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最近的李承乾,也敏锐感受到了君父的波动。
他看向不远处的堂弟,眉眼阴了一下。
☆、第3章
“你看见土堆上有人?”萨摩蹲下身,平视着小明子。
第一次有这么多大人围着听自己说话,小明子有些怯场,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嗯。”
“这娃娃第一个发现土堆塌了。”里正道。自己的家成了差官们的临时询问点,他颇有几分自得。“我们还都不信呢,赶出去一看,那满地的骷髅啊……”嘴里发出夸张的啧啧感叹。
“是什么人?”萨摩不理里正,温和的问小明子。
感受到面前这个漂亮哥哥的善意,小明子安静下来,开始慢慢叙述。“是……一个纯白色的人,我只看见他的脸,天太黑了……”
因为触动不好的回忆,小明子的脸色变得很恐惧。“我说不好……他的脸就像一张白纸,戳了两个黑窟窿当眼睛。还有那嘴唇,特别红……”
小孩子玩捉迷藏游戏的时候,偶尔会做这样的面具吓人。萨摩点点头,伸手抚乱小明子的头发。“别怕,都过去了。”
小明子安定了一些,由他娘领回去了。
三炮失望道:“啥都问不出来。”
“不见得。”萨摩说,“至少我们知道有凶手在此抛尸,是人力为之,没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假说。”他皱着眉,喃喃道:“骷髅……”
“刚才还有村民说要搬家离开此地呢。”三炮对里正说,“请您好好解释,尽量让村子安定下来。”里正唯唯诺诺应了。
“检验结果出来了。”双叶从外面进来。“凶手身上有四十多处刀伤,致命的有5处。死亡时间大致是五天前,他是死后才被人砍下脑袋的。”一眼看见里正,双叶道:“今天我工具没带足。你家厨房的刀具挺全的,用起来不错哎。”
里正心里连天价叫苦,这姑奶奶居然拿自家的厨刀解剖尸体,想想就要做噩梦。但面上还只能陪笑:“官人见笑了。”
“死者身份有没有线索?”萨摩问。双叶摇摇头。“凶手很细心,连尸体的外衣都剥去了。没留什么有用的。”
萨摩叹口气,似乎又是无头公案呢。
回到凡舍,意外看见李郅和紫苏已经到了。公孙四娘正给二人看茶。
多日不见,李郅似乎消瘦了些,但神情自若,白衣胜雪,并没有黄三炮所说的“病态”。与四娘和紫苏谈话间,俊朗的眉目之间甚至还带了浅浅笑意,十足谦谦君子风度。那两个迷妹仰着脸,眉花眼笑围着他搭话,其乐融融。
萨摩觉得这些日子来为他担的心都哔了狗。忍不住走上前,懒洋洋唤道:“哟,稀客啊。”
李郅抬眼看他,招呼道:“辛苦了。”
萨摩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来,身子没骨头似的软软趴倒在茶桌上,只用小小手腕支着腮,笑吟吟涎着脸看李郅。“我这么辛苦,李少卿就没什么表示吗?”
李郅顿一顿,道:“放心,不会让你白干。”
萨摩微微一哂,盯牢了李郅使劲看,目光里几分委屈,几分专注。毕竟这么久没见了呢。
李郅亦不回避,深深凝望着萨摩。那猫一样的少年就在面前,吸去了他的全部注意。
两人之间空气胶着。四娘和紫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只能互相瞪着彼此。
“老大!”打破尴尬的,是呼啸而来的如风少年黄三炮。“早上给你炖的鸡汤喝了吧?看你现在挺精神的,没病啦!”
萨摩听着就觉得不爽,干笑一笑,道:“三炮,你才没病。你们全家都没病。”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太刻薄,有点后悔。
三炮倒是一点也没在意,喜孜孜挨着老大坐下。“萨摩你咋知道的咧?我全家就我和老大两个人,现在都没病。”
如此憨直的反应倒让萨摩噎了噎。他没想到,三炮真的是一条心向着李郅。比较起来,才十来天不见面,自己就对李郅心生嫌隙,真是万万不及。
——真的不可以,不可以这么在意。
见萨摩居然被三炮给堵得哑口无言,李郅心中暗暗一乐,面上却神色不动。“谈正事,”他说,“听说那村子里发生了命案?”
三炮原原本本讲了经过,末了汇报说双叶已经把那巨人观的尸体带回大理寺,肢体分一包,内脏分一包,头颅还有一包,欢迎大家随时参观。
紫苏一口茶喷出来,四娘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会不会是劫财杀人?”李郅蹙眉道。
“不会。”萨摩拎着笔,在纸上潦草的涂抹着。“致命伤有5处,此外还多砍了三十几刀。凶手和死者绝对有仇。所以首先要确定死者身份。”
李郅点点头,道:“三炮,张个榜,把绘影图形发出去。紫苏,最近有没有人口失踪报告?”
三炮应声。紫苏思忖一会儿,道:“没有。”
正聊着,门口进来一人,四娘当是来了贵客,起身去招呼,却见来人是昆都伦。
“挺热闹啊。”鬼手铁匠乐呵呵道,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溜儿扫过去。“李少卿也在哇。”
李郅神色不动。四娘示意萨摩去接待。萨摩不愿起身,厌弃道:“你不去打铁,跑这儿干嘛?”
“当然有事啦。”昆都伦目光在店里搜寻着。“我那天还第一次来凡舍,没成想这儿挺不错,以后谈生意都放这里了。”
“老娘几时允许你——”四娘蓄气准备飚出女高音。
话没说完,眼前金光一闪。昆都伦的手几乎伸到她鼻子那,掌心赫然一锭黄金。“这是半年的茶水费,够不够?”
“昆大师,”四娘神色庄重,“您这样的长安名人光临本店乃是凡舍的荣幸。钱不钱的,太伤感情了。”
三炮急着赶回去发绘影图形,硬是拖上紫苏帮他回去写报告。
四娘带上不三不四,亲自牵着昆都伦去了凡舍最好的雅间。
只留下萨摩李郅两个相对而坐。
李郅望着昆都伦背影,现出深思表情。这西域人最近很活跃,值得关注一下。
“萨摩,”他一边思忖一边说,“他来这里见什么人,你帮我留个心。”
萨摩唔了一声,提着笔涂涂画画,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李郅看过去,斜阳余晖晕染下,那少年浸着暖暖金色,轮廓似在发光。
在那一日的残阳如血里,李郅如坠冰窟般冷过。
是萨摩,在最黑暗的一刻搭上性命照亮了他。
李郅默默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影子刻进心里,仔细收藏。
感应到他的视线,萨摩抬起头。少卿目光里的热度,让他微微局促了。仓皇之间,抓过刚完成的面具涂鸦覆在脸上,促狭的对李郅眨眨眼。“这是我根据目击者描述画的面具,怎么样?”
就是一张白纸,没有五官,下颌尖细,只在眼睛部位戳了两个圆孔。
这粗糙的手工让李郅嘴角一抽。“哦。”他搜索枯肠道:“此画只应天上有。”
萨摩半信半疑,伏在桌上。“是吗?……听你刚才的意思,是要我监视老昆?”
李郅拈过面具看着,闻言点了点头。
萨摩笑一笑,翘翘下巴,伸出手。五指如花,手势如莲。
要钱,就得这么优雅。
掌心微微一甸,有个冰凉莹腻的东西落进来。萨摩定睛一看,是一块鸽蛋大小的金黄琥珀,不含一点杂质,品相上乘。难得的是,琥珀里包裹着一只尾巴蜷曲的鲜绿色蜥蜴,栩栩如生。
萨摩惊异于这小小物件的美丽,几乎没有察觉李郅自他身旁经过。耳中听到李郅远去的脚步。“此物名为食梦,据说能吞食噩梦,放在枕边可以助眠。”然后,是门轻轻阖上的声音。
那温润的话语,如同夜风一般清朗。萨摩恍然觉得,自己的心被那风吹得舒展开来。所有细碎繁杂的思虑,所有千回百转的心事,都被抚平了。
——指尖相触时,那人的温暖。
细细把玩微凉的琥珀,萨摩不禁莞尔。嗯,食梦。应该——很值钱吧。
他浑然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已经看透了全部。
☆、第4章
平康坊,天子脚下第一富贵风流地,温柔销金窟。
夜已深,但北里之中,一家家青楼行院红灯高挑,花光铺排,春景正酣。不时可见三三两两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大街小巷兜揽生活。
在众多青楼之中,顶热闹有名的要数万红轩。
一晌贪欢。
深夜,万红轩排行第八十九号的娘子张住住忽然醒来。
她睡眠一直都不太好,容易惊醒。也算是职业病。
醒来的一刹那,透过朦胧的轻纱,她看到床前有一个白色的影子,融在月光里,淡得如同一道正在干涸的水印。
“谁?”张住住喊道。
那白色的影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红唇艳魅如血。
张住住吓了一跳。定睛细看,那身影却消失了。她伸出手去,想摇醒身边酣睡的恩客。
手触及之处,一片黏腻洇湿。张住住下意识的看一眼自己的手——
是鲜血。
客人了无生机的身体里,冒着热气的鲜血还在汩汩涌出。
张住住凄厉的惨叫,惊破了整个万红轩的好梦。
骷髅凶手现身万红轩杀人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京城。
一大早,好梦正酣的萨摩就被三炮、双叶拖出了被窝,赶来现场。
“李郅呢?”路上,萨摩揉着眼,漫不经心打听大理寺少卿的去向。
“被叫去东宫了。”三炮面色凝重,“皇上刚走,就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京城人心惶惶,太子那边传话来让老大去议事。”
议事是客气的措辞,实际上是施压。萨摩心沉了沉。
京城似有暗流涌动。李郅啊,你可千万不要成了那个出头椽子。
到了万红轩,门口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案发现场张住住的闺房,更是人头攒动,有□□,有没来得及撤离的嫖客,居然还有街坊老少,挤挤挨挨,拿着各色零食,都伸着头张望。三炮很憋火,直着嗓子吼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人群一点没有回避的意思,只略微散开些,让三炮等人通过。两个官差把住房门,把无数好奇的目光关在门外。
张住住由鸨母陪着,已经换过衣衫,正坐在梳妆台边呜咽。那嫖客尸体还在床上,血肉模糊,死状颇惨。
双叶拎着工具箱上前验尸,只是简略一查,便露出了奇特神情。萨摩探询的看她一眼,双叶小声道:“全是刀伤。不过致命伤就五刀。”
萨摩眉头一动。哭首村的尸体浮上眼前。他赶紧挥挥手赶开那不好的回忆。
三炮在旁询问□□。听完□□描述,三炮恼道:“杀人这么大动静,你睡在旁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张住住哭着说:“官人,我、我也不知道会睡的那么沉……”
萨摩闻言,走到窗边细细查看,果然见到窗台上有淡淡的烟灰熏过痕迹。他捻起一点闻了闻。一种惝恍迷离的气味,幽幽透入鼻中。是迷香。
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
“少废话,带走先。”那边厢三炮挺不耐烦的对哭哭啼啼的女人呵斥着。几个官差围上来欲摁住张住住。哪知那张住住拿出泼妇打滚的架势,一叠声惨叫:“官人,冤枉啊!”鸨母也跪在地上拖人,一时间几个官差和两个女人扭做一团,好不热闹。
三炮大怒,亮刀喝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小心我封了你们园子!”
“哟,哪位官人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一个黄莺般的声音从外厢传来。三炮转头一看,门被人撞开了,门口两官差被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格挡着,施展不开。看热闹的群众一见里面的场景,议论之声愈发喧哗。
一个穿着水红色曳地金襦百蝶裙的女子从门口飘然而入,闻到屋子里的血腥味,皱起娥眉,用香扇掩住半边脸儿,声音却仍是脆生生的。“这位官人,万红轩今日有事招待不周,您老别生气,吓坏了姑娘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
三炮戒备的看着这巧笑嫣然的女子,道:“你是谁?随便就闯进来。”
“奴家朱妙儿,是这万红轩的老板娘。”那女子搁下扇子对他抛个媚眼,五官甚是妖孽。三炮只觉得心头一酥。原来万种风情,一个眼神足矣。
萨摩在一旁看着三炮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外省调回来的土鳖,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他闲闲迈步上前,道:“朱老板来得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朱妙儿见对方已经不急着拿人,对身后两个保镖使个眼色,那两人乖乖站到门外去了。张住住也止了啼哭,鸨母搬个凳子给朱妙儿坐下来。朱妙儿用手压一压发鬓,扫了眼身穿便服的萨摩,懒懒道:“这位官人在哪个衙门办事?眼生得很。”
萨摩知道长安平康坊□□们时常被达官贵人招去宴饮助兴,有些拔尖的更是备受高官们青睐,在官场上长袖善舞,颇有人脉。甚至很多青楼都有朝中官员在背后给予财力的支持。
看来这朱妙儿不简单,如果压不住她,估计这趟会狼狈了。
他笑嘻嘻道:“在下李郅,字承邺。”
三炮差点跳起来,被双叶一把按住了。
萨摩敢这么说,赌的就是呆子李郅不涉风月,不近世故,朱妙儿恐怕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果然朱妙儿唬了一跳,忙忙起身,盈盈下拜。“原来大理寺李少卿至此。奴家眼拙,还请李少卿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