
然后......
如果连陈茜都是这样的心思,如果连陈茜都是......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他觉得痛苦万分。
突然发觉,陈茜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熟识的人,自己唯一的朋友。
是的,唯一。因为从心底里,只把他当做了朋友,所以这样的念头,想一想,便都无法忍受。
陈茜,对他好吗?
毫无疑问,他对他好,而且很好。
从刚开始的收留之恩,再到知遇之恩,再到救命之恩。他韩子高从来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也很少说过感激的话。可那些恩情,他一直记在心底的,虽然那次陈茜逼问着自己借自己之口道出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话,而且雷厉风行的开始实施,可相处的久了,他早就放下了。陈茜对他。当是恩重如山的,他早就在心底默默发誓要效忠于他。
他也在努力的做。
没日没夜的练武,每天累得近乎于在折磨自己,就是为了,能站在他身边保护他,做一名合格的侍卫。
大人看上他了......
那副狐媚子样......
韩子高只觉得脑袋胀的似要爆炸般。
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是这种说法.......
一向冷静的韩子高,却因着几个侍卫的闲言碎语,而乱了阵脚。
陈茜,真的是那样的想法吗?韩子高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每一副都让他更清楚的回想起陈茜对他的恩情,而每一副,也竟让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陈茜是对他很好,但从未做过过分的事,也从未贪看过他这副皮相,更从未让自己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恶心不安。
那种对着刘浩宇,曹清平,王百户的恶心惶恐,对着有歪念头之人强烈的直觉,从来,都没有在陈茜的身边感受到过。
他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他方才,竟就为那些不着边的闲言碎语而妄加猜疑,心神大乱。
韩子高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陈茜是他的恩人,他发过誓要报恩的,结果呢,他竟然因虚无的谣言而对陈茜怀疑愤恨,虽然这愤恨很快让想明白的自己压了下去呀,却还是让他觉得,愧疚无比。
接下来的今天,除了公事,韩子高并没有怎么见过陈茜,倒是听说又有几位官员送了美人过来,
心中的愧疚便又加了一分。
同时,心里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沉闷感。
抬头看了看阴下来的天,心头划过一丝烦躁,战事,怕是要近了。
这天,就要变了。
☆、第 25 章
圣旨到的时候,正是陈茜长子陈伯宗的三岁宴辰。
朝廷命陈茜担任信武将军,监管南徐州,不日启程。
韩子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如有鼓锤。
把这诺大的吴兴扔下,去那南徐州?!
可身份又是从太守到将军。
真不知,是升还是贬。
还未从这个消息中回神的陈茜,又收到叔父密报一封。
“吾于广陵腹部受敌,汝务必携军速至,速至。”
陈茜脸色大变。
子高是被半夜唤醒的。
夜凉如水,府中处处透着一股压抑。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所有人心存疑惑但也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行李。
远处的天色还雾蒙蒙的时候,吴兴的太守府,变已成了一座空府。
太守府的侍卫护在女眷的轿子周围。向前看去,是陈茜稳坐于马上的背影,再向前,却是密密麻麻的一万大军,而后面,同样是延绵的一万大军。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虽说皇命是不日启程,但是,还没有到半夜行军的地步,
韩子高行在侍卫队中,看着眼前隐约的背影和军队,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疑惑多久,行了近十公里原地修整时,陈茜终于喘了一口气,召见了子高。
“什么?广陵!”韩子高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叔父并未细言,我怀疑,他们,倒是先下手为强了。”陈茜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他的动作,竟是慢了一步。
“那这徐州,还是别去了,直接北上吧。”徐州,怕是调虎离山。幸好,陈将军的密报来得及时。
“不。”陈茜眼神幽暗,“阿蛮,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你领兵两千护送夫人等去徐州,我自会北上广陵。徐州是我的,广陵,也别想从陈家手中溜走!”
“那吴兴......”
“阿蛮。”陈茜打断了韩子高的话,“你还是太年轻了。吴兴,目前不可能是我们的了。那里,总还会有一场恶战,不过,不是现在。”
陈茜负手而立,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银光。
韩子高只觉得心,蹙地跳了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吧,那般的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你还是太年轻了......
韩子高的脸上,挂起一片红晕,心下略觉羞惭。
稳了稳心神,他单膝跪地:“在下定不辱使命。”
兵分两路的时候,韩子高看着越来越远的高大背影,心间生出一丝莫名的惆怅。
他很快压下这丝惆怅。
事情还有很多。距离徐州还有一段路,这是一个问题,还有另外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韩子高敏锐的感觉到周围几道不善的眼神。
他知道,陈茜毫无预兆的让他率这两千人马护送家眷前往徐州,必是引起不少人的不满。
当然这不满,全是针对他韩子高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一路无事倒还好,否则,他绝不姑息!
韩子高握了握拳,眼中带着坚定。
正午过后一个半时辰。
却正是阳光毒辣的时候。
子高命全军原地休整,养好体力待天气凉快时再赶路。
“韩子高!”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子高转身,撞入眼帘的是一抹清绿。
少女长发梳成两股,垂在两侧,娇俏无比。
子高抱拳施礼。“小姐。”
心下微微诧异,这个女子,不正是赠与他刃月的陈妍嘛。上次见面他虽一直低头立在一侧,但也十分清楚那女子的娇娆妩媚,而今日,这身打扮却显得格外清纯活泼。
这女儿家的样子,倒是多变的很呢。心下这样想着,嘴角已不由地挂上笑意。
“你笑什么?!”陈妍娇喝着,眼神打量着几日不见更添了几分英气的韩子高。
韩子高微微错愕,难不成自己要说觉得她变化多端?
忙又行了一个礼:“在下感谢小姐的赠剑之恩。”
“哼。”陈妍眼角微挑,“转移话题,罢了罢了。那剑虽是我向我父亲讨要的,却不甚适合,赠与你,也是让它不至于宝剑蒙尘。”
“哎,子高弟弟,你说,本小姐今日这身装扮好看,还是那日的装扮好看?”陈妍眼波流转,笑看着韩子高。
“小姐貌美,哪一般都是好看的。”韩子高略感拘束,“还有......小姐,在下年龄是大过小姐的。”
“我若偏叫你一声弟弟,你又怎的?”
“........随小姐高兴。”韩子高觉得,自己对某种叫做女人的生物了解太过匮乏了,自由应对竟然都有些困难。
“无趣。”陈妍懒懒地瞥了一眼子高,转身离去。
松了一口气的韩子高,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微微掀开轿帘多时的芊芊玉手。
☆、第 26 章
跌跌撞撞三日半的行程,有惊无险。对于韩子高来说,每天除了打点好女眷的吃食住行,倒也没有什么事。有那么几个人,倒也知趣,没有闹出什么来。
徐州。
正是阴雨绵绵的季节,滴滴答答的雨点落在青石板上,叮咚之声丝毫不输于文人笔下的雨打芭蕉。
韩子高却毫无欣赏的雅致,他靠在走廊前的柱子前,越来越不安。
四日了,失去陈茜的消息,已经四日。
自那日兵分两路后,竟是连一封书信都未收到,不知行程可还顺利。
心下一阵阵的不安,如若应陈茜所言,对方已先下手为强,他这一去,不知是否凶险。
深深吸了一口气。
战场本来就是凶险的,他不能想太多。这区区两千的兵力,再加上徐州少得可怜的守军,他必须用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连他都这般不安,夫人她们想必更不好过。不可,不可,他一定要镇静应对。
另一边,广陵。
夜色正浓,残月朦胧。
“何人?”
“吴兴太守,陈茜是也。”高举的旗帜和腰牌在火把微弱的光下朦朦胧胧。
临时筑起的寨门吱呀地慢慢打开。
几百人的部队静悄悄地潜了进去。
帐里烛火跳动。
“叔父还不下决心吗?”陈茜单膝跪地,长剑支在地上。
“子华贤侄......”陈霸先踱步,“定是那下面的人欺瞒于王兄!我与他义结金兰,他不会这样做的。”
“叔父,王僧辩执意要立那萧渊明为帝,不也是不顾叔父反对吗?叔父,王僧辩的背后呢,是北齐!北齐会放过我们陈家吗?”
世人皆知,王僧辩欲与北齐交好,而陈霸先却是对北齐不假辞色。
“叔父!即使是下面的人欺瞒于王僧辩,先斩后奏,难不成他知晓之时还能斩了他们?!叔父三思哪!”陈茜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没有关系,他已经准备好了,即使叔父不同意,明日一早,也已经是遍布全国的清君侧战书。
先斩后奏,这一招,他陈茜也会玩。
“先不说这个,你身边怎的只有区区数百人,其他人被你安置于何处?”
“叔父放心。我已安排好。明日,必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办事我素来放心,且与叔父详谈一番。”
“是。”
烛火下印在帐上的人影,影影绰绰。
“大哥。”
将要行至自己营帐的陈茜打量着叫住自己的人。
“数月不见,顼弟竟似长高了几分。”叫住他的人,正是二弟陈顼。
陈顼垂着头:“小弟早已过了长个的年龄了。”声音很是沉闷。
“可是有事,怎的情绪如此消沉?”陈茜慈爱的看着小了自己近十岁的弟弟,自己这二弟,这几年一直跟着叔父历练,倒也成长了不少。
陈顼似是下定决心般抬头道:“大哥,如若和王僧辩开战,置妍儿于何地?”
“什么?”陈茜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这又与她何干?”
陈顼定定地瞧着陈茜,面上,竟是一抹嘲讽。“你便是这样为兄长的吗?王朗可是和妍儿有婚约的!”
陈茜这才记起,那王朗是王僧辩的儿子。
这对他来说已不重要,更重要的,却是陈顼此时的态度。
陈茜冷哼一声:“这便是你对长兄说话的态度!”已是皱着眉,面目上尽是不满。
陈顼侧头,面露倔强。
“陈顼,你给我听着,大丈夫立于世,怎可羁绊于这儿女私情。若战事顺利,把这婚约毁了不就是。”陈茜说完便转身离去,行了数十步,终是不忍,“顼儿,为兄知你心悦于妍儿,若你担心她名声受损,你大可,向叔父求亲。”
离去的银色背影慢慢变暗。
陈顼立在原地,面上,似悲似喜。
☆、第 27 章
“将军。主帅找您。”通报的小兵偷眼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陈茜,犹豫了会,还是忍不住开口,“主帅他,很生气的样子。”
“嗯,本将知道了,你且退下吧。”陈茜抖了抖手中大红色的战袍,唰地一个反手,披在背后,系在了铠甲上。
“是。”那小兵退下了。
陈茜的脸上,挂着一丝得逞的笑。叔父当然生气了,要是不生气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