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明看着萧墨白,像是有些敌意,他倒是没有开口说话,反正就算他不开口,张小元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盯紧了萧墨白,头上冒出了一行字。
「我不喜欢他。」
张小元有些无奈,他轻咳一声,说:“大师兄,反正我们都要买剑,就当进去逛一逛,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萧墨白不知道陆昭明心中所想,自然不知道张小元这是在和陆昭明对话,他一面觉得有些奇怪,一面却忍不住开口打趣,道:“陆少侠怕不是吃味了。”
张小元一怔,还来不及说话,陆昭明已松开了手,面色冷淡地往里走,一面说:“不是要买剑吗,快一点。”
张小元看向大师兄的头顶,可那儿又空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好跟着进了那家商铺,这铺子比先前的那家店要大上许多,店伙计迎着他们入内,问清几人是要来买剑的,便将店内合适的剑拿上来给他们看。
这店内的好剑着实不少,张小元很快挑中了适合二师兄的剑,他请店伙计将那剑保好放入锦盒之中,想着回师门后便将此剑送给二师兄,一面心中记挂着萧墨白刚才说的那句话——大师兄难道真的吃醋了?他不免回首去看,便见陆昭明靠在墙边,好似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沉稳,而他头上正飘着长长一段极为熟悉的文字……
是熟悉的师门剑谱。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在这时候背剑谱……可会背剑谱的大师兄至少是正常的大师兄。
张小元又回过头,开始专心帮萧墨白挑剑。
萧墨白正支着下巴,认真思考:“既然是礼物,那是不是好看一些的比较好?”
掌柜急忙道:“用做配饰的剑,小店也是有不少的。”
他同一旁的店伙计小声说了几句,那店伙计很快拿来了许多柄仅能作装饰之用的剑,有美玉所制镂空雕花的,有缀满珠宝张小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买不起的,珠光宝气,看起来倒着实漂亮得很。
可张小元只想捂紧自己的小钱袋。
他看了片刻,扭头问想明白:“萧公子,濮阳……咳,靖靖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剑吗?”
他想当着店伙计的面直言他们是在为濮阳靖买剑似乎不大好,便强行改了口,有些别扭地跟着萧墨白的叫法,可话音未落,忽而听见身边铮地一声,吓了他一大跳,转过头才发现刚才还在后头背剑谱的大师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一柄剑,拔出一些看了看,忽而用力还剑归鞘,剑格铮地撞在剑鞘上,而他面无表情说:“好剑。”
这可一点也不像是在夸赞。
而张小元只庆幸陆昭明手中的剑不是后来拿上来的玉剑,否则照大师兄这力道,只怕那剑当场就要折断,而张小元觉得自己肯定是赔不起那柄剑的。
萧墨白看着陆昭明的举动,忽而喃喃道:“我觉得……靖靖可能会把这种剑弄断。”
张小元深表赞同。
习武之人应当还是更喜欢实用一些的剑,这等华而不实之物,很难想象濮阳靖会喜欢。
张小元说:“那再看看别的?”
萧墨白颓废趴在桌上,再度抱怨:“为什么要我来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要是挑不出来我拿什么回去交差,好烦,好想离开京城。”
张小元觉得有些奇怪:“萧公子,靖靖的生辰不是还有大半年吗?你不用这么着急吧。”
萧墨白:“……还有大半年?”
张小元点头。
萧墨白噌地站起身:“我先回去找那狗皇……咳,找黄兄一趟。”
张小元:“……”
张小元目送萧墨白跑出门去,又看了看那满桌的剑与满脸不高兴的大师兄,他想了片刻,又问那掌柜的:“你们这可有短剑?”
“当然有!”那掌柜的急忙道,“公子等着,我马上就让人去拿。”
若张小元不曾记错,陆昭明除了随身佩剑之外,还惯常在身上藏一柄匕首长短的短剑,以备不时之需,此番既然给二师兄买了剑,那不如趁此机会,将这短剑当做是那日自己生辰的回礼,一并送给大师兄。
陆昭明蹙眉问他:“你看短剑做什么?”
张小元还来不及回答,便见陆昭明头上又是两行大字。
「他还要送短剑给二师弟。」
「我不高兴。」
张小元:“……大师兄,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他还未来得及多问,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跨进商铺,原先还在站在他们这边的掌柜的忽而将脸上的笑意再扩大了几分,近乎谄媚地迎了过去,一面道:“您老人家怎么亲自过来了。”
张小元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童颜鹤发慈眉善目的老者站在门边,身后跟着几名随侍护卫,看着便一股富贵气,不像是普通人物。
那老者笑吟吟道:“这可是紧要之事,我自然要亲自过来。”
叮。
张小元看向那人头顶。
「汤衡淮,司礼监掌印太监。」
寥寥数字,惊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耳边几声衣料摩挲轻响,他被人往后一拽,正见陆昭明已将手抵在了佩剑剑格之下,将他护在身后。
张小元半晌方小声开口,问:“大师兄,你知道他是谁?”
陆昭明可没有他随时随地能看到别人身份的能力,他说完这句话,担心陆昭明真的将剑拔出来了,紧张将手覆在陆昭明手上,轻轻将微露出一些的剑按了回去。
陆昭明没有抗拒,他只是紧紧盯着那个人,低声开口。
“我知道。”
第97章 还是濮阳
217.
张小元看得出来, 陆昭明很紧张。
若他在李寒川墓前所见的文肃远所言不假,那此刻他们眼前所见的汤衡淮, 应当就是当年诬害李寒川的罪魁祸首。
也就是说, 他是陆昭明的仇人。
如今他们在京城, 面对的是朝堂之事,这可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 报仇二字便变得没有那么简单,这绝不是提剑冲上去砍了对方人头便能结束的事, 张小元虽不懂朝中规矩,却也能从那些戏文传闻中窥得一斑,这类权奸之人身边往往党羽无数,未曾将一切摸清之前贸然动手, 绝不是明智之举。
陆昭明本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可父母之仇在前,张小元担心他冲动。
他按着陆昭明扶剑的手,另一只手则微微抬起, 轻轻拍了拍陆昭明的背。
如此深仇大恨,未曾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理解,张小元知道自己不能感同身受, 他只能用自己的举动告诉陆昭明,冷静, 莫要惊慌,他在此处。
陆昭明紧绷的身体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些,他松开按着配剑的手, 低声道:“你放心。”
几乎在同时,汤衡淮身后跟着的那几名随侍护卫头顶便叮叮叮蹿出了他们的身份描述,那几个随侍也是宫中的小太监,而那些护卫显然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张小元扫了两眼,那几人竟然全是早些年已归隐江湖不在武林行走的江湖人士,每一人的武功都在前五十之列,甚至还有列于前十的高手。
若方才陆昭明贸然出手,只怕他们两人已经死了。
既然是如此高手,应当对他人的目光也极其敏感,如同当初的莫问天一般,自己若是盯久了,他们必然有所察觉。
张小元移开目光,顺带着扯了陆昭明一把,让他切莫再盯着那几人看。
陆昭明微微蹙眉,却还是听话移开了目光,随手拿起桌上一柄剑,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可张小元看得出,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好在店伙计正在此时拿着先前张小元想看的短剑回来了,发生了这种事,张小元本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去挑短剑了,可汤衡淮与他的侍卫就在门边,他总不能露出破绽引起几人注意,再说大师兄已有些紧张过度了,他得转移陆昭明的注意力。
张小元拉住陆昭明的胳膊,轻咳一声,问:“大师兄,你看看,你喜欢哪一把。”
陆昭明一怔:“什么?”
张小元道:“我觉得你的短剑也很破……”
虽说陆昭明没有扔那把短剑的习惯,可出门在外,若有什么劈柴削树枝剥野兔的活,他用的全是那短剑,毫不心软,一点也不珍惜。
陆昭明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有些怔然:“给我买的?”
张小元点头,下意识道:“我都给二师兄买了,当然也要给你换个新的。”
陆昭明:“……”
陆昭明看起来好似比方才开心了一些,可不过片刻,便又微微撇了撇嘴角,摆出一副略有不悦的神色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低下头,认真看起了店伙计送来的那些短剑。
张小元偷偷朝门边一瞥,便见汤衡淮等几人已随着掌柜的走上二楼去了,而随着汤衡淮一同过来的几名侍卫中,有一名留在了外头,许是为了汤衡淮的安全,刻意留在门外盯住商铺内的其余人,张小元左右一看,作出一副艳羡姿态,可以用仅有陆昭明与那店伙计能听得到的声音道:“那位老爷好生气派。”
这些商铺内的店伙计,各个能言善辩,大多也极爱与客人闲谈说话,张小元原想着那汤衡淮看起来像是常客,不知能否从店伙计这儿掏出些话来,可那店伙计却并不敢多言,他偷偷看了看门边那护卫,压低声音,小声道:“可不是么,那可是宫里的人。”
张小元佯装讶异:“宫里的人?”
店伙计摆了摆手,不肯多说了。
可他开不开口说话,于张小元而言,那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他只需用言语引店伙计去想汤衡淮的事,而后他就可从店伙计头上看见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了。
只可惜小小一个店伙计,知道的事情着实不多。
汤衡淮算是此处的常客,他自己虽不会武,却好收集天下珍奇之物,铸剑山庄的商铺内偶有些稀世名器,价格高昂,寻常江湖中人买不起,朝中那些武官更是没有如此财力,不少便被汤衡淮买去藏于府中。
张小元是真没想到铸剑山庄一个江湖门派竟然会和宫中的太监扯上关系,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在店伙计头顶看到,这商铺内的另一位常客,竟然是梅棱安。
张小元不由想到路衍风传说中堆满了整整一个房间的剑,那之中应当有不少是梅棱安从此处买来的……有钱真好,张小元也想有那么多钱,从此承包大师兄的所有剑。
店伙计不肯再多说其他,他可没胆子得罪汤衡淮,陆昭明面无表情看着那些短剑,可他的心思显然已全不在此处,里头汤衡淮还不知要呆多久,外头又有人守着,张小元也没法子溜过去偷看,他觉得今日全当偶遇,还是趁此机会尽快先溜回去比较好。
张小元扯了扯陆昭明的衣袖,正要与他说话,却见汤衡淮的其中一名护卫从二楼下来,到了楼下那护卫身边,同他说了几句话,像是要与他轮换。
那人自然不疑有他,转身上了楼,而此时新下来的护卫将目光扫过一楼的商铺之中,最终停在了张小元与陆昭明身上。
张小元一时紧张,几乎以为自己是露馅了,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人看了他们片刻,头顶缓缓地冒出一行字来。
「为什么又是他们?」
咦?谁?
他也跟着看向那人,正见那人神色微变,头上猛地蹿出濮阳靖的名字来。
张小元:“……”
为什么又是濮阳靖?
张小元记得,方才汤衡淮带这些护卫走过去时,他在这人头顶看到的名字,明明不是濮阳靖。
那也就是说,濮阳靖是在汤衡淮上楼之后才和此人调换的,他佩服濮阳靖的手段,一面不由想幸亏萧墨白走得早,不然濮阳靖此刻只怕已要知道赵承阳费尽心思为他准备生辰贺礼一事,到时候保不齐赵承阳就要迁怒萧墨白,萧墨白已经够惨了,张小元实在不忍心看他变得更惨。
不管濮阳靖为什么偷偷摸摸跟着汤衡淮,此事都与他们无关,张小元只想拉着陆昭明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惜他还未走出几步,濮阳靖倒已先朝这边过来了。
张小元匆匆垂下目光,显得很是尴尬。
他有些不明白濮阳靖想做什么。
若濮阳靖只是假借这护卫身份,他此刻若是走过来与他们说话,岂不是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可濮阳靖只是走过来,摆着一副公事公办询问可疑之人的模样,冷冷问:“你们是江湖人士?”
张小元不敢说自己看出了濮阳靖的身份,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随口答应,一面问:“有什么事吗?”
濮阳靖说:“我觉得你们有些可疑。”
那名店伙计已匆匆收拾东西,退后数步,大约是怕引火上身,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此处。
这对濮阳靖来说显是正好,那店伙计听不到他们说话,濮阳靖便压低声音,匆匆与他们道:“我是濮阳。”
张小元心中毫无波澜,强行挤出一点惊讶,又如同害怕被人发现一般,将那惊讶强压下去,说:“您为何会在此处?”
“来不及多说。”濮阳靖匆匆道,“既然大家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陆少侠,我劝你一句,若你来此处是为了寻仇的,我恳请你再等一等。”
张小元一怔。
一根绳上的蚂蚱?谁和谁是蚂蚱?
陆昭明微微蹙眉看着濮阳靖,不答应也不拒绝,头上空无一字,张小元根本摸不清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