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老远,他看见路衍风一瘸一拐来了。
路衍风毕竟只约了花琉雀一个人,他看见张小元和陆昭明再此处,难免有些惊讶,张小元原担心他对大师兄有敌意,可不想他只是对陆昭明颔首致意,举止间好似还多了一分上次相见时没有的敬佩。
陆昭明也微微与他点头,并不多言。
可张小元有许多话想说。
他看路衍风打算开口,匆忙咳嗽一声,大喊:“前辈!”
路衍风一顿,疑惑看向他。
张小元朝陆昭明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陆昭明究竟有没看懂,他已跨前一步,拉住路衍风,说:“路前辈,借一步说话。”
他拉着路衍风离开,本来吓坏了的花琉雀不知这是出了何事,睁大双眼看着二人的背影,问:“大师兄,小元这是要做什么?”
陆昭明当然也不知道。
他神色沉稳冷静,心中却全是疑惑,只记得张小元最后的那一个眼神,那应该是要他帮忙圆圆场。
于是陆昭明沉声开口。
“他在……”陆昭明停顿片刻,想了想词,“在劝你师叔不要打你。”
花琉雀:“……小元真好!”
……
张小元把路衍风拉到一旁,确定无人能听到他二人说话了,这才停下脚步。
路衍风不知他想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眼前此人的姓名,他只知道此人是陆昭明的师弟,便问:“这位少侠……”
张小元自我介绍:“路前辈,我姓张,张小元,是花琉雀如今的同门师兄弟。”
路衍风问:“张少侠有什么事吗?”
张小元想了想路衍风的语言表达和理解能力,决定开门见山。
张小元:“路前辈,你喜欢花琉雀吧。”
路衍风沉默了。
张小元正盯着路衍风看,路衍风不说话,好似也没什么反应,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路衍风的耳尖与衣襟下的脖颈微微泛红,他说中了,路衍风的确喜欢花琉雀。
张小元深深叹气:“可您也太不会说话了。”
路衍风片刻方有回应:“我知道我嘴笨。”
张小元:“……”
嘴笨?这绝对不是嘴笨。
这句句送命的本事可比嘴笨还可怕。
张小元问他:“我有几个问题……你知道花琉雀害怕你吗?”
路衍风有些疑问:“他害怕我?”
张小元:“……”
好了,路衍风不仅不会说话,还看不出花琉雀对他无感且害怕他。
张小元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回答路衍风,他想了片刻,觉得花琉雀如今既然并不喜欢路衍风,那他本不该多事插手,至多让路衍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能像正常人一样和花琉雀说话,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不仅害怕你,他还觉得你约他来此处,是想报复他。”张小元实在憋不住心中想说的话,“路前辈,你的‘情信’写得像简直是约战书,花琉雀怎么可能好好与你说话。”
路衍风一怔,恍然回神,说:“我从未写过……咳,是我约战书写多了……”
张小元:“……”
“若您嘴笨不会说话,那就别说。”张小元强调,“你想表达心意,大有无数方式可以尝试。”
像大师兄多好,说话是很直接,所以他大多数时候是根本不说话的。
有了路衍风这个对比,张小元突然便觉得大师兄说话耿直的毛病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路衍风不明白:“可是……”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张小元害怕路衍风再曲解他的意思,特意解释道,“若你一定要说,你倾心他,不如直言告诉他。”
不过是钟意二字,说出口难道这么难吗?
路衍风果真有些为难:“可是我知道,他只将我当做是他的师叔。”
张小元:“……以我所知的情况来看,他可能把你当做是仇敌。”
路衍风:“……”
“强扭的瓜不甜的,而且花琉雀显然更喜欢漂亮大姐姐。”张小元小声嘟囔,“你要表达心意,但他很可能不会接受。”
路衍风怔愣片刻,点头,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还是想要过去,将他今日约花琉雀出来要做的事完成。
张小元跟着路衍风一块回去,而神色已恢复正常的花琉雀,一看就路衍风便开始战战兢兢打哆嗦。
路衍风唤他:“小雀儿。”
花琉雀惊恐点头:“在,小师叔,我在。”
路衍风沉默许久,几番欲言又止,大约是想起自己是真的不会说话,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将想说的许多话都咽了回去。
“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轻描淡写道,“我走后再看。”
花琉雀惊恐伸手接过路衍风递来的小匣子,不住点头,说:“放放放心吧小师叔,我绝对不会提前拆开的!”
路衍风怔怔看着他的神色,觉得张小元说的没错。
花琉雀是真的害怕他。
……
张小元早将陆昭明拉得离他二人稍远,以免打扰到他二人交谈。
陆昭明非常好奇,问:“你做什么去了?”
张小元觉得,和大师兄说话也得开门见山,他干脆直言道:“路衍风喜欢花琉雀。”
陆昭明下意识跟着重复:“路衍风喜欢……什么?”
他微微睁大眼睛,露出的惊诧神色简直不亚于那日他知道裴无乱和莫问天是一对时的震惊。
张小元点头:“是真的。”
陆昭明怔了许久方才回神,口中喃喃:“这种事……在江湖上很常见吗?”
张小元结合上下文,觉得陆昭明所指的是断袖之事。
他想起当初林易与郦尔丝在湖边的对话,自然点头,说:“当然常见。”
陆昭明:“可是……同门之间,师徒,师叔侄,还有正邪……”
张小元又想起花琉雀常说的那句话 同门之间朝夕相处,的确更容易萌发感情,于是他又点了点头,说:“同门之间就更常见啦。”
陆昭明:“……”
他心中的江湖,好像又多崩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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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路衍风总算没有多言。
他将那小匣子交给花琉雀,本想再关心问一问花琉雀的腿伤,可他不敢开口,最终也只得叹气,说:“我走了。”
花琉雀哆哆嗦嗦,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他一句:“小师叔,你你你的腿没事吧?”
路衍风:“……”
花琉雀:“我特别清楚,大师兄下手没轻没重,他其实不是故意的……”
路衍风:“……”
花琉雀看着路衍风的神色,不知路衍风在想什么,他本只是想帮陆昭明开脱,以免小肚鸡肠的路衍风除了恨自己之外再记恨上陆昭明,可路衍风不回答,他反倒是接不上话了,只好尴尬笑笑,同路衍风摆手,说:“小师叔再会。”
心中却在想,大师兄完了,这记仇怪不说话,他肯定已经记恨上大师兄了。
他目送路衍风离开,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
张小元匆匆朝花琉雀跑过来。
张小元对路衍风的表现非常满意,至少这次交谈是正常的,他没再让花琉雀害怕。
他看了看花琉雀手中的那个匣子,非常好奇。
张小元:“你不打开看看吗?”
花琉雀一脸沉重:“我觉得里面是机关暗器,只要我一打开,我就会在他的报复下惨死当场。”
张小元:“……”
张小元:“那让大师兄来帮你开?”
陆昭明站在一旁,神色放空,一动不动。
花琉雀:“好主意。”
他将盒子递给陆昭明,陆昭明竟也伸手接了,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回神,明白他们想要他做些什么,便缓缓打开了那匣子。
没有花琉雀想象中的机关暗器,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毒烟。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匣子,里面垫了一层殷红锦缎,上面放了一块玉佩。
那玉佩残破不堪,有无数裂痕,像是用白胶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粘补起来的,却技术拙劣,粘得歪七扭八,反令人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花琉雀一怔。
张小元皱眉:“这是什么?”
这人怎么连送礼都这么怪异啊!
“这是散花宫的门派玉佩。”花琉雀低声喃喃,停顿许久,方说出下一句话,“……是我的门派玉佩。”
第62章 是一更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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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佩张小元倒是记得。
花琉雀今早刚刚告诉过他, 当初花琉雀初次下山游历,不小心与师兄们走散了, 又寻不到回去的路, 暂躲在破庙中休息时, 被路衍风找到了。
当时路衍风摔了他的门派玉佩,威胁他说要将他逐出师门, 花琉雀信以为真,便在回师门的路上想法子偷跑, 这才溜进了青楼,有了后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这是花琉雀的说法。
凭着这两日路衍风的所作所为与心中所想,张小元觉得自己大抵可以猜出路衍风心中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了。
花琉雀头一回下山云游历练,他很担心。
可此番历练由花琉雀的师兄们带队, 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不能直接陪同,便干脆偷偷跟在几人身后,好确保他们的平安。
他听说花琉雀不见了, 自然惊慌失措,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人找到了, 他心中担忧着急,却又不会说话, 也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受,因而他不知不觉便冲花琉雀发了火,以至于摔碎了花琉雀的门派玉佩。
他这些年或许一直都是在懊恼的, 甚至将当年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归因于自身,却再无挽回一切的机会。
言语伤人,碎了的玉佩尚且可以想法子修补,花琉雀对他已形成的关系印象却难以再轻易改变。
张小元倒有些可怜他。
他如此一想,下一刻果真便听花琉雀产生开口,说:“他是不是在恐吓我……”
张小元:“啊?”
花琉雀:“大师兄打伤了他的腿,他就来恐吓我,将来必定形同此玉……”
张小元:“……”
“他怎么能这么记仇。”花琉雀苦着脸说,“怎么办,我觉得他应当也记恨上大师兄了。”
陆昭明捧着那匣子,目光虚浮,好似已完全放空了自我。
张小元咳嗽一声,说:“我倒是觉得,路衍风这是在向你道歉。”
花琉雀一怔:“道歉?”
张小元点头:“他把玉佩修好了,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是他错了。”
花琉雀:“……我不信。”
张小元:“他就是不会说话了一些,你看,若他不开口说话,是不是也很……”
花琉雀接口:“吓人。”
张小元:“……”
张小元放弃了。
说来此事本就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为什么要想破脑袋帮路衍风这个傻子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今天到此为止,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再帮肥鸽子减减肥,写一写散花宫内的爱恨情仇,多替师门赚几两银子。
到了此刻,陆昭明才缓缓回神。
他看着匣子中的玉佩,提出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门派玉佩。”陆昭明皱起眉,“是门中弟子都有的玉佩吗?”
花琉雀点头:“散花宫内弟子每人都有一块,只不过我是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的玉佩还要更精美。”
陆昭明:“……”
花琉雀还在继续往下说:“再如梅宫主,掌门玉佩是门中传了许多辈的宝贝,应当也是世中难得一见的宝贝。”
他看陆昭明沉声不言,神色古怪,忍不住再问:“大师兄,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昭明欲言又止。
花琉雀:“难道这玉佩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陆昭明:“……散花宫好有钱。”
花琉雀:“……”
张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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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元迅速在心中做了一个计算。
如今花琉雀的这块玉佩,质地一般,但也不是差得拿不出手的货色,以他的经验估算,这一块玉佩的价格,应当在三到五两银子。
散花宫内有外门弟子上万,一人一块玉佩,那就是三五万两白银。
而内门弟子的玉佩质地较这个还要好,就算是品相中等的玉佩,那应当在二十两往上,就算二十两一块,散花宫内门弟子近千,又是二万两的雪花白银。
掌门玉佩与长老堂主门就不必多说了,只怕单独一块拿出来都得有几百几千两银,照散花宫这规模,光是门下弟子的玉佩,都得用去六七万两银子。
张小元看一看大师兄,再看了看匣子内那块路衍风毫不犹豫随随便便就摔碎的玉佩。
张小元握紧了自己的小钱袋。
大师兄喜欢!安排上!
等他再多赚些钱,等他们师门壮大了,这玉佩必须得安排上!
花琉雀点头同意陆昭明的观点。
“大门派嘛,当然有钱了。”花琉雀说,“山下香林山城的地大多都是散花宫的,我听说门内的师姐师妹们每日服用珍珠粉用以养颜,小师叔的那柄寒铁剑……也只是他诸多藏剑之一,是梅掌门送给他十五岁的生辰礼物。”
陆昭明:“……”
“他还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放他的剑。”花琉雀说,“这个记仇怪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收藏些奇奇怪怪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