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嘴低头,脚在地上来回划拉,看着程熙高高在上的姿态,想到近来种种,一下便悲从中来,忍不住跑去踢了一下墙,不忿道——
“哼!你生病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来找我,我刚把你照顾得有一点好,你就懒得理我,自己出去赚钱逍遥快活了!等彻底好了还不辞而别!现在好不容易回来,都不先问问我过得好不好,而是先批评我!”
程熙立刻站起来,“我……”
夏焉自暴自弃道:“行吧!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对,我不该顶撞你!我以后全听你的话就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熙上前解释。
“算了不重要,不说这个了。”夏焉低落道,“我现在要更衣,你出去吧。”
程熙站着不动。
夏焉便走过去双手抬起按上程熙胸口,将他往外推,程熙退了几步之后,突然用力定住。
夏焉:“???”
使劲儿再推,程熙就像一座山般纹丝不动。
二人靠得极尽,气息交换,夏焉从居高临下的程熙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不敢抬头,只小声说:“我要更衣。”
静了数息,头顶道:“你更。”
夏焉道:“那你出去。”
“我不能看?”程熙轻声反问,抬手捞起他肩上垂下的发辫,“你如今是姑娘家的打扮,难道不正该给我演示看看,谭嫣究竟如何变成夏焉?大言不惭地讲一句,普天之下,应当唯有我可以这般要求你,没错吧?”
夏焉满脸通红,顽强道:“你欺负人!”
程熙道:“都是男子,更衣而已,我怎么就欺负人了?”
“你!”夏焉按在程熙胸口的双掌握成拳,越发觉得他无理取闹而自己弱小可怜。程熙却是打定了主意,见夏焉久无动作,便伸手去解他领口的系带。
“喂你做什么!”夏焉抓住领口挣扎,浑身迅速冒汗,心想难道现在就要被程熙就地正法了?想起程熙那庞然大物,他正在紧张,门外突然一阵骚乱——
“大人大人!林江郡王又来了!正在堂上发火!他说数十下之后您若还不现身,他就进来抓您!”
夏焉一顿,本来还有点紧急,听到最后一句变“噗”地笑了:他这仇家也太差劲了,不出去的后果就只是进来抓人吗?
他乐不可支,程熙一脸莫名:“你笑什么?”
夏焉心想这么一闹,就地正法就得往后推,一时如释重负,说:“笑二皇子傻!”将头伸给程熙,“我得赶紧更衣,你来帮我拆头发!”说着开始解腰带——
这是正正经经地有事更衣,与被人带着奇怪的心思刻意盯着换全然不同,而且只需脱至中衣,穿上官服重新梳头就可以,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怕!
只不过……
夏焉刚套上一只官服袖子,便歪着脑袋大叫起来——
“哎呀轻一点!缠住了缠住了!”
“啊疼疼疼!不要拽发根!”
“哎呀你怎么越拆越乱!怎么这边鼓出来一个包!”
……
桌上的铜镜映出歪头忍痛左右蹦跶的夏焉、他那颗仿佛头发发了疯的脑袋、以及在他身后一脸茫然手足无措的程熙。
“我、我哪里知道这么难拆……”历来优秀无匹的程大公子全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几束小小的麻花辫打败,羞愧地退了一步,想再试试又不太敢,生怕在心上人面前做出更丢脸的事。
“算啦算啦术业有专攻,时间紧迫随便吧!”夏焉嘴上咬着绑绳,两下把官服穿好,双手从发际处向上使劲儿一拢,将乱成一锅粥的头发全部堆到中心,随意捆上绑绳,顿时,他的脑顶出现了一个比他的脑袋小不了多少的、几乎随时会爆炸的发团。
程熙:“……”
夏焉看看铜镜,晃晃脑袋自我安慰道:“有帽子,没关系。”
随手将官帽扣上,使劲儿一压,双脚伸进官靴扭了扭,便就嘀哩哐当地出门,刚跑几步就又探头回来,郑重其事地警告程熙:“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堂上来!也不许乱跑!听话!”转身跑了。
程熙张张嘴,分明看到他那头乱发将官帽缓缓缓缓地顶了起来。
夏焉急躁地行向公堂,心中考虑着应对夏纪的方法,突然一怔:完了,查到辛老板之后,他就一心想着怎么把辛老板抓起来,彻底忘了夏纪的说辞是要找他的侍妾!入金侍妾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若是找自己的麻烦也就罢了,万一再找县衙的麻烦……
程熙也在这里,万一把程熙也牵扯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
夏焉急得不行,抬手砸了砸脑袋,一不小心就把官帽砸掉了。
官帽像个皮球似地在地上乱滚,夏焉忙去追,慌乱中,他神奇地每每追到近前就总是会先鬼使神差地踢一下官帽。
官帽便继续向前滚,他只好继续追,每每如此,以至于最后竟是这般一路你追我赶地到了公堂。
公堂上,堕于紧张气氛之中的县衙属官衙役、嚣张地坐在正中的夏纪与其谋士保镖,顿时纷纷惊呆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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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夫君被抢走
官帽冲着夏纪脚边滴溜儿滚过去,夏焉双手按住摇摇欲坠的发顶躬身就追,夏纪匪夷所思,躲疯子一般起身躲开,好在官帽被他那富贵木椅的一条腿阻住了去路,总算停下。
夏焉松了口气地“哎呀”一声,蹲下将官帽抱在怀里,前后左右认真地拍拍吹吹,而后重新按在脑顶,退后数步,理好官服,吸气肃然道:“下官见过王爷。”
夏纪鼻孔一嗤,甩袖坐回椅上,道:“你耍什么把戏?”
“没有耍把戏!”夏焉垂目,在心中将要说的话捋了捋,道,“下官抓了个人回来,王爷的侍妾很有可能就是被他拐走的,结果才刚开始审讯,王爷就来了,下官忙着来见,故而尚未问出关键。不如请王爷耐心等待片刻,让下官回去把那人审完?或是直接提人上堂,在王爷面前审?”
夏纪既以找寻侍妾作为借口,不让他审嫌犯便站不住脚,但所谓放他回去审案明显是个逃脱的说辞,夏纪自然不会情愿,那就只剩将人提上堂来这唯一的选择了。
如此一来,夏纪若当真与辛老板勾结,一照面多少会露出马甲;若并无勾结,那么此举对夏纪不仅毫无益处,还很有可能暴露出侍妾失踪一事是子虚乌有。
夏焉觉得自己近来越来越聪明了,暗自得意间,果见夏纪面露犹豫,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文士,文士低声向他说了些什么,他约略犹豫后神色一定,道:“宣梧县令,本王有些机密公务要同你说分说。”
这是打算撕破脸了。
夏焉琢磨着能不牵扯县衙里的大伙儿就是最好,当即让众人退下。
四周门窗关闭,再与夏纪相对时,他站姿挺拔面容冷峻,先前伪装出的所有属于小县县令的恭敬谨慎尽数消失不见。
夏纪眼中的仇恨亦更深了,高傲道:“夏焉,你别以为耍几句嘴皮子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夏焉懒得与他搭话,没听见似地沉默着。
夏纪再道:“听说你抓了个在湖州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的生意人?能耐啊。但小心能耐不足,功劳没立上,反倒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到时本王不能亲手杀你,亦是一件憾事。”
夏焉冷冷道:“王爷多虑了。”
夏纪低头,交叠的双手转动着一枚宝石扳指,不紧不慢道:“今日你能让我回去,但明日呢?后日呢?要么是被自己的狂妄自大反噬,要么就是被我治罪,夏焉,你没有活路了。”
“所以王爷为何要来提醒我?”夏焉毫不在意地扬眉一笑,“果真如你所言,你难道不是该安安心心呆在郡王府中拍手称快?如今上赶着跑到我这儿来,我怎么瞧着倒有点像是巴不得我死,我却怎么都死不了,你狗急跳墙了呢?”
“你!”夏纪勃然大怒,起身抽出身后保镖的佩剑,向夏焉一扬!
夏焉连忙后退,与此同时只听“嗖”地一声风响,一枚墨玉飞蝗石精准地敲上夏纪手中的剑柄,夏纪手一抖,松开,长剑“哐当”落地,嗡嗡震荡。
夏焉倒吸一口凉气,吃惊地扭头,只见侧门打开,程熙负手走了出来。
“程熙?”夏纪眼中充满意外,甚至还有一丝恐惧,连声音都弱了一些,“你不是……傻了吗?”
程熙向夏纪礼貌地一躬身,不亢不卑道:“回王爷的话,臣已经好了。”
夏纪退了一步,“……说好就好了?”
程熙淡薄一笑,“可以说傻就傻,自然也能说好就好。”
夏纪微怔,一时拿不准此话中是否还有深意。
夏焉迅速跑到程熙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处,暗中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说:“不是不让你出来吗?怎么不听话?我都解决了!”
程熙温柔地看向他,道:“还差一点。”
夏焉:“???”
程熙走向夏纪,道:“听说王爷为侍妾失踪一事极为焦心,下了三日期限,臣便也帮着县令大人找了找,幸不辱命。”
夏纪即时大惊,“你、你什么意思?!”
程熙肃下神色,“意思就是,臣已找到了那位夫人,需要的话,随时都能送至王爷面前。”
夏纪一脸不可置信,咬牙切齿道:“程熙你、你莫要胡言乱语!”
程熙微笑,“王爷不信尽可试试。”
夏纪双目睁大,面色倏忽变化。身后的文士拉了他一下,他勉强镇定,想了想,甩袖道:“今日算了!我们走!”转身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夏焉:“??????”
跑到门口张嘴探头来回张望,确定夏纪他们走干净了,回来惊讶地瞧着程熙,问:“你们方才在打什么机锋?”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挺聪明的了,但每次都会被程熙更胜一筹!不,是胜很多筹!让他又爱又恨!
夏焉眼巴巴地期待着答案,程熙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却道:“先不说这了。”转身走向一边。
“啊?!”夏焉意外,跑去牵住程熙的衣袖围着他转,“说嘛!我想听!”
“无趣得很。”程熙按住在面前蹦跶的人,哄道,“我不想同你聊这些,把他吓跑就可以了。”
夏焉垂头抿嘴,一脸失望道:“为什么不啊……”
明明穿着官服,却顶着一头堆成小山般的乱发,挂着一张残存着脂粉香气的脸,又作出这等委屈依赖的神情,活像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
程熙瞧得心中激动,认真道:“爹爹与父亲结缘至今二十五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除非必要从不聊公务,我觉得这很好。”
程熙又久违地开始类比了。
如今的夏焉已不会像曾经那样手足无措,他仔细地思索着程熙的这句话,道:“你是说在家里的时候吧?可现在是在堂上,而且正说着公务呢。”
“可是只有你我。”程熙看着夏焉,目光笃定,语气郑重。
夏焉一愣:说一半留一半,什么意思啊?
只有你我,便不是在堂上?
还是说……
只有你我,便等于在家里?
想到这里,夏焉呼吸一滞,脸颊缓缓缓缓地红了。
他抬起眼眸,视线与始终注视着他的程熙的目光一碰,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砸中,他下意识扭头看别处,只用余光涵括着程熙的身影。
心怦怦怦怦地狂跳,在这空旷寂静的公堂上简直是震耳欲聋的声响,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如今距离程熙病愈不辞而别虽只有不到十日,但距离程熙从青州调职归来后那段他们在宫中一起进学的日子,已过去了将近一年,而距离他们和离分别则是三年,再往远处说,距离暮春时节晴溪河上捡拾金钗的初次相遇,满打满算已快四年了。
时日流去,他们数度相聚分离又重逢,他们不断变化着,可有个东西一直没变,而且还越来越深。
夏焉搅着双手垂头站着,双脚不安分地轻动,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程熙说,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却不知该从哪句开始。
越纠结就越沉默,越沉默就越纠结!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发疯了!
他使劲儿苦思冥想,突然头上“嘭”地一声,他吓了一跳,以为脑袋真地被想破了,连忙双手抱住,又急慌慌地在身上一通乱抓,抓到了再次掉落的官帽,才反应过来是头发彻底散了。
就在程熙面前,好丢脸!
他红着脖子掉头冲入侧门往小院跑,唯留一句崩溃的“不要跟过来”在公堂上飘。
然而终究还是要相对。
深夜卧房,二人先后沐浴更衣,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榻上。
桌上晕黄的灯光与屋角盆中的白芍药亦相映生辉,笼罩出温柔美好的光泽。
夏焉莹白的双脚搭在一起,眼角低垂,反复思索——
该说点儿什么?
你最近去哪里了?
留书上的“很混乱”是什么意思?
不早了睡吧?
过来一起睡?
这样会不会太主动了?
可他们已经……应当就是水到渠成的那种关系了吧?
但是否还是要说点关键的话确认一下?
程熙是君子,一定很在意这些。
其实自己也很在意,毕竟如果、如果能听到程熙亲口对他说那两个字,甚至那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