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肯定我的说法:“的确长高了。”
我不客气地回道:“你也变老了。”
“我戴着面罩,你又从何得出这一结论的?”
我掀起眼皮,铁了心要与他斗气:“我多活了两载,江叔叔可不是变老了吗?”
不得不说,我学谢陵阴阳怪气的语调简直是一绝。江叔叔三个字说得振振有词,仿佛江御风确是垂垂老矣。
可他依旧意气风发,半分疲态也无。
也就只有我在心中愤愤不平。
江御风抬手摘下面具,温热鼻息扑面而来:“那你仔细瞧瞧,江叔叔到底没有变老。”
第21章 京城行(九)
137.
他骤然低下头,几乎要与我鼻尖相抵。
我浑身都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叫江御风捉了回去。他搭在我小臂上的手掌移到了后腰,揽着腰轻轻往身前一带,沉沉笑道:“是宁千重带你来的?”
我困在他手臂内的方寸之地,撇过脸冷哼一声,当作是对他的答复。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每次往这间石室里带的都是什么人?”
姓江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摆出一副事先不知的态度,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我点头:“知道,他同我说了。”
江御风奇道:“那你还来?”
“……”我静默了一瞬,一言难尽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自愿被他掳来的?”
江御风但笑不言,突然出手将我往他怀里一拉,我尚未来及反应,就被他以一种抱孩子的姿势拥着抱上了石床。
石床硬得硌人,江御风让我坐在他腿上,将我严严实实地制住。
我推了推他,发现推不动,但我的倔脾气上来了,依旧梗着脖子道:“你离我远一点。”
“常雪初,你既知晓宁千重将你掳来的用意,怎地还叫我离你远一点。”江御风面容松泛,手掌却不老实地从我衣摆里探了进去。
常年习武的人,掌心里都有或多或少的茧子。手掌甫一挨着我的皮肉,我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他娘的,姓江的不会来真的吧。
我心中发毛,面上却不能先输阵,强撑着道:“我都唤你一声江叔叔了,你怎么能老牛吃嫩草!”
江御风手上动作不停,灵巧破开衣襟,笑着反驳道:“床笫间唤叔叔,亦是一种情趣。况且我也只比你大了不到十岁,你爹不是也虚长你娘八载?”
他怎么有脸提我爹我娘?
我立刻沉下脸,拼了命要起身,却又叫江御风按回了怀里。
“恼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愤愤道:“你与宁千重都是断袖,两人凑一对便是,还省的祸害旁人了。”
“宁千重是,我可不是,”江御风咬着唇角笑道,“不过偶尔换一换口味也是可以的。”
他说着就将我的外袍彻底解开,手指抚上我的面颊,游移到唇边,试探着按了两下。
我登时毛骨悚然,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崽子。
江御风用手指撬开我的双唇,我上下牙一合,狠狠咬在了他的食指上,得意洋洋地抬眼望了一望。
江御风迅疾抽出手指,指节上添了新鲜出炉的牙印。他仿佛察觉不到痛意,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而后一把掐住我的颈子,眼神温和多情,手指却一寸一寸收紧,温声道:“你倒是没怎么变,胆子一如既往的大。”
我笑不出来了。
138.
我能感觉到呼吸在他钳制下愈发困难,视野一片空茫茫,全叫温热的泪水糊住了眼眶。
天地良心,我可没打算流眼泪,只是喉咙叫人掐住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就当我以为今日要丧命于此时,江御风又悄然松开了手。
他抹去我面颊上的水痕,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困惑,强迫我与他对视:“常雪初,你为什么不怕死?”
这让我怎么回答。
因为我已经在你手里死过一回,对于死之一字轻车熟路,第一回 都不怕了,岂有第二回反而怕了的理儿?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和你说,你不会明白的。”
江御风轻笑,忽然低下头往我唇上啄了一口。
我靠!
“那你怕不怕这个?”江御风说着,唇齿相触间,轻轻在我唇角舔了一下。
“你有病啊!”
我终于反应过来骂他,重重往他胸膛捶了一拳。
咦,
我的内力可以运转了。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啊!
139.
我的剑叫宁千重留在了客栈,现下手里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江御风饶有兴致地放开手,从石壁里抽出一柄剑扔给我,朗声道:“接着!”
石室内施展不开,唯有通过招式较量。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接住长剑,脚步一错,虚晃一剑刺向江御风颈项。
他敏捷闪身躲过,以肉身回防,赤手空拳与我过起了招。
江御风出手如电,险些一掌拍上我胸膛,我竖起剑身格挡,饶是叫他的内力逼退了七八步。
我翻身自角落而出,脚步向右偏移,剑身随手腕反转弧度送出,与剑锋一同迫近江御风肩头。他身如飞絮,轻巧躲过,似在与我玩捉迷藏,我每出一招,他便不动声色地化解。
我沉下心,自认手脚灵活,扬起一脚踹上江御风左膝。出脚一刻带起满袖风,不料江御风动作更快,大掌捞住我的脚腕,我顺势陡然翻身,往后一蹬,狼狈退回原地。
江御风含笑指点道:“短短几招之内,你用了多少种剑法?学得太杂,反倒不精。脑子倒是机灵,知晓及时变通,可惜还是缺乏练习。”
他说的字字在理,我悉数听进去了,挽起袖口,复又挥剑直向江御风。
这一回剑势犹胜先前,间不容发地往江御风颈项刺去。我与他在内力上天差地别,若想在江御风手底下讨到好处,唯有在速度上不断精进。
然江御风以铁丝线作兵器,精通各类奇门技巧,武功招数更是怪奇诡谲。他总能看出我的破绽,一次又一次躲过剑的攻势。
如此反复下去,结局必定是我耗尽气力,再也提不起剑来。
我手心微汗,握着剑柄于半空挽了一圈,又一次穿透空气劈向江御风。
他却不打算再与我玩闹下去了。
江御风这般境界的高手,与我过招,说得好听些是赐教,说得不好听便是和小孩儿过家家酒。
他两指合拢,夹住剑锋,勾着剑锋将我拽了过来。
长剑自我掌中砰然坠地,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任由江御风抱住了我。
他面上笑意不改:“你输了。”
我哑着嗓子道:“是,你想如何?”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那张石床上,或者说,回到了江御风膝上。
他伸出左掌,露出食指与中指间指缝上斑驳血痕,淡淡道:“小矮子,你方才用剑将我的手指割伤了,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不是,这也太欺负人了。
江御风能以凡胎肉身与我过招,怎会被那柄再普通不过的长剑伤到。这分明是他自己刻意擦出的伤口,甚至不如我娘下厨时不小心割破的口子大。
我很委屈,张了张嘴想骂他不讲道理。
可江湖原本就是这样,谁武功高谁就是大爷,我技不如人,顶两句嘴也落不到好处。
我就着解开的外袍擦干净了他指缝的血迹,眼巴巴地抬头望他:“可以了吗?”
江御风摇头:“不成。”
“那怎么办啊!”
他握住我的手,一本正经道:“我教你,你跟着照做一遍。”
“啊?”
他低头又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第22章 京城行(十)
140.
我有点不明白了。
江御风是嫌杀我全家不够,还要叫我做他的男宠吗?
我满怀怨气地问他:“为什么?”
江御风扬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在你们白道眼里,枯木教不就是兴风作浪的魔教吗。至于教主更是大魔头,大魔头想做的事情,是没有原因的。”
我的脸快皱成包子褶了。
他叹了口气,捧着我的脸压了过来,亲吻的架势就差将我生吞活剥了。我涨红了脸,又憋屈又气愤,试着去推他,反而教他攥住了手,牢牢搁在两人衣襟之间。
这回我真要哭出来了。
虽说叫人啃两回嘴唇也不会掉一块肉,可对方是江御风,我怎么都不舒服,脑子里充斥着被他欺辱了的愤怒。
他将我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要从我这儿带走林青,总不能想着什么都不付出吧。”
我愣了一下,挣扎着仰起脸:“你同意让我带林青师兄走?”
江御风呼吸里有一股浅淡的气味,和宁千重身上的脂粉味大相庭径,呼吸交错间,却是能称得上好闻。
“你可以听我说完,再考虑要不要带他走。”江御风说。
他很有耐心地抚平我的鬓发,环住我的腰:“宁千重嘴里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假的,此事他虽不曾知会我,但我也是知晓的。的确是有人托他办事,求他将林青劫来,至于此人许诺了他什么,那我就无从得知了。”
我揪着他的衣襟,试探道:“是谁?”
江御风似是玩够了,现下不再折腾我,直接道:“是个与你我都有旧的人。”
“此人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教中,我也是无意中与他碰上面的。宁千重从他口中知晓了你们一行人即将往京城来,于是便在教中京城的分舵候着了。我并不知道你也跟着一同来了,只当宁千重又往我房里塞了人,于是才会看也不看便冲你说‘滚’。”
他一说,我又想起方才的无赖之举,绷着脸道:“说正事,刚才的事莫要再提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江御风轻轻笑了声,手指抚上我的下唇,装模作样道:“刚才甚么事,常小公子说的是你在我怀里软成了一滩水的事?”
“……”
他娘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了,不闹你了,”江御风收起笑意,“两年前群豪会,将你扔进坑里的那小子,你可还记得?”
“来求宁千重办事的便是他。”
闵晋?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我从未听说林青师兄与惊刀门有旧,他就算心中有恨,该报复的也应该是我或江御风罢。
江御风简单将来龙去脉道来:“说到底是桩情债,闵晋的青梅心系林青,林青将那姑娘肚子弄大了也不认账,孩子没生下来,那姑娘郁郁寡欢了一年多,不治身亡了。”
我心中的震撼难以用言语描述。
天底下竟有这么多坏透了的男人,前脚刚骂了龚汝城,后脚却发现身边就有一个。
他接着道:“朝夕相处的师兄弟竟是此等人品,的确很难相信。但闵晋是带着信物来的,的确是你们无情剑宗外门弟子的玉佩。”
我喉头哽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爹若是知晓剑宗里有此般品性低劣之人,必定早就押着林青去向那位姑娘跪下道歉了。
“那……你知道,那姑娘姓什么,是哪里人吗?”
江御风多半是不知的,他没料到我不先质疑事情真伪,反而问及了那位姑娘。
他沉吟片刻,道:“这我倒是不知,不过闵晋成日里浑浑噩噩,常常念叨着一个名字,有时是小若,有时是惜若,我想应该是他心上人的名讳罢。”
我猛地魇住了。
江御风拍拍我的脸:“小矮子,想什么呢,也不必如此惊讶吧?”
闵晋是惊刀门弟子。
我喃喃问道:“惊刀门……是不是在苍州?”
江御风点头。
青梅竹马,惜若,苍州。
原本该是我师嫂的程姑娘,闺名便叫惜若。
141.
乱套了!
我重活一回,为何一切都乱套了。
师嫂性子温柔,待谁都是轻声细语的,哪怕有装作和尚来化缘的乞丐,她也会给人家送上一碗饭。
我极少喊她师嫂,更多时候都是唤她姐姐。
无情剑宗清一色的男子,前几年才开始收女弟子,我爹也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从小在男娃娃堆里长大,亦能感受到师兄们实际上是拿我当小师妹来宠。
可男子总是粗心大意,时常有照顾不周之处。
程姐姐不一样,她甚至比我娘更要心细,嫁给了大师兄之后,比她年幼好几岁的我与谢陵,都教她当亲弟弟一般照顾。
我还记得她做的桂花糕,又软又糯,香甜可口。
可是江御风同我说,她没了孩子,人也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呢。
老天爷对我太好了,我死而复生的这几年,一点苦头也没吃到,身边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原来报应在了她身上。
江御风抚着我的面颊,皱眉低声道:“你……你哭什么?”
掩在衣袍下的手指紧紧攥着,我一张口,的确是遮掩不住的哭腔。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欺负你时倔得要命,反而听着旁人的事掉了眼泪。”江御风伸手去抹我的眼泪,放缓了嗓音:“不哭了,你这样哭,接下来我还怎么同你说事。”
我抵在他怀里抽气,闷声道:“不用管我,你继续说。”
江御风顿了顿:“引起我注意的倒不是此事,宁千重愿意替闵晋报仇,那是他的事。有一日我从外回来,与闵晋闲谈,他不慎说漏了嘴,我才知两年前的事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