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妖一见,虽不明缘由也心领神会,三言两语婉拒了楚大侠同行的建议,拜别二人拔腿就走。怎料刚转身,便被旁边一声不吭的人影抢步拦住。
叶少侠挡在她面前,用楚大侠都未曾见过的认真表情问道:“姑娘,请恕在下失礼,你可知道这附近的妖医邪派?”
第38章
上回说到叶少侠拦截朱二妖,张口便问妖医邪派。诸位客官听到此处,想必也被突如其来的犀利问题钓了好些天胃口。
岂料少侠其人外表聪明,内心却颇为单纯:他二度得见白玉小手,还道是此处人杰地灵多产美手,打算将妖医押至门派后重回此地游历一番,多看些佳人玉手,用心感受自己当下的本性好恶。
然二妖不明就里,忽得如此一问,立即怔在当场。她自负上次相遇只露出半张面孔,自己作为易容大师的演技也属上佳,外表看来绝无破绽。况今日出门时,邪派惯常藏药的手链挂坠都未有携带。即便正派吃一堑长一智,也断想不出自己被人识破的缘由。
小姑娘江湖阅历终归尚浅,未等少侠再说什么,自己已是方寸大乱。
叶少侠见她脸色越来越白,竟比刚遇到自己二人时还要惊慌失措。猜想这姑娘不仅知道邪派,怕还有颇深的渊源。这般吓得腿脚发软,莫不是曾遭邪派荼毒……哎呀呀太惨了。思及此处,少侠还想上前安慰,又见姑娘步步后退,越来越慌。
眼见着姑娘拔腿要逃,少侠只得伸手去拦,想多作解释。他手臂刚展,姑娘一个屁墩儿,直截跌倒在地。
一旁楚大侠看场面如此混乱,投一记责备眼神给师弟,随即凑身过去,手悬于半空,揣度着是否要扶上一把。
二妖的惊慌发自真情实感,摔倒也是水到渠成,但眼见楚大侠全无防备走到面前,立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趁此时扬手一把迷药直甩在楚大侠脸上,对方顿时倒地,后脑磕着地面一声闷响,震得另三个人都是一呆。二妖见机会已到,又一把药粉甩向担心师兄的叶少侠,细密药粉顿时形成一阵烟雾,逼着少侠捂了口鼻连连后退。
暂时逼退叶少侠,二妖片刻不敢耽搁,赶忙跑向妖医,在药粉的迷雾中掏出匕首,慌乱间好歹将捆绑妖医的绳索尽数挑开。这才长舒口气,将匕首递给妖医师兄,让他去与正派对打。
天不遂人愿,梅妖医被捆住大半天,如今全身血脉滞怠不已。松绑后刚迈一步,便是脚底发麻,一记踉跄险些摔倒。
再看对面,叶少侠掩面间已掏出颗格拭化丹服下,随即定了定神持剑逼近。他虽也心中打鼓,但乍看来还是比那邪派师兄妹强出几分。
二妖见敌我双方如此阵势,一咬牙挡在师兄前方,又是伸手入怀,摸一只四脚荷包于襟口半隐半露,作蓄势待发状。
妖医手脚麻木没有知觉,心中也急,他那废物师妹半点武功都不会,全然不是叶少侠的对手。妖医努力寻了几分平衡,便提步要挡在师妹身前。他骑了一路的良马此时就在后方,也笼于迷烟药雾之中,此时已然神志不清了。大概被喷嚏震了一路的怨念,良马昏迷之前,长脸下意识拱了拱妖医后腰,这才轰声摔倒在地。
梅妖医又被突然一拱,哪里还站立得住,当即膝盖一软扑在二妖背上。连锁之下,二妖也险些摔倒,怀中摸索的手臂一抖,指边另一只荷包应声而出,在空中划一道弧线,便砸上了倒地昏迷的楚大侠脸上。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叶少侠这些天里见惯各种风雨,此种巧合于他而言,已然可以从容接受。那荷包刚碰上师兄鼻尖,少侠便沉着气提剑出招,待荷包于大侠鼻上高高弹起又摔落到地,少侠的剑尖已直指二妖心口。
装了特制迷药的四角荷包还攥在手上,正派剑尖却已在眼前,二妖心中大为惶恐。她从小被宗派一干人等宠着,如今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和后悔。
“哪怕学个逃跑的招数也好呀……”
又在这时,身中两剂迷药的楚大侠忽的一记鲤鱼打挺,竟起身来站的笔直。药粉笼罩之下,仍是衣袂飘飘,身长鹤立,唯独那一双剑眉星目变作了斗鸡眼。他用这诡异的双眼定睛环顾四周,随即高声叫嚷起来:“哎呀呀,这是梅梅!这是真的梅梅!!本人啊啊啊啊!!”说话间功夫,已然向邪派二人狂奔而去,一把捞起还在地上趴着的妖医,双手发力,捏住他的脸蛋:“天啊皮肤好棒!梅梅的眼睛里有星星!”
这场景太过可怕,连叶少侠都撤身一退,本指着邪派的宝剑本能横到身前,又是一个熟悉的自卫动作。
妖医挣扎不开,又被楚大侠脸贴脸好一通磨蹭。他心中似是有些明白,不顾旁边少侠的眼光,朝师妹咆哮起来:“朱!二!妖!你这是做的什么鬼东西?!”
“迷昧散……”二妖怯怯。
斗鸡眼的楚大侠仍在陶醉之中:“梅梅是吃月亮长大的么,怎么会这么好看?!”
“什么玩意儿?”妖医腰肢被大侠双臂环住,挣脱不得,只能将全身力量灌注双手,奋力将楚大侠的脸往外推。挣扎之中听得如此药名,不禁又面露严厉。“干什么的?”
“就是让人倾心不已意乱神迷无法自拔……眼中只有优点,看不到缺陷的……迷情药。”二妖喏喏。
叶少侠提着矛盾的宝剑,不知究竟该指向哪边。
“你用普通迷药不就得了,”妖医怒吼:“师父细心教导多年,你就搞出些没效率的花架子?啊?!倒是拿点毒药来啊!!”
“我试试,我再试试。”二妖赶忙低头,在包里不住翻找。
“算了算了这个也行,给那边人也撒一副过去……”妖医不耐烦道。、
少侠闻言,顾不得格拭化丹的威力,本能后退一步,长剑再次护于胸前。
“就一副,前些天刚配的方子……别的迷药可以吗?”二妖又问。
鸡飞狗跳之间,叶少侠终于忍无可忍:“喂喂我还站这儿呢!师兄,你可把人拽紧了!”语罢,踩着师兄陶醉的两声“好咧,好咧”,提剑便向朱二妖刺去。
恰在此时,远处忽有一枚果籽射出,精准击中他背后穴道。少侠顿时倒地不起,眼睁睁看那邪派女子跳来窜去,一双甚为眼熟的白玉小手托着整包药粉拍在兀自沉醉的楚大侠脸上。随即剥开再度昏迷的大侠,拉起妖医欲逃,又忽的像是想起什么,再度折回身来把那包裹药粉的残纸拎起,对着少侠脸上抖了几抖。
事无巨细的原地折腾一番,邪派二人这才拖着笨拙的脚步跑远了。
少侠体内仍有格拭化丹,迷药如今全然不起作用,但点穴的威力尚在,神丹仍不能解。他望着的两道背影逐步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自己的身体却不得动弹。漫长而寂寞的一个时辰里,他只能不住感叹:“啊,我这一次是不是过分冷淡了。”
“看来我还是江湖阅历太浅。”
“不过阅历深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第39章
朱二妖乃是叱咤江湖之邪派万老妖的关门弟子,虽被宗派一众同门娇宠着成长,但依仗其师的势头,也在暗处领略过许多重大场面。虽为女流,且没有武功,但独自行走江湖遭遇的大小凶险也尽数被她淡定化解。
前回书中两把迷药撂倒大侠逼退少侠的壮举,自然也是她的真本事。
然这样的女中豪杰,早先在溪旁看到妖医,会惊作如此又怕成那般,绝不仅是几圈绳索的问题。朱二妖那独到的眼睛必然会看到更多,从而想到更多。而她拉着师兄连滚带爬狂奔逃命之时,这些想法依然盘踞脑中挥之不去。
梅妖医这些日几经磨难,全身血行不通,脚下也虚浮的很,前半路程跑的磕磕绊绊,折腾许久才行动自如。他顿住身形,蹲下对二妖催促道:“快上来我背你,咱们用轻功!”
二妖已跑得麻木,冲出几丈勉强收了步。险些跌倒间被妖医护住,这才突然回神,若有所思抓住妖医的手,又满眼难过捏了妖医的脸,随即哇一声大哭出来。
妖医还道她吓坏了,赶忙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二妖犹自嚎啕,边哭边问:“师兄,你脸咋、咋就这么白啦还细啦?手皮都细了!啊?!他,他们是不是把你关进什么地方下了药,然后……然后把你给怎么怎么了啊?!”说话间抽抽搭搭,几度喘不上气来。
是的,奇女子朱二妖除却易容圣手之外,还有另一重文坛奇人的身份。她以笔名“嫣红妖姬”创作话本十余部,乃出版界叱咤风云的一号人物。其文思清奇,笔触细腻,亲笔绘制的插图也是一绝。几年间,读者遍布大江南北,据称当今武林盟主夫人正是其民间读者会的头号主办人。
朱二妖热衷爱写作,阅读也颇广泛。她本就专精易容迷药,对书中杜撰的此类剧情更是兴趣浓厚:那些市井凡人笔下的奇药怪香,每每比她的想象更为天马行空!比如某某秘药,只消一坛,便能将寻常男子炮制成面白肤腻身体敏感的尤物随即如何如何……构思新颖,描写细致,引人入胜。
也正因此,面对多日不见忽而变美的师兄,这些情节便不住在朱二妖眼前飞转。她继续嚎啕:“是那个姓楚的?!他,啊?把你怎么了啊?”
妖医被师妹哭得一脸迷茫,忽听得楚大侠名头,想起石室一夜的光景,不禁嘴唇轻颤面皮发烫,雪白肌肤绷不住血色,一腔羞赧即刻表了出来,“他啊……没怎么。”
妖医往日一向脾性暴躁,二妖哪里见过他这般欲言又止,还道是疑惑成真。更是坐到地上放声痛哭,没多久便开始打嗝了。
“你,你这……”妖医最拿女人的眼泪没有办法,又知二妖自小任性,哭起来谁都止她不住,无望之下干巴巴劝说道:“咱们得先赶紧跑啊。”
哪成想他话音刚落,二妖竟真的果断站起,抹着眼泪一声不吭攀上妖医后背,借轻功逃出老远。
几天之后,身陷囹圄的梅妖医无所事事间才终于想通:此时之顺从并非乖巧,而是怕二妖自己被抓到,也和师兄一样被人给怎样怎样了。
嗐,这混账孩子!
眼看日头西沉,妖医直跑到另一座山僻静处才安下心来。他停驻脚步,朗声对天空喊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如今已到安全处,还请您现身,受晚辈与师妹一拜。”
连喊三遍,无人答话。妖医还道长者在替他们善后,疑心楚某人此番怕是要死在这山中了。
此时妖医心思仍是直白,虽与楚大侠历经几番波折也尚未动情。纵是客官们早已摇旗呐喊,此时的大侠于他也只是一声叹息罢了。
放下背上的师妹,妖医本想责备一番,见她眼睛已然红肿,心中不忍,又放缓了声音问道:“怎么到这来了?随从也不带?”
“附近的书商办了同仁宴邀我去。宴会现场要售书,还有题字。我,我想反正也近……”
“胡闹!”妖医瞪眼,随即后悔,赶忙平复语气柔声又道:“你如此毛躁,还是不要去的好。当天若有正派人士赴宴,发现了香袋药囊岂不危险?”
“书商说会找镖局维持秩序,若是出事,会有最好的镖师亲自保护我。”
“那也不行!”妖医有些动气,尤其在刚刚逃出生天的当下,眼看二妖满脸委屈又要流泪,只得揉着眉心劝说:“当前正派都在互通消息要将我们逐一击破,形势何等紧张。待师父出关,或者风头过去,我或别的师兄脱了身便陪你一起去好不好……等等,你说这同仁宴是书商办的?书商的宴会请你做什么?还要雇镖师?”
二妖被他问住,犹豫着不如何回答之时,不远处忽有长啸之声传来。随即,无名长者踩着诡异步伐从天而降。
梅妖医知那果核必出自长者之手,才能百步之外打中正派穴道,救他二人于危急之时。虽是如此,但长者这些天的种种行为也害他甚苦,那将他与锁入石室与敌人共度一夜的仇,以及吊他凝神戒备一路的怨,都令妖医极其愤恨。即便如今得救,此恨仍不得解。
“前辈你怎能如此待我?那客栈里两人都睡熟了,为何不来救我?”如今长者就在眼前,妖医越想越怒,话音也少了许多恭敬,更是注意不到一旁师妹倏地瞪大的双眼。
有妙龄女子在旁,妖医暴怒,长者却不知从哪寻出了一副宽厚慈祥的前辈模样:“小梅还是太年轻,你们在房中小憩之时,哪知屋外有数人窥探在旁?那日客栈的掌柜小二厨子账房尽数围在门外,还有隔壁房,偷听的,偷看的……此般景象之下,又让老夫如何救你?”
自然,长者断不会说破自己怕被楚大侠认出,才一路蛰伏不敢露面。
还有,长者也不会说破一番对话旁听下来,二妖满脸的古怪神情怕是比那日的客栈小二还要精彩。
与此同时,另一边叶少侠的手脚已恢复知觉,正是他被封住的穴道在逐渐运行。少侠勉强用手肘支撑,慢慢坐起身环顾四周:妖医二人自然跑了干净,三匹马早先吸入迷药撅倒在地,所幸已经醒了两匹,正是他和师兄的坐骑。
驮着好些行李的少侠爱马最先醒来,刚能站稳,便忠心凑到少侠身前,用脸不住去拱他的身体。
另一边的大侠宝驹则踱步绕主人转了几圈,随即翻起白眼,一蹄踹上其臀。不愧是大侠宝驹,这一蹄力道拿捏得极为精准,不轻不重,受伤虽是不会,也足够大侠在昏迷中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