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即刻拉开,撞了头的梅妖医连滚带爬摔进一个更深的洞中。抬眼,便看到了一整片酢者节草。
酢者节草的珍贵,一是在于少见,二是成长过程极为不易。每棵节草即便无病无灾,也要萌发个七八年破土,此后第一阶段长九年,二阶段长三年,再升级还有若干阶段,均要三四年甚至更多。这草十分随缘,说不准长到哪步就会停下,也说不准哪一棵能长得花房、授得花粉、结得果实。即便如此,外表枯槁药效威猛的异类也有,外表茂盛内芯无用的废物更多。总之十分麻烦。
如今这一片节草,被妖医挑挑拣拣了大半天,捡着巨苗还有房就只有四棵,其中一个还是绣花枕头。妖医犹豫片刻,只摘了两个作药,剩下一棵精英则被他赋予了美好的祝福。
摘了药草又要赶紧炮制。次日妖医调息片刻,将两棵节草置于掌心,用火云掌法细心烘干炮制。
这一掌法由万老妖秘传于他,路数与本门其他武功截然不同。每当使用,妖医都仿佛是聚集了天地精华一般,就连耳垂与脚尖的真力都能充盈万分,极其顺畅。
制药也用了他个把时辰,妖医看着手上制好的成品,长舒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又变强了,但头发也顺势脱下一把……据说师父不作常用也不传于他人的缘由正是如此。
梅妖医知道练功和制药,却不知这火云掌会造成周边气流变化,引起天气异常。常人看他不出,若遇上行家则一目了然。
比如一位路过的长者,如今瞬间发觉了奥妙。长者驻足向山顶看去,唇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纹呼之欲出。
第20章
除了一棵节草,老鸨划船丹的其他药材都有迹可循,更何况妖医手上有两棵节草!如今在他看来,无论时间还是金钱那都不叫事儿了。
妖医收拾行囊,扮上二妖给他普通人脸,满心欢喜下了山。他自家药库被正派弟子烧了,泠凝管却因藏在山洞得以保全。这一路又是要爬雪山潜深海,毒粉迷烟和辟邪物备得越多越好。
想到这里,妖医蹦跶着进了城。哪料就在一天前,山下小城药店里滞销的几味偏门药材,尽数被一个“四十多岁,须发黑亮,相貌特别英俊的江湖人士”买走了。本门秘方里的几位偏门药材皆在其中。尤其是那以价廉物美享誉邪派,堪称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之补药的“贼补丹”原料更是一味不差的卖空了。
掌柜的并不知其中门路,依稀望着算盘笑盈盈嘀咕道:“您说这位贵人也真是奇,人参鹿茸他都不要,偏这些卖不出去的净给包圆儿了。看您也是江湖客,您跟咱说说,江湖这些日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嗯,”那客官一记白眼翻上天,“梅妖医的家给人烧了。”随即拂袖而去,心道不知是门中哪个不开眼的,不去师父洞府前请愿,偏偏跑到这穷乡僻壤里雁过拔毛。
妖医虽恼,但料想这只是个山边小城,自己也不急于采购。他耐着炎热,毅然踏上去临城的道路,又不料所经药房的偏门药材再三被捷足先登。
买药者都是那个须发黑亮的英俊人士。
妖医就是不信这个邪,即刻吞了一颗贼补丹,使出十成轻功冲周边最大的城池掠空而行。等他呼哧带喘踏进该城的最大药房,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相貌极其英俊的长者正悠闲喝着茶。药房里无论掌柜和伙计,账房或杂役,所有人都忙着包药算账,以及伺候大老爷。
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可让他遇见了。
但这人他并不认识。对方见了妖医也不作打量,直冲他爽朗一笑。
梅妖医年纪轻轻,在江湖上走动得十分有限,比起结交邪派和打击正派他更喜欢制药。他见那人的眼神千回百转,但仍有一股刚毅正气,隐约之间很不好惹。
想当年,师父万老妖曾教导过他:生而为人顶天立地,惹不起总躲得起。如今这人看着奇怪,自己还是找个托词走了罢。若一时撤他不出,傍身毒粉迷烟也能帮他逃跑。
想到这里,妖医攥起拳转身出门,心里全是上登雪山下潜深海的计划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楚大侠自打回了门派,每天生活都单调至极,我们不要管他,且去看他的师弟。少侠起初都窝在藏经阁中翻阅典籍,某日开始,竟每天去找师叔云巨侠请教武功。像是换了个人般,只那欲言又止的憋屈神情令人眼熟。
他本不喜欢研究武学,此举于他实在奇怪,连大侠都为之惊讶,只可惜,武痴师叔并不在意。坚持一个多月,叶少侠才无可奈何主动请教道:“师叔早些年行走江湖,可有听说'老鸨划船丹'这个名字?”
不想他话音未落,巨侠只听得“老鸨”二字,神色骤然一变。这稍纵即逝的失态被叶少侠尽数捕捉,师叔侄二人大眼瞪小眼,僵在当场。
气氛之尴尬……不逊于第十二章 。
少侠无措。他对老鸨划船丹十分在意,多方搜索没有半点头绪,才想起云师叔手中同样神秘的格拭化丹来。他只想师叔或许有所耳闻,指点他一些方向去查。怎料师叔刚听了两个字,眼皮便是一跳,瞳孔随即扩开,连呼吸都滞了半分!这样的神情很不巨侠!
在往日,这反映于少侠也只是一声偷笑,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少年了!他围观了自己身中春药的师兄……两次!而他的师叔,他这高逸闲雅的巨侠师叔,竟也为了这味春药的名字情绪波动了!千万个念头在他脑中呼啸而来又咆哮而去!
“师叔……”少侠鼻子一酸,险些要哭出来。
师叔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电光火石间,迅猛的喷嚏如一记惊雷,直向身侧劈去,精纯内功引得狂风骤起,大地也为之一震。原本正坐的少侠身体一趔,却见那震荡的正中心——他英俊的师叔轻揉鼻头,从容否认道:“不曾听说。”
“……”
“刚才觉得鼻子痒,没忍住吓到你了。呵呵。”
不愧是江湖巨侠,武功盖世,脑筋也十分灵活呢。
第21章
叶少侠打师叔处往回走,路上且踱且叹百感交集,险些没察觉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儿径直杵到面前,挡了他的路。
抬眼望去,正是本文里尚未出场过的小师妹——龙老侠的关门弟子陶女侠。她从秋叶山埃斗门游学多日,刚刚回来。
陶师妹年方十五,圆圆脸蛋杏核眼,相貌十分讨喜。然成长于一群正派男武痴与碎嘴老妈子之间,审美令人堪忧,每每见其衣着配饰都相当幼稚。如今却身着一袭染了尘的鹅黄色纱裙,头上饰着两朵白玉兰绢花,一尺见方的大包袱背在身旁的白老虎身上,很有几分武林女侠的气派了。
叶少侠惊喜,眼光又在师妹的衣裙上几番流连,刚见袖口的半截白手腕,又吓得赶忙望天。师妹不解其中缘由,自顾自得意起来:“这一身是埃斗门的师姐给配的,都是最新样式,漂亮吧?”
“漂亮漂亮,”少侠敷衍点头,“你在外面呆了半年,可算是回来了。”
“嗨呀,”陶女侠衣着精进,性情却还是小孩样:“埃斗门的'四十八系总选举'阵法着实精妙无双,与师兄师姐们讨教了半年才学得精髓!若不是我天资聪颖,又得师兄们指点,怕是还要再待上半年呢。”
“别家师兄对你的好,说白了都是私心!”家有师妹初长成,叶少侠自然是十分提防。
“哪里有,师兄们待我如手足。师姐们对我最好了,术数武艺还有生活起居都特别关照!尤其大师姐待我最亲!”
听说是一个师姐格外关照她,少侠心里免不了咯楞一声。若在往日,这还是心存感激的好事,但如今的少侠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少年了,他……唉!
不等少侠的思路跑偏,陶女侠已经把话题叽叽喳喳到了另一个方向:“我刚回来就看到大师兄了,果然在练武!他呀练功比以往更拼命了,但效率着实不高,像是有什么心事。我担心呀,就赶紧来看一看二师兄!”
少侠皱眉:“你担心大师兄,来看我是作什么?”
师妹眨眨眼:“看你好像也有心事,莫不是师兄……啊!你不脸红吗?这坦荡而茫然的眼神如此无辜!想来就不是了!”
望着师妹看似纯净的笑脸,少侠感到些许寒意。
多年前小师妹因故被抱着走访了好些门派,吃过一圈闭门羹,才由一位德高望重的介绍人引导,来到本门拜师学艺。
师父龙老侠见她年幼,又是女孩,还生得一副庸人体质,着实很不想收。怎奈推荐人不仅面子大,还舌灿莲花,装傻也是一绝。师父横竖推脱不掉,便灵机一动,愣是给一个六岁的娃娃考验机关阵法。这一考可不得了,片刻功夫间挖出个用兵布阵的奇才!连那推荐人都直拍大腿,险些反悔把娃娃给要回去。为了争抢一个女弟子,原本只有男人的门派里愣是招了好些个煮饭洗衣做针线的老妈子,才让人挑不出刺来。
老侠当初定过规矩,自他起,每代亲传弟子都要培养出一名布阵高手。起初这个名额是给叶少侠的,奈何少侠涉猎广泛却少有专精,方向感也着实稀松。等到师妹上山,老侠欢欢喜喜收她做了关门弟子,定向培养了好几年。
陶师妹当初被各派掌门无一例外断定了不是握剑的材料,后来果真不负众望,十八般兵器用啥啥不行。她手掌小,指与臂皆短,腕与肘也不甚灵活。老侠将兵器谱试着教了一个遍,实在没办法,只得给她订了一副手套,从此研习点穴和掌法。还打破规矩,给这个根骨不肖的正派弟子配了好几套暗器。
另一方面,师妹玩起阵法可谓得心应手。陶女侠一人便能结阵,有了师父给的暗器,学了师父改良的招式,又得了师父给她寻的护法——祥云。武艺虽不及楚大侠,真的动手也能勉强打平。至于少侠,更是能轻易打败。
这里不得不感叹,能把三个徒弟因材施教到如此境界,师父龙老侠才是一等一的江湖奇才。
眼前有师妹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叶少侠无可避免的看到了她挥舞的一双小手。这些天里他偷偷观察过师叔师兄,本门长老及座下的外门弟子,甚至老妈子们也没能幸免。却再没有那种惊为天手的感觉。
他一向对师妹有些心动,如今看她的小手,却不及她红红脸蛋半点可爱。心中有悲有喜,怅然若失,不禁暗叹越发搞不懂自己了。
这举动师妹瞧不出端倪,却被一旁的祥云尽收眼底。
白虎祥云是骨肉风姿均一等一的珍贵灵兽,很通人性,也自知有才,平日里十分自负。它对于门中一点红的师妹十分喜爱,凡事谦让体贴得很。但面对男人,即便老侠巨侠都爱答不理,更无论大侠和少侠了。
比如现在,这头白老虎就对着少侠一脸鄙夷。
少侠自知被看穿,恼羞成怒呵斥道:“你这畜生再不学会正眼看人,仔细我把你煮了泡酒!”
祥云瞥他一眼,故作害怕俯了身凑向陶师妹,还刻意的浑身颤抖起来。师妹见护法怕了,又嗔向师兄道:“祥云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祥云!”
唯一的小妹撒娇,叶少侠自然无法免俗的服了软,赶忙哄到:“不吃不吃,我就吓唬他一下。前回下山我给你捎了礼物,也给祥云带了一份儿,待会我拿给你哦。”
“嗯,”师妹乖巧,只是眼珠滴溜溜的转动,似乎又别的主意。
“怎么啦?有什么想要的师兄这就给你买!”叶少侠心领神会,一挺胸脯豪气道。
“真哒?”陶师妹兴高采烈的一蹦,“我在埃斗门看了好些书册,都是大师姐借我的,从来没看过!有一位叫作“嫣红妖姬”的先生,文采绘画堪称双绝,他的书我最喜欢!江湖传说他的新本马上问世,限量五百册的“典藏版”还有妖姬先生亲笔签名。”她越说越激动,脸蛋儿也就越红,最后仿佛熟透了的果子,双手托着羞答答俯了下去。
“江湖传闻还说了,这次是讲一个正派的大侠,特别潇洒!只怪每次典藏版出太少,价钱都炒得老高,师兄你……借我点银子好不好啊?”
第22章
与此同时,梅妖医处一场大戏才刚刚开幕。
药房大堂里,妖医才跨进门坎,见买药长者来意不善,连忙扭头要走。
那长者却不想放他离开,一个闪身早到门前伸手拦了妖医,假惺惺道:“这位小哥暂且留步,你看这天清气爽,风和日丽,咱们二人竟不约而同都来这一处药房买药,得是何等缘分!既然上苍有此安排,咱们不妨结为兄弟吧!”
本门历代亲传弟子皆为人中龙凤,无一不是武功出众,学识超群,唯独演技……一脉相承的烂。
梅妖医眼皮一跳,直截打断长者:“你们忙吧,不打扰了我走了。”语罢侧身绕过长者尚且绷直的手臂,大步流星向外急奔。
长者见了,也不顾店里的货品,踏着掌柜的“哎哎”的叫声直冲出门,追赶妖医而去。妖医见状,又急忙运用轻功拼了命的开逃。正如诸位读者所知,梅妖医轻功极佳,每每运功加速之时,都见那长者伴着耳旁的呼啸风声消失于视野,只可惜内力略有不足,待他奔波力竭,疲乏松懈之时,不过眨眼功夫又见那长者一脸微笑赶上他来。
且追且逃了足足两个时辰,妖医气急败坏,一跺脚直当当停下。那长者又轻巧追上,如沐春风的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哟,轻功不错!”
梅妖医怒,抽出所佩弯刀劈面就砍,刀刃破空,刀柄机关应声而起,第一股毒雾顺势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