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安都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将刃月剑朝韩子高扔去:“接着,耍一耍给老子看看!”
韩子高丢下柳条,接过软剑就地动了起来。
一套剑法结束,韩子高看向侯安都,本欲听听点拨,却见侯安都垂着头,像根木桩杵在那里动也不动。
“大人?”韩子高抬起脚朝侯安都的方向走去。
“我要回去休息了,改日再见!”侯安都突然开口道,话音未落便朝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上,静静躺着牛皮的酒壶。
韩子高拿起酒壶,想要喊一声叫住侯安都,却见短短数秒间,侯安都已经走出老远,索性住了嘴,将酒壶放回地上,继续练起剑来。
改日再归还与他。
☆、第 59 章
韩子高回到营帐的时候,王二牛正找着他。
“韩大哥,你可回来了。”王二牛一个健步上前,“方才将军那儿遣了人来寻你呢。”
“这个点?”韩子高有些奇怪。
这会早已三更时分。
“是啊,这大半夜的不知道出啥事了。你快去吧,这儿有我二牛。”
韩子高应了一声,走出了营帐。
走在路上的时候,韩子高心里思量着陈茜找自己的原因,不知为何心跳的慌。
到了书房门口,守卫的侍卫进去通报,韩子高立在外面整了整衣襟。
自打入了长城县,这县衙府邸的书房就成了陈茜休憩和思考事情的地方,平日里严加防守,除了陈茜本人和经过陈茜传唤的,是进不得的。
书房刚进去,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隔着一道屏风后便是张红木的书桌,上面搁置着笔墨纸砚,书桌后摆着坐歇的软塌。
韩子高以前来过一次书房,那一次......韩子高想起了那句“我很欢喜”,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赶出了脑海中的记忆。
陈茜的那句话当时的他不知所措,现在亦是如此。
韩子高不知自己在慌些什么,但仍然下意识地不去多想。
和书房连通着的便是陈茜就寝的卧房。
陈茜并没有在外室。韩子高看到亮着光的内室,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商议战事?怎地不在外室?
“子高,进来。”陈茜的声音传来,声音清亮醇厚。
韩子高应声朝内室走去。走了几步后,鼻翼动了动,脚底的步伐僵了一下。
那是......血腥味?!。韩子高脸色一变,提起脚步快速冲了进去。
入眼的,是陈茜除去铠甲和衣物,一片血迹的上身。
陈茜正一手撑在床榻上,一手拿着止血药往伤口洒着。
“子华!”韩子高瞪大了眼睛,一个箭步窜到陈茜面前,手足无措地想要查看伤口。
陈茜的心思却飘了一下。
方才,他好像听到子高叫了一声自己“子华”,那声“子华”语气间可满是担忧和震惊。
陈茜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满脸担忧正手足无措的韩子高,心里的主意转了好几转。
这小家伙,对自己,也并非全无情意。
陈茜顿觉火燎一般发热的伤口也不那么烧了。
“军医呢?我去叫军医!!”韩子高无措间,终于想到要去叫军医。
“不可!”陈茜连忙制止。
他微微动了动,坐直了身体。
“若传唤军医,总会让人知道我受了伤,最近战况紧张,不可乱了军心。”
韩子高愣了愣,明白了陈茜的意思。
现下的情况已是不顺,若是再让兵士们知晓主将受伤的消息,确实不宜。
伤口总是需要人处理,这也是陈茜传唤自己过来的原因。
自己方才是关心则乱了。
韩子高深吸了口气,走近两步,弯下腰道:“晓得了,我看看伤口。”
陈茜移开手臂。
韩子高拿起旁边案几上的棉布擦了擦伤口旁边的血迹。
伤口渐渐露出来,韩子高微微松了口气,幸好,伤在腹部,不在要害处。方才一眼看到陈茜满胸膛的血迹真真是吓到了自己。
陈茜的伤是箭伤,腹部上的箭孔很深,伤口外翻,像是被人生生扯出一般。
刚刚松了口气的韩子高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目光一转,便看到陈茜的身侧,正是一截沾着血迹的箭头。那箭头是在离箭头不到半尺的地方被生生扳断的,折断的断口处是带着木屑的箭身,内里的木屑上已经浸透了鲜血。
韩子高一看便知,陈茜中了箭后怕是直接折断,嵌在肉中的箭头阻挡了伤口处的献血,而他回到了府邸后又自个儿拔出了留在身体的箭头,积了许久的血液这才拼了命似的往出挤。
所以没有人发现他受伤。
所以,他现在的伤口被他自己搞得又深又大。
韩子高心里既有些气陈茜把自己的伤口弄得越发严重,又清楚的知道陈茜这般做也是无可奈何。
☆、第 60 章
韩子高接过陈茜递来的匕首,拿起床榻边案几上的酒壶,冲着匕首浇了一浇,又将匕首放在烛火上的火苗上来回移动。
火苗跳跃着,韩子高眼睛盯着火苗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了?”陈茜微微挪动了一下,靠在床上。
韩子高手里的匕首又来回移了三两下。
“......我不是军医。”
虽然在伤兵营照顾了近两日重伤伤员,但让他对着陈茜动刀,韩子高还是忍不住想想便心悸。
陈茜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你总是知道个大概的。更何况......”陈茜指了指露出来的大片肌肉上纠结的伤痕,“我早就习惯了。”
韩子高当然看到了陈茜上身大大小小的数多伤痕。
那些伤痕,有刀伤,有箭伤,分布在陈茜的胸膛,腹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男人曾经历过得腥风血雨。
那是一个将军的功勋。
那也是战争的产物。
韩子高想起了父亲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成哥,想起了王二牛的伤腿。
他曾经恨着刘府,此刻才知道,那个丑恶的地方,却也恰恰是乱世中护他三年周全的地方。
世事总是这么可笑。
韩子高的鼻翼微微抽动了下,翻了翻手中的匕首。
那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陈茜的眼睛。
他左掌搭在额上,语气惊疑:“莫不是我眼花了,你方才是要哭鼻子吗?”
韩子高动作僵了僵,慢慢转过头来,神情极为淡漠:“大人眼花了。”说完又转过头去。
陈茜分明看到,跳动的烛光下,韩子高的耳根,浮起一片酡红。
陈茜呵呵笑了两声,心情很是愉悦。
韩子高转过身来,手里的匕首已然赤红。
“笑笑笑!笑的伤口都出血了!”他拿过一块干净的白巾,“给。”
陈茜挑了挑眉:“你莫不是让本将军咬着它!”
韩子高动作顿了顿:“将军要是想成为自古以来第一个咬了自己舌头的将军,那么就别管这白巾。”
陈茜眼神闪了闪:“我倒是,希望可以咬着舌头。”
他拿过白巾,随手扔在塌上,又朝后靠了靠:“就这样吧,可以开始了吗?”
韩子高看着那块被陈茜随意扔在一旁的白巾,愣了愣,想要开口劝劝陈茜,却见他已靠在床上闭上了眼,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韩子高的手顿了顿,又看了眼陈茜,终是沉默着低下头去处理伤口。
陈茜是个知轻重厉害的人,他不用那白巾,必是有不用的原因,韩子高这般想着。
韩子高用清水冲过陈茜的伤口,血水流过,箭伤的全貌露在韩子高的眼前。韩子高看着伤口周围清晰的扯伤,有些吃气。这人莫不是将被血液粘在伤口上的衣服生生扯开了?!
他禁不住抬眼瞪了下陈茜,却见他面无表情地靠在塌后的墙上,阖着眼似是睡着般。
韩子高无奈地低头,用匕首处理起外翻的伤口。
赤红的匕首割在外翻的肉上,发出轻微的响声,韩子高将已经坏掉的息肉割掉。他小心翼翼地动作着,又忍不住想要抬头看眼陈茜的神情,生怕他一个没忍住咬到舌头。
韩子高刚抬头,就对上了陈茜黝黑的眼眸。
陈茜的眸子向来深如潭水,一眼望不到尽头。
韩子高没有想到会对上陈茜的眼睛,他方才不是在阖眼休息吗?韩子高一愣神,手下的动作也顿住了。
陈茜却抬了抬下巴:“继续啊。”他声音平静,仿佛那个受了伤,腹部上正在被一把匕首割肉的人不是自己。
韩子高听到陈茜的语气和平常无二,心下十分佩服惊讶,也不再担心陈茜会疼的受不住,低下头去专心处理起伤口。
陈茜看着俯身的韩子高黑漆漆的发顶,忍下了伸手去摸一遍的冲动。
他右臂还吊在脖颈上,动作有些笨拙,却小心翼翼地紧,像是对待什么绝世名瓷般轻碰着自己的伤处。
受伤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唤他来,竟然忽略了他右臂受伤行动不便的事。刚派完人去唤他的时候,他才忆起他行动多有不便。侍卫通报与他韩子高不在营中时,他甚至还松了口气,索性准备自己处理了事,又不是第一次受伤。
就在他去掉铠甲,扯掉外衣和里衣,倒着止血药时这人还是过来了。
陈茜不得不承认,尽管韩子高行动不便,可听到侍卫通报他来了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欢喜的。
陈茜静静坐着,眼光又转到一旁的白巾上,目光顿了顿。
担心自己会咬到舌头?
他嘴角勾了勾。
不会的,就算所有人有可能痛的不自主咬了舌唇,那也永远不会是他陈茜。
疼痛这个词,距离他,很遥远。
从出生起就无法理解的词,到现在,仍然是这样。
没有人知道,他陈茜,感觉不到疼痛。痛感这个东西,于他而言,甚至是一种奢侈。
☆、第 61 章
天色隐隐发白,已是快天亮了。
陈茜的伤口已然处理好,他摸了摸桌上的银甲,沉着脸色看向天际的鱼肚白。
韩子高已经清理了房间的血腥狼藉,将染血的衣物收走,又应着陈茜的要求拿来他收在大沉木柜中的黑色外衣和雪白中衣。
陈茜利索的披上中衣,将外衣穿在身上系着腰带。
韩子高有些担心:“你要亲自上战场?”
“嗯。”陈茜点了点头,“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伤员又增了,你多辛苦些。”
陈茜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你现在去哪?”韩子高忍不住问到。
“去城楼看看,顺便巡视一番。”陈茜看着韩子高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到,“可有事?”
只见韩子高直直地看向自己,十分坚定道:“我随你一起。”
“巡视?好。”陈茜点了点头,抓起一旁架子上的□□。
“不是......”韩子高“蹬蹬”两步赶上,拦在陈茜面前,“我是说,我要随你上战场!”
陈茜的手臂僵在半空中。
他皱了皱眉头,眼睛看向韩子高的手臂:“可是,你的伤......”
韩子高忙动了动左臂:“还有它呢!何况在战场上杀敌的弟兄们有几个是没带伤的!子高不做逃兵!”
陈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赞同:“得看伤在何处,你伤了右臂,如何使剑?如何杀敌?如何护自己?”
韩子高却是二话不说,抽出刃月剑就利落地挽了几个剑花。
剑影重重,寒光四射。
“我练了。”韩子高收剑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会了。”
陈茜还是没有松开眉头。
韩子高眼看陈茜要反对,心下一急,脱口而出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要在你身边保护你!”
韩子高这句话说得诚心实意。
他觉得陈茜有些逞强了,战事固然紧张,但刚刚受重伤就继续亲自带军厮杀,实在危险。
虽然陈茜的武艺好,然而,再好的武艺也抵不过人多,更何况,陈茜受了重伤。
韩子高担心陈茜。
陈茜绝不可以出事,长城县离不开陈茜,所有将士离不开陈茜。
陈茜静静地看着韩子高,子高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眼神动也不动地瞧着自己,左手紧抓着刃月剑,连指节都发了红。
韩子高这个人,陈茜自觉了解得很,看似柔弱无害,其实固执起来比自己还要让人头疼几分。
我要保护你。
韩子高的话在陈茜脑海里经久不散,他突然惊觉,不知不觉间,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成长了不少。
他不再是建康城那个做着淡漠的模样却实在是无害脆弱的少年,不再是犯了事跪在牢里腰背挺得笔直却隐隐透着绝望的少年,不再是以前那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少年。
就在他不知不觉的这段时间,韩子高就像一把开刃的刀,开始散出光芒。
他心里明白他不能总护着他,却还是忍不住处处想着让他安康。
而现在,他就这么坚定地说,要保护自己。这让陈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欣慰也有,怅然也有。
但有一点陈茜已然清楚。
这一次,他不会再拦着他。
子高当是鸿鹄,他总要教会他展翅高飞。
陈茜迟迟不言,韩子高心下有些忐忑,正要张口再争辩一二,却听得陈茜微微低沉的声音:“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