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韩平,就这样冷着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做戏,即便这两人是自己的亲爹跟继母。韩平脸上依然半分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男人安抚好女人,又转头怒视着站在前面一言不发的韩平,肚子起伏,语气激动:“怎么,你对你姨母给你安排的亲事不满意吗!你也不看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少爷呢,十年没归家就不说了,回来了也是干干净净的回来!人家都带着功名金银回来,你呢!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就背着一个破包袱!比当年走的时候还落魄!你这个样子,有哪个名门闺秀,大家闺女愿意嫁给你!你姨母本是为你考虑,帮你说门亲事。有的亲结你就烧高香吧!再说那贱奴才的卖身契不也是给了你么!现在还敢转头回来要聘礼?我韩府供你吃供你住,哪样不是钱?你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男人说到激动处,抬起一盏茶杯便要丢下去。却被一旁的女人眼疾手快的拦住了,“老爷,老爷这是上好的苏州青釉烤瓷茶杯,碎了就配不成一套了。”男人听罢握住茶杯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眯眯的小眼睛扫视了一下桌子,转手扬起一盘装着咸菜的碟子就砸了下去。
“你这个不孝子!”随着盘子砸落,男人恶狠狠的话也吐了出来。
“说完了?”听见盘子砸碎时发出清脆声音后的韩平掸了掸自己身上没有粘上一丝灰尘的衣袖,语气平静的问道。
上座的女人听见韩平这样平静的声音,心底不由自主的一惊,不着痕迹的抬头偷看了韩平一眼。这一出下来,她以为韩平早就应该气急败坏了才对。而女人身旁的男人明显也对韩平格外平静的语气意外了一下。
“怎么,你还要反驳什么吗?”男人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语气略带威胁的问道。
韩平长腿一勾,轻而易举的将离他最近的圆凳勾到了自己身前。随即拍了拍身侧,便坐了下来。
“首先,爹您要清楚,现在整个韩府,靠着的是我娘带过来的嫁妆在养着。”韩平转头将视线放到偷看自己的女人身上,女人被韩平这一眼惊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包括你手里握着的中馈,那都是属于我娘的嫁妆。我要拿回来无可厚非。其次,肖骁是我韩平明媒正娶的夫郎。是我韩平要用轿子抬进韩府内的,别说聘礼,就是结亲时宴席的规格,也别想短了我一分一毫。”韩平将目光转回到男人黑透了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难不成,爹您希望整个平南城,都知道韩府大少爷,拿不起礼金,办不起宴席,娶了个原是奴籍的奴才不成。到时候,韩府就会成为整个平南城的一个笑话。”
男人想要开口说的话,生生被韩平最后的一句话堵回了嘴里。韩府家主最怕的,不是没权,没钱,没势。他最怕的,是没有面子。韩府是从韩老爷子也就是韩平爷爷那辈子发家的。当时只有七-八岁的男人过怕了被人瞧不起的苦日子,韩家发家后,从乡下搬到城内置办的宅子后,男人生怕别人知道他们以前是从地里刨食的庄稼汉。生怕站在城里比这里的人矮了半截去。因此处处要排场,处处要面子。可惜男人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老爷子死后,韩府就只能靠着韩平母亲嫁进来时带的嫁妆跟老爷子攒下的家底来维持着表面的风光罢了。
只是这层窗户纸,谁都不敢捅破。
男人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韩平,肚子因为愤怒的喘息而不断起伏着。
韩平却像是根本看不见一样,悠然的起身,“孩儿的话也说完了,希望过几日孩儿成亲时,您不会让孩儿丢了脸面才是。毕竟我丢脸跟韩府丢脸,没什么区别。”说完,韩平别有深意的
看了一眼男人身旁不敢直视她的女人。女人只觉得脊背发凉,看了看旁边男人的脸色后,半句话都不敢再开口。再都没有韩平刚进门时的骄傲跋扈。
第10章
韩平回到自己院子中的时候,就看见肖骁正趴在圆桌上,一边盯着三足小鼎里面已经燃过一半的香,一边时不时抬头瞄着房门的动静。待听见脚步声后,肖骁立刻就起身冲了出来。
“怎么样,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难为你?”韩平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小哥儿一脸焦急的询问自己,刚刚那股堵在胸口的浊气,不知怎么回事,忽然间就散了出去。
韩平看着肖骁勾着唇笑了笑,随后伸手将肖骁搂进了怀里,“乖,我没事,就是太累了,让我抱抱。”
肖骁被韩平搂在怀里,瓮声瓮气的说,“累了要休息,我去帮你打点热水来?”韩平笑笑没有说话,自然也没有松开抱住肖骁的手。肖骁说完后也没挣扎,就安静的被韩平抱着。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院子当中,静静相拥着。
后来还是韩平先松开了手,拉着肖骁进到了房间内。肖骁有点担心的看着韩平,“怎么了,是不是他们说了什么让你难过了?”肖骁反手握住韩平的手关切的问道。上辈子二十年生病的生涯,让肖骁对于旁人的情绪格外敏感,他能感觉出此时韩平的心情绝对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韩平坐在圆凳上,伸手摸了摸肖骁的脑袋。发丝依然是粗糙的扎手,但是韩平却一点都不在意。
“刚刚提到了我娘,我就想起来她了。”韩平看着肖骁的眼睛忽然说道。肖骁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松开握住韩平的手,静静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娘是隔壁县茶庄的二女儿。但是天生容貌半毁。娘从左脸到脖子,出生便带了胎记。因此虽然有着丰厚的嫁妆,却依然没人愿意娶。而娘的家里人又不愿我娘下嫁。当年韩府的生意在搬到平南城后,被当地的商户挤兑的举步维艰,不得已便装出满满的诚意迎娶了我娘,靠着那丰厚的嫁妆缓了过来。而我爹是个毫无远见跟能力的男人,但是却自大又好面子。爹从进了
平南城后便被祖母娇惯着一直到现在。他在做生意上面没有一点天赋,却又要死撑排场。而祖母跟姨母却都是见天儿的想要往自己的金库里扒钱。爷爷去世后,自然没人会在意韩府的生意。这样下去,不过几年,韩府也就会败落的。”韩平说到最后,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惋
惜,声音平缓,就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而他并不是这部故事的主人公一样。
肖骁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说什么安慰韩平才好,只能摸摸他的手,表示自己在这里陪着他。韩平看着眼前小哥儿担忧的表情,心底暖和和的。他反手握住肖骁的手,“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以后我会陪着你,就像你陪着我一样。”肖骁看着韩平,认真的承诺道。他们两人,都是离开了最亲的人,但是却又变成彼此最亲的人。
“那后来,你怎么会离开韩府的?”肖骁坐在韩平对面,彼此双手紧握,十指交叉。
韩平缓和了一下语气,“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因为容貌半毁,她长年郁积于心,身子孱弱。开始时爹还会假意与娘相处,时间长了,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从勾-栏勾-搭上一个女人就敢养在外面。那个时候我娘刚生下我,知道这件事后,郁积更加严重。后来我爹发现娘的家
里人并没有因为自己在外面养人而找上门来后,他便开始大张旗鼓的往府内抬人。姨母就是那个时候,跟我爹勾搭上的。后来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娘便离世了。之后我就也离开这里出去闯荡了。”
韩平说到这后,干脆全部和盘托出:“我娘离世后,府里大大小小的妾加在一起有八位,那段时间府里确实乱的一塌糊涂。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后来祖母做主,给爹又续了弦,将那姨母抬进了府内后,这府里才算是稳了。只是进来的姨母不是个好相处的,那时府内的八个侍
妾,其中生了孩子的有5人。但是在爹续弦之后,这8个侍妾,死的死,遣散的遣散。没有一个能留下来的。就连那5人中的孩子,姨母也通通都收在自己手底下,关在后院不许出来。而我是嫡出,姨母虽然想对我动手,却碍于韩氏宗亲的压力以及祖母的面上不敢胡作非为。后来我大一点后,知道留下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就干脆离开这里了。”
肖骁听到这里,心疼的一抽一抽的。他学着韩平上次在他难过的时候,上前抱住了韩平,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幽幽的说,“我猜啊,老天是看你跟原主都太苦了,所以才会让原主重新投胎,换了我过来陪着你。”
韩平靠在肖骁胸前听到他的话缓缓笑了一下,“那我真的很感谢老天爷,能把你带到我身边。”
抱着韩平的肖骁听到这话后,猛地红了脸。犯规犯规,韩平会说出这么苏的话,简直是犯规!肖骁在心底大吼,表面却装的四平八稳的。反正韩平也看不出来。
而抱着肖骁的韩平,侧耳听着怀中小哥儿的心脏,跳动的一下比一下快,嘴角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
就在原主萧晓被卖掉的山脚下的村子里,一个穿着草鞋背着竹篮的男人快步走向村子深处的一间茅草房中。
“萧老三,萧老三你在不在家?在家赶紧着出来啊!”
“谁啊,柱子啊,咋地了?”屋子里面走出一个抓着头发,穿着棉布马甲,汲着草鞋的男人。
“萧老三,你猜我在平南城看见谁了?”背着竹篮的男人一脸激动的靠近叫萧老三的男人,一边神秘兮兮的说道。
萧老三不在意的用小手指挖了挖耳朵,“你个龟孙见到谁关我啥事儿啊。”
背竹篮的男人大力拍了萧老三的后背一下,语气激动的说道,“我看见你家晓哥儿了!”
萧老三一脸不在意,“晓哥儿进平南城韩府当奴才去了,你见着他也正常。”
“不是,我跟你说啊,你家晓哥儿肯定是榜上哪家的少爷了,我看晓哥儿身旁站着一个气质不凡的汉子呐。那汉子一路跟着晓哥儿,对他可上心了!”叫柱子的男人忙不迭的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萧老三听见这话,脸色马上就变了。
“我是还能骗你是咋地。”听见萧老三这句话,柱子的脸色也沉下来了。
萧老三阴着脸骂道,“好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老子养了他十几年,现在攀上贵人了倒是不知道想着老子了!”
柱子听见萧老三这话,贼溜溜的眼睛一转,“老三呐,我告诉你这好事儿,你是不是也得……”柱子说完,伸出手做了一个‘给自己意思意思’的手势。
萧老三看见柱子那副得志的表情,哪里会不知道他心底想啥。不过萧老三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道:“等老子找到那小蹄子的,老子请你吃猪肉。”
“嘿嘿。”柱子搓了搓手,“好几个月没吃了,你一说勾得我心都痒痒了。成,我等你打听好了。”柱子说完,跟着萧老三又扯了些有的没的后,才转身走了。
萧老三看着柱子远去的背影,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也转身进了屋子。
第11章
肖骁坐在自己房间的小圆凳上,盯着韩平在那张红木涂油的圆桌上用毛笔写字。肖骁抻着脖子瞅了很久,最后难过的发现自己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所以就安静的趴回桌子上等着韩平写完。
韩平落笔后,吹了吹宣纸上面的墨迹,让它能够快点变干。
“你在写什么?”看着韩平落笔之后,肖骁才敢抬头跟他说话。韩平笑了一下,揉了揉肖骁的脑袋,“没什么,写封信给我外公罢了。”
“外公?”肖骁疑惑的问道,因为从来没听韩平说过这个人。
韩平点点头,将变干的纸张折好,放到一旁。
“我们就要结亲了,于情于理,也要让外公知道这件事才行。”韩平耐心的跟着肖骁解释道,“而且当年我离开韩府后,外公帮了我很多。”
肖骁瞪着大眼睛看着韩平,等他继续说下去,但是韩平却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肖骁跟韩平的婚事定在一个月之后。日子虽然定了,但是整个府内却一直没传出任何动静。即便肖骁经常呆在院子中不出门,也感觉出了不对劲。不过在问过韩平,得到一个让他放心就好的回答后,肖骁也就没再追问。毕竟他对于自己要结亲的事情,到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一直到结亲日子的前三天,肖骁跟韩平才被传唤过去正厅。
韩平归家的时候,只背了一个行囊,里面除了一些被褥跟野外的炊具之外,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这也是为什么韩府一众人等看不起他的原因。因此肖骁醒来之后,一直穿着的都是韩平的旧衣服。就连今天过去见人,也只是换了一件比较干净整洁的旧衣服罢了。
肖骁抬头,看着同样穿着旧衣服的韩平定了定心,随后主动拉住韩平的手。
韩平的院子位于整个韩府的后身,因此走到前面的正厅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只是双手握的紧紧的。
肖骁从来没有来过韩府的正门口,原身也是。被卖进韩府之后,就一直在做又脏又累的活儿,根本接触不到前院。
此时穿过围廊,肖骁才发现原来前厅前面是有一个八丈左右大小的院子,院子周围砌着石栏,每隔五步宽的石栏上都放着一朵白色的石雕荷花。院子中间铺的是青砖,一直延伸到前厅。
此时前厅的大门是敞开的,里面簇簇拥拥的站了十几个人。其中坐在主位上的是韩府老爷跟夫人,肖骁都是见过的。但是夫人身旁坐着的一个头发花白,头戴金珠发簪,额上戴着珍珠锦缎描金抹额,穿着深绿绣花小薄夹袄,戴着赤红翡翠长串珠,手上戴鎏金玛瑙戒指,手里还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