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立哭的更加厉害,“阿爹,你不要走,你要是……阿娘会打死你的!”
于振恍惚一笑,家里那个母大虫竟也不等自己见她一面,他还等着她谋杀亲夫呢。思及此,于振强忍着后背沉痛,恶声恶气道:“你小子若是不娶上媳妇,将于家十八代单传传下去,我和你娘夜夜去抽你!”
这一番话气力将尽,于振努力抬手,支撑着将怀里绣着铜钱的荷包掏出塞进儿子手里,“你的老婆本……收好了……”以后可就没人再给你攒老婆本了。
于立抱着染血荷包,只是点头,泣不成声。阿娘说的对,他就不该回头看,如果不是看到阿爹,怎么会这般。
村头的阿婆常说:‘不听话的孩子,早晚要赶出家门。’他以后就再也进不了家门。
于振又看着颜岁愿,终是舒口气道:“颜尚书,您也想着些……人死就这么一瞬间的事……谁也怨不了谁……”
无尽沉默之后,是少年越发低沉的抽泣声。
颜岁愿将于振缓缓交给于立,任少年抱着痛苦流涕。
他持剑,走向被鹰卫围杀的颜时巡,道:“你们,都退下。”
颜时巡半弓着腰,吐口血沫,上抬沉重的眼帘看颜岁愿,“怎么?你弑父夺权不够,今日还要杀兄舍义——”
无烟剑刺穿胸膛,颜岁愿将剑柄抵在颜时巡胸膛,“今日杀你,一是为兄长,二是自扫门前雪。三是,让你迷途知返。”
“我颜氏,十年污秽,便从你的血开始清洗直至清白。”
言尽,颜岁愿抽回无烟,染着颜氏子凝稠鲜血的剑身,隐约显现一个字——亡。
无烟剑的秘密,只有历来的中宁军主帅可知。无烟出鞘则亡,回鞘则兴。他今日来父亲忠骨所埋之地,便是要取回有兴字的剑鞘。但在无烟回鞘前,颜岁愿需要除去兴字的障碍。
父亲无法做到的,他会一力躬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完结章
后天放番外
马上滚回学校坐牢…下本估计得到六月开了……仍然是苏文,只不过听从多方基友规劝去掉玻璃渣了……
第75章 终章-上
鹿府临时驻扎的军帐,当年扬言颜岁愿弑父夺权的老将须发惨白。
军帐上首坐着的中年男人,体格精壮,很是厚实。浓眉虎目,不怒自威。颜庭坐在上位,一掌拍起桌案上书简,怒视帐中将领,“尔等当年一力主张磨碎颜岁愿心智,留其一命,你们看看这来报!本帅膝下二子皆死在他所出现之地——清水!弑父杀兄,还有何可说。”
言罢,大手一挥,示意白眉善目的刘玄出列。刘玄拿着一纸诏书,站在诸位将领面前,“颜岁愿勾结禁军谋朝篡位,青京已然宫变,天子临危受命于老臣,势必请颜大将军自理门户!”
“这……!”众人虽震惊不已,但并未头脑发昏,“刘相,你既说颜岁愿勾结禁军宫变,那怎会放你来送诏书!?”
刘玄应的波澜不起,“自然陛下英明之至,一早察觉颜岁愿狼子野心,提前预备了这纸诏书。诸位若是不信,尽可仔细一观国玺宝印。”
颜庭的亲卫取来诏书,双臂用力抻开诏书,柔曲却又端庄的篆书印一目了然。
见诸将神情不复最初激愤质疑,颜庭稍稍挥手示意亲卫将刘玄领出军帐。而后,一叹再叹道:“诸位也见到了,岁愿……他这十年虽然未曾抱怨,但心中终归还是怨憎我等当年不及时班师回朝,致使他父亲阵亡……诸位,以为如今该如何?”
盘踞卢龙,自立北国称帝到底不是小事。若无下属配合,颜庭自然不敢轻易出口。眼下便有心腹应声道:“大将军,颜岁愿终究与我等隔阂颇深,心机深沉隐忍十年,只怕就是要与我等清算。依末将所见,即便李氏重掌江山,我等也只会受制山南之事。倒不如先与诸道做个表率,先自立,届时天下各自为主,谁又会紧抓我等当年把柄。更何况,乃是先帝不义在先,怨不得我等不忠!”
颜庭早已将欺瞒将士之事,推脱至先帝头上。颜庭锁眉,满面为难,“诸位以为如何呢?”
大宁再不济,也有百年绵长国祚。九江五岳更是一统许久,岂是轻易便能分割。究竟是改朝换代难以接受,还是割裂国土难以接受,诸将心中各有一杆秤。
缄默许久,终是满帐臣服。
七月入夏,烈日融融。鹿府的风虽不如长龙似的关塞风沙磋磨人,吹至脸颊却也觉得火辣。
如火煎烤的是心,棕红甲胄的将军望着须发皆白的老将,道:“田老将军,末将始终不相信……少将军会谋反……”
田老将军静默许久,才道:“先元帅……若非为保我等安危,不想我等成为皇帝与颜庭算计的牺牲品,也不会轻易赴死关外。”长叹一声,“我等如今难道只能看着将军唯一的血脉断送?”
红甲将军亦然满面丧气,“可怜的是少将军这些年,明明知晓所有真相,却不得不陷在泥潭,竟是从也不跟我等提一字。”两拳握紧,筋骨凸出,“难不成我等为了活命,就真的看着颜帅阖家俱灭?!”
何去何从?进,是大宁朝铸成大错的罪人。退,是颠覆大宁分裂国土的罪人。
忽然账外传来声响,有小厮模样的人闯进来。
佑安当即跪倒在地,“求田老将军和徐将军救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这十数年已经如此凄苦,万望两位将军垂怜我家大热,切不要使得我家大人成为千古谩骂的罪人!”
他本是受命去各道散发勤王书,却撞上刘玄。刘玄看了他手中勤王书,以为二人同道中人,便带来一起见颜庭。颜庭听罢勤王书一事,欢欣之下也便未为难佑安。
毕竟,没有什么人比颜岁愿身边跟随的小厮指证颜岁愿谋反可信。
佑安得知手中是何物之后,终是不忍,于是便趁机求上门。
“是少将军亲自交代你所为?!”见佑安点头,徐将军当即了悟,“田老将军……少将军这是要坐实自己谋反,代我等受过,无论将来青京何人入主天下,我等只需将少将军与颜庭谋反言明,便可独善其身啊!”
“少将军果真是承颜帅之大义!”田老将军也赞同,“我等必不作出分裂国土之事,以慰颜帅与少将军之苦心。”
“田徐二人果然是贼心不死!”颜庭听着亲卫所言,“他们竟敢擅自调军与本帅摆阵!”
亲卫道:“元帅,您的中军已然整备待发,田徐二人不过是自寻死路,他们左右二军将领一直不臣,如今除去他们,您北国称帝定再无阻碍。”
颜庭一阵冷笑,“这可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不怪本帅不讲情面!”
鹿府驻扎军队异动的消息甫一传到颜岁愿耳中,他便披甲完备。阔别疆场十余年,素白指尖拂过银甲,竟有近乡情怯的情愫。
颜岁愿垂首目光落在寻回的剑鞘,忍冬卷草纹似兽爪一般紧握着剑鞘,浮雕出的花纹触感真实。循着花纹可见古朴的刻铭——兴,没有剑鞘归置的无烟剑身上,亦然有同种刻铭——亡。
无烟剑,颜岁愿贴身随带十年,今日才露出真面目。程藏之可以以琥珀牙璋取代军印,他父亲亦然可以以无烟剑作信物。
颜氏这十年,该有个尘埃落定了。忠臣也罢,逆臣也罢,都将在今日了结。
于立跟着颜岁愿也有好几日,葬别父母后便不言不语。今日见白泥塑的菩萨——颜家哥哥披甲,愣神许久。
颜岁愿见于立愣在院落间,便招手唤他过来,“你可在此处等你父亲的旧友来接你,日后他们会照拂你。至于是否报血海深仇,来日你可自己抉择。颜氏,始终恭候。”
于立愣着,忽而摇摇头,“颜哥哥,你不是已经替我杀了杀我阿娘阿爹的人……而且阿爹是因为我自己才——”
“并非是因为你。”颜岁愿俯下身,手掌覆在少年发顶,“你那些亲友,是因为我这一家恩怨而无辜遭殃,此事,不是你之错,全在我族。”
“颜哥哥错在哪儿?”于立满目疑窦。
颜岁愿应声哑然,竟不知如何应答于立。我——错在哪儿?是擅自放生程藏之?是谨遵双亲遗愿保全数万将士,为朝尽忠?是忍辱含垢十年不使颜氏自相残杀?还是,对程藏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任两个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荒唐春宵?
于立却又道:“颜哥哥救我,替我安葬阿爹阿娘,还有邻友。甚至替我手刃仇家,我……”少年搔头,“我实在不知道颜哥哥错在何处。”
“……”颜岁愿垂眸不言,俄顷才道:“我错在,未有纠正你的称呼,我与你父亲算得同辈。你应当唤我叔叔。”
“不管是叔叔还是哥哥,”于立顿声,“您都不欠谁的债。”老成似的叹口气,“我还欠阿爹和阿娘一顿双打。”
颜岁愿应声而笑,“难为你这些天便如此通透。”也不愧是于振之子。
于立迟疑一下,才问:“我能跟颜哥哥一起去吗?这些人,我就跟颜哥哥熟悉……”
颜岁愿凝思良久,想于振也算一方大将,他的儿子上战场见识见识倒也不过分。然他还是打算让程藏之的鹰卫把人护好,稍有不妥,便让人送于立回程藏之处。
许是颜庭早已料定三军会对峙阵前,一早便做准备。左右军备不仅废弛,连战马都要逊色中军。眼下正堵着左右军于鹿府边界线,颜庭本人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声撼江海,“田広、徐达飞,你二人擅自调动军马奔赴逆贼颜岁愿便罢,难道要将士们同你们一起做大宁的逆贼!况且颜岁愿当年弑父夺权,你等投效于颜岁愿能有何好下场!”
军阵前,徐达飞梗着脖颈道:“颜大将军!你这些年又何尝不是以山南之事挟持诸将!你排除异己,手段何等毒辣,你当我等真的一点不知吗?更何况,颜岁愿究竟是不是真的弑父夺权,”目光扫过可以叫的上名号的将领,“诸位同袍当真不知吗?!”
提起此事,田老将军亦然出阵三军,“诸位同袍!当年颜庄元帅明知关外敌情有误,却仍旧赴死,为的什么,诸位当真都抛在脑后了!”
话音一落,不少大将都极其不自然的沉面肃然,更有甚者当即烫红眼眶。
颜庄元帅,是为他们慷慨就义。为遮掩他们在山南犯下的错,不惜身死也要保全他们。颜庭以山南之事要挟他们,他们以颜庄元帅之死暗里钳制颜庭。否则何来十年安稳,又何来大宁十年国祚。
只是如今大宁山河颜色变,他们若是执意旧山河,免不了要重蹈山南之祸。可若新君不能接纳他们,下场亦然凄凉。
一个要挟他们的颜庭,一个因他们失去双亲、一身功名的颜岁愿。选择哪一个,着实令他们焦心苦恼。还有那河西节度使程藏之,若是选不的不当,程藏之来寻仇也难以招架。
何去何从?身家性命与清白又要如何挽留?若真是自己揭竿而起,莫要等天下诸道讨伐,颜庭就先灭了他们。真真是夹缝生存,还不如不要这十年安稳!
颜庭又在喊话:“诸位所求不过是安身立命,倘使诸位愿意助我建国卢龙称帝,我必然以诸位为开国功臣,修史建碑让诸位永垂青史、千古流芳!”
如此许诺,可谓正中人心。眼见着不少人动摇起来,却有箭矢飞出,直中颜庭阵前擂鼓。
何人百步穿杨的箭法?!众人心惊不已。
但见侧翼军后有银甲白袍青年策马而来,颜岁愿一手高举无烟剑,一手低持强弓穿过重重甲胄。
“昔日诸将为颜庭误导所酿之错,所犯之罪,我颜氏子颜岁愿愿一力承担!但请诸位同袍勿要错上加错,致使飘摇山河四分五裂不得安宁,贻害天下生民!”
“颜岁愿在此起誓,无烟剑为证,将来新君勿论是何人,若要追究当年山南之事,我颜岁愿愿揽罪不辩!”
言罢,颜岁愿双手奉出无烟剑——这把剑曾为数万将士看过摸过,每一个入伍的将士除却领下铭牌,亦然会一观这把传世宝剑。起初,颜庄只是想与人分享得获宝剑喜悦,便在新兵面前展露身手,哪知后来便有了入伍都要见一见无烟剑的风习。
那时候,无烟剑还不叫无烟,只是一把泽光胜江海、锋利破山川的传世宝剑。后来看的人多了,问起名字,颜庄才想起取个名字。这便有颜岁愿同程藏之说过的那些。
颜庭一见无烟剑在颜岁愿手,当即出言呵斥:“颜岁愿你不仅弑父夺权,更杀兄不仁,拿着盗去的无烟剑,就想蛊惑人心,你当这里的人都是傻子吗?!你在京中勾结禁军谋反,便是你不可信之证!”
一言点醒众人,又撩起人心怀疑。
颜岁愿却让人带出秦承来,“颜庭,当年你蓄意拖延军师北上,勾结契丹天使,出卖军情于霫奚人,你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你膝下二子,时远时巡为你利用而死,他便是证人!”
一见秦承,颜庭当即冷笑,挥手让押解出二人来,“你倒是随便找出个托词之人,我这亦然有自证之人。”
二人便刘尧与秦孟氏,只是这二人被拖着,满身漆黑不知死活。
秦承一见此情此状,便知程藏之所言不虚。他闭了闭眼,忽然看向颜岁愿,“颜尚书,你若肯答应我日后代我妥善安葬他们,我便为你佐证。”
这二人落入颜庭之手只怕生也不如死,颜岁愿了然,缓缓颔首许诺秦承。颜庭一方见状,当即将二人押在阵前,距离不远。鹰卫松开秦承,任他咬牙攥紧掌成拳直至肩上血色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