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面带愧色,楚怀珝开口道:“无碍,听闻王大人昨夜忙至三更,楚某亦是不好打扰,便先让王管家带我四下看看了。”
楚怀珝说的委婉,王元辉面色一晒,赶忙道:“哪里哪里,二爷若有急事,直接谴人唤我便是。”
两人又随口寒暄了几句,楚怀珝突然指着不远处的花卉道:“我见这院内翠菊丁香到开的不错,只是丁香花色浓艳,又喜阳,种在这偏院中,倒是有几分不搭了。”
王元辉闻言抬头望向宋乔,他才刚来云州府没多少时日,这花自然是上任知府留下的。
宋乔皱眉沉思了片刻,道:“原本这里种的是四季竹,后来张大人嫌四季竹不好养,便改种翠菊丁香了。”
“四季竹淡雅小巧,确实要比翠菊丁香强不少。”
“谁说不是呢,”宋乔轻嘲道:“说种四季竹的是他,探亲回来改种翠菊,丁香的也是他。”
他指了指身后的两颗树道:“这两棵合欢树,也是那时种下的,说要与心上人‘岁岁合欢’,一开始还以为指的是他的妻子,后来才知道,说的是沐春阁的那只老狐狸。”
楚怀珝闻言望向宋乔,疑惑道:“探亲?”
“嗯。”宋乔点头:“说来也巧,张大人回乡探亲不过一月,回来后身边还多了一位老妇,说是他儿时的乳娘。”
宋乔回忆道:“刚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只觉得张大人心眼好,给无依无靠的乳娘的找一个栖身之所。可时间越久越觉得,张大人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了。”
“大人无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谁叫也不出来,后来问了那位乳娘,才知道是探亲时死了胞妹,心中万分悲痛所致。”
听到这儿,王元辉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张思也是个可怜人。”
楚怀珝沉默了片刻,问道:“后来呢?”
“后来有了那位乳娘,张大人就把平时伺候他衣食住行的下人全部打发走了。”
楚怀珝闻言皱眉:“全部?”
宋乔肯定道:“全部,一个不剩。”
说到这,宋乔又道:“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之前,张大人还去过一趟沐春阁,紧接着不出十天便散尽了府内的妻妾。”
第25章 无忧
王元辉闻言倒吸了一口气,他痛心疾首道:“张大人此举真是……哎,痛失胞妹的确可悲,却也不该因此自甘堕落啊。”
他偷偷看一眼楚怀珝,又重重叹了口气:“如此结局,实在令人喟叹。”
沐云将头扭至一旁,不愿再看王元辉那夸张的表情,沈枚抬头望天,心想着王大人的演技着实是有待提高。
楚怀珝望着丁香出神片刻,他合了折扇,问宋乔道:“张思是什么时候回乡探亲的?”
宋乔想了想,道:“三年前的四月中旬。”
“你把近三年有关沐春阁案件的卷宗都找出来,送到云水涧。”他说罢,转头又指着那前面的那间客房对王才道:“你说这是张思的房间,从未收拾过,对么?”
王才点点头:“是。”
“进去看看。”
楚怀珝抬步走至门口,刚一推门,便有一阵灰尘扑落下来,呛得沐云连连咳嗽,楚怀珝摇扇扇去面前灰土,这才走进屋中。
张思的屋子本来是个偏厅客卧,地方不大,突然进了五六个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屋内仅有一张床,一方梨木桌与一架梳洗台。
床上挂着淡青色的薄纱帷幔,薄被和枕头整齐的摆放在床头。距离床尾不远处便是那方梨木桌,木桌上摆着一个蓝色的广口玉瓶,玉瓶中插着几株枯黄的杂草,仔细辨认才发现,那其实是干枯的丁香花。木桌上方是一青色竹窗,楚怀珝将竹窗向外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簇簇娇艳的翠菊与丁香。
楚怀珝望着窗外的美景沉思了片刻,转身向着梳洗台走去。那梳洗台乃是黑色雕花檀木制成,台中摆放着一块精致的铜镜,铜镜上镶着三颗珍珠,十分华美。铜镜的左边放着一个圆形妆匣,楚怀珝将匣打开,只见里面仅有几条简单的青色束发带,发带上绣着的几朵蓝色小花很是小巧可爱,他眼眸闪了闪,淡淡道:“看来这位张大人是真的很喜欢合欢花。”
沐云从楚怀珝手中接过妆匣,沈枚伸手想要从中拿出一根,却在手指抓到发带的瞬间发出一声惊呼。他迅速将手指缩回,只见右手食指的指肚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扎出一个小孔,微一使力,便有血珠从伤口里渗出。
以拇指将手上血珠拭去,沈枚将那根染上红色血渍的发带拿出,端详的片刻,从里面取出一根约莫三分长的银针。
“这是什么?”
…………
顾檀回到沐春阁,发现阁内冷清了不少。他强压下心中浓烈的不安,抬步走上楼梯,正巧在楼梯口与白雪撞在一起。
“哎呦,走路怎得不长……”
白雪揉揉胳膊,刚抱怨了一声,却在余光瞥见那抹红色时,抬头道:“顾檀?你这几日去哪了?”
顾檀并未转身,他边走便道:“出去玩了几日。”
见他无心理会自己,白雪努了努嘴,冲他嘀咕道:“你们这一个个的,出去也不说一声,这几日楼里来了好些奇怪的客人,还不得由我一一招呼着。”
顾檀停下脚步,皱眉道:“你刚刚说什么?”
白雪哼了一声,他心里本就不满,闻言立刻大声道:“我说,这几天楼里来了些奇怪的客人,还得我一一招呼着。”
说到这儿,白雪向顾檀走进几步,低声道:“你说咱们陆爷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我看那些人,好像都是找他的。”
顾檀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反问道:“那些客人呢?”
“昨日就离开了。”白雪回答。
顾檀又问:“陆瓯呢?”
“陆爷啊,”白雪耸了耸肩:“自你走后便没在见过了,算起来,应该有七日了吧。”
顾檀闻言脸色微变:“七日?”
白雪点头,“我刚开始还以为你与陆爷一同出去了呢。”
似是想到了什么,白雪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疑惑道:“对了,还有你两天前寄来的信。”
“你说的什么‘凝魄寒玉’,什么‘暂避风头’,都什么意思啊。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说的什么玉啊。”
顾檀抿了抿唇,袖中手指慢慢攥紧,突如其来的疼痛使他手腕一颤,那道自不问行被□□划出的伤口又裂开了。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目光却在手腕上的那方手帕上顿了一顿,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快步向外走去。
…………
从云州府出来已是未时,楚怀珝看了看微微阴沉的天,神色微微有些放松。
宋乔跟在楚怀珝身后,将他送至门口,突然道:“之前二爷让我查沐春阁的那位顾檀琴师,如今也有些眉目了。”
“哦?”楚怀珝回身看向他:“查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宋乔抓了抓头:“这位顾琴师来云州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是沐春阁易主陆瓯后,他才以琴师之名进入阁中。而且这位琴师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平时就上台弹弹曲助助兴,多为艳俗靡靡之音。”
楚怀珝含笑道:“还有呢?”
宋乔顿了顿,苦笑一声:“没有了,只查到这些。”
楚怀珝道:“陆瓯是什么时候接管的沐春阁?他与陆瓯关系如何?”
“大约两年前吧。”宋乔回忆道:“至于关系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两人之间倒是没传出过什么不和的消息。”
楚怀珝闻言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本分而已,二爷客气了。”宋乔叹了口气:“我现下只愿二爷能早日找出沐春阁养蛊的铁证,把那帮害人的狐狸精一锅端了才痛快!”
是夜。
屋外狂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乌云大片压下,不一会儿响起了阵阵雷声。
楚怀珝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厚厚的卷宗。那是宋乔三个时辰前送来的案集,楚怀珝知晓他对沐春阁的事即为上心,却没想到他真的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东送过来了。
沐云走至一边将窗户关上,将嘈杂的风声隔开。沈枚打了个哈欠,见灯火暗了,又重新拨了拨烛芯。
火光跳动中,楚怀珝随手翻完最后几页,这才抬起头来,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叹了口气,问道:“何时了?”
“亥时了。”
原来这么久了。
楚怀珝合上卷宗,这么无聊的东西,也不知晋逸是怎么做到可以面不改色连看三天的。
沈枚见他合了书,轻声问道:“二爷看完了?可有什么发现?”
楚怀珝点点头:“围绕沐春阁的案子无非就那几种,唯一的疑点大概就是案发频率与时间线了。”
他起身动了动手腕,道:“我让宋乔整理出三年沐春阁近三年的案宗,第一年大约有案件三十余件,第二年十余件。”
“而今年,从一月到今年八月,单单云州府接到的讼状,已有二十五件。”
说到这,楚怀珝皱眉道:“四月当月便出了八件案子,这也太不正常了。”
沐云闻言不解道:“查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既是沐春阁有蛊,二爷立刻将他们封阁查办,都抓了便是,随后在一一审问,那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楚怀珝闻言笑了,“你啊你,若真给你一个官做,这天盛恐怕就要出不少冤案了。”
“凡事都是讲究证据的,更何况我们现下连那蛊虫的影子都没瞧见。”楚怀珝淡淡道:“想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就要查他的动机。”
“沐春阁有蛊不假,可你有没有想过,天盛养蛊乃是诛三族的事情,他陆瓯究竟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呢?再者说,他一个小小楚馆的掌柜,又如何会了解蛊虫这种东西。”
楚怀珝叹了口气:“这蛊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沐云闻言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不再说话;沈枚也是一愣,半晌开口道:“那二爷找到证据了么?”
楚怀珝轻笑:“我有一个猜想,已经印证了七分,剩下的现在还不能确定。”
他话音刚落,便听着屋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鹰鸣响起,只见那乌云下正盘旋着一只黑鹰,树叶砂砾随风而来,它振翅滑翔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停在了窗前。
“是贪狼。”
楚怀珝眼眸微闪,吩咐沐云道:“开窗看看。”
沐云刚把窗户打开,贪狼便立马扑进来,它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似乎很是不满那人开窗的速度。
沐云被它抖了一身灰,冷下脸来,“你这只鹰怎么矫情的跟四爷家的鹦鹉似的。”
他自贪狼的脚上解下一根木管,只见那木管中塞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包着一层薄薄的油纸,到也不用担心遇水损坏。
沐云将纸条打开,纸条内的字迹瘦劲清峻,落款处写着一个苍劲的‘逸’字。
“二爷,左相的信。”
楚怀珝从沐云手里接过纸条,仔细得看了一遍,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沈枚和沐云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左相找到了南诏王的亲信,并问出了金玉蟾的秘密。”楚怀珝淡淡道:“金玉蟾里有一颗无忧丹,乃是南诏王献与先皇的寿礼。”
沈枚不解:“无忧丹是什么?”
“南诏的圣药,生无忧,乐无忧。” 沐云冷声道。
“可解百毒,避万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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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活跃在凌晨的手残作家QAQ
又没赶上昨天,哭唧唧。
但是我爱你们的心是不变的!!
相信我!!!
第26章 真相
楚怀珝将纸条折起, 于烛火上点燃, 火焰舔上薄纸,不一会儿便成了灰烬。
他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 脑海里闪过些许记忆碎片。
半晌后,楚怀珝叹了口气, 淡淡道:“我们忽略了一个人。这个人, 很有可能是这件案子的关键。”
沈枚正在清理桌上灰烬, 闻言抬头道:“谁呀?”
“上任知府。”
沐云皱眉:“二爷说张思?”
“是, 也不是。”
沈枚停下了手上动作, 与沐云面面相觑,同样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解。
楚怀珝睁开眼, 见他两人面色疑惑, 轻笑了一声, 问他们道:“今日在那云州府,你们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或者说, 不协调的地方。”
不协调的地方?
沈枚闻言脱口而出道:“我觉得整个云州府最不协调的, 恐怕就是王大人了。”
楚怀珝哑然失笑,“嗯, 姑且算一个,还有呢?”
沐云沉思了片刻,道:“那个花园。”
“哦?”楚怀珝挑眉道:“为什么?”
“我也觉得很奇怪, 但我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他顿了顿, 又道:“反正如果是我, 我一定不会在那个园子里种花。”
“种花怎么了…”沈枚反驳他, “我就喜欢种花,我们家篱笆外还种这不少白梅呢!”
“白梅不同,”沐云冷冷道:“那院子里的翠菊丁香太扎眼了。”
“不错,”楚怀珝点头道:“宋乔说过,那园子里最开始种的是青竹。”
他缓缓道:“云州府整个院落格局素雅,以青色为主,白色为辅;偏偏那偏院的翠菊呈深邃的紫粉色,实在太过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