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鹤郎作画时,池宁一行人也终于到了月老祠。
由于门口的车马实在是太多,池宁等人不得不放弃了乘轿,从街口步行走了过来。若池宁亮出身份,倒也可以起到一个清街让道的作用,但他神经病的师兄非说这样就失去了微服打探的意义,不许池宁亮出东厂的身份。
“???”池宁这辈子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享受,非要为一些有的没的去自虐。
“走两步累不死你的。”江师兄像极了蛮不讲理的家长,大多数时候他们是爱孩子的,但有时候他们说的话又会让你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是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师兄对师弟老气横秋道:“你得动一动,知道吗?要不然早晚有天会瘫在床上。”
池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师兄,碍于儿子在场,他不好直接撒泼打滚耍赖不走,只能找借口:“我腰疼。”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来的腰?”
池宁:“……”
“要不我背您?”作为孝子贤孙的苏辂,倒是挺想给他干爹尽孝的。
“他不需要!惯得越来越没个样子!”江之为对苏辂下了命令,强行拉过池宁,在拥挤的人群里开始闪转腾挪。
“我想吃糖人。”池宁终于不要坐轿子了,他要吃路边的糖人,一群小孩都围在街边的小摊上等着,好不热闹。别的小朋友有的,他也要有。
“你看我像不像个糖人?!”霸道师兄,一秒上线。
师兄弟俩一路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走进了月老祠。月老祠里的人,已经多到了让人很难看清楚这个地方的全貌,只能看到“人人人人人自己人人人人人”。
没一会儿,池宁就把他师兄和儿子给丢了,这可……
太好了!
池宁真的受够了他师兄的叨叨了,怎么会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人。虽然没了儿子挺可惜的,但没了师兄的快乐足以弥补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用担心走散了会怎么样,池宁一点都不着急去找人,反倒是愉快地调查起了这个古怪的月老祠中。一路顺着人流走走停停,始终没有找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走到最后,池宁不得不抠门地花了两文钱,认捐了一根红线,准备去传说中的红线树下碰碰运气。
说是认捐,说是心意,实则就是花钱。
在正堂旁边的耳房里,有个专门用来认捐的地方,队伍排得很长,还有专门的弟子、信徒在管理秩序。
两文钱是这里的最低价,连赠送的月老娃娃都得不到的那种。来排队的,几乎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个,大家一般会选个中等档次,既不肉疼,也不寒酸。也因此,当池宁这个异类,一脸淡定地对负责收钱的小弟子说出两文钱时,大家下意识的就诧异的看了过来,看池宁周身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那等穷到出不起钱的人啊。
有人好心多嘴告诉池宁:“心诚则灵啊,这位小郎君。”
原君嗤笑:【这个‘月老’可真是个‘好’神仙,给钱就能灵验的‘好’。】
池宁不解地看向和他说话的人,虽然他没开口,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已经替他说了:我的心很诚啊。
“这,别人也诚,花的钱又比你多,你说若你是月老,你会帮谁?”
“对啊,对啊,这么少的钱,简直是在侮辱月老他老人家,小心这辈子孤独终老哦。”
“你不想月老多照拂于你,至少也不希望被他为难吧?”
“他老人家若真灵验,天下那么多姻缘等着他去促成,又哪里有空为难别人?”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在池宁身旁开口,替他解决了这些非要别人跟着他们一起搞封建迷信的人,“信仰的力量是帮你们变成更好的自己,而不是让你们裹挟别人,对不加入的人连哄带骗又威胁。你们这样与那拦路抢劫的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少年又转头对池宁说:“你做得对。不过要我说,你真的应该一文钱都不给这糟心地方的。感情若能以金钱衡量,那还是感情吗?那是卖猪肉!”
“你!我们也是好心,怎么在你嘴里却变得如此不堪?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既然两文钱是这里规定的最低消费,明码标价,那它就是正当消费。我朝之法哪条规定了不可以选择最低消费?”
“操,你个小逼崽子,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我来替你家大人教教你!”
眼瞅着双方呛声往打架的方向发展而去,穿着白衣、腰缠红带的祠中子弟终于站了出来。倒也没有怎么偏帮,只是拉开了双方,让……
给钱的队伍得以继续顺利前行。
总之就是干什么都不能耽误他们挣钱。
池宁再想去找少年时,他已经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人海之中,看来真的就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一肚子阴谋论的池宁,有点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遇到好人的感觉,总会让池宁的心情更好一点。他这人就是这么自私,只许自己当恶人,不许旁人比他更邪恶。
这么一通事情后,众人早已经忘记了矛盾源头只是一个人买了根两文钱的红线。而拿着红线的池宁,已经找到了后院红灿灿的红线宝树。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前围满了人,不过大家都还算守规矩,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挨个上前系挂红绳。
等轮到池宁时,已经过了有一阵了。
池宁眯眼,仰望着眼前灼灼其华的桃树,在真实的粉色花瓣里,找到了影影绰绰藏在其间的血色。那便是他在苏辂身上看到的了。
来树下结缘的人,先是闭眼许愿,再是踮脚结绳。然后,就会有一片血色花瓣顺着“心诚”之人的红绳而下,像真正的花瓣一样,乘风在这人头顶绕一圈后,飞向远方。应该是去找这人所求的“命中注定”了。
因为池宁在一对来还愿的小夫妻身上,也看到了与苏辂身上相似的花瓣,外形精致,红得像血,只是颜色没有苏辂那么深。
来还愿的小夫妻在别人问起时,还激动地讲述起了他们妙不可言的缘分。
大意是说,男的家里是做绸布买卖的,原本为了扩大家族生意,父母有意安排他与同商会的另外一家大户的小姐成亲。但男的不甘心,他早已情系借宿在家中的孤女表妹,他想为了表妹与家里抗争,却又不知道表妹对自己是何种想法。病急乱投医之下,来红线树求了月老,没过两天他就得偿所愿了。
但家中还有不少铺子需要维系,他和表妹商量之后,表妹甘愿做出牺牲,退一步为妾。为了未来的后宅和谐,表妹甚至愿意陪他来一起再系个红绳——为他与那富户小姐。
这段爱,感天动地,享尽齐人之福。
故事里的槽点到底有多少,池宁已经懒得去细数了,只希望这位敢以大舜自比,妄想娥皇女英的傻逼能够离他远点。他吵到他了。
“呸!”
“无耻!”
“死皮不要脸!”
围观群众终于看不下去了,哪怕是生活在一夫一妻多妾制下的人,也还是会觉得这男的吃相未免太过恶心了些。竟还觉得自己做的对,可以这般振振有词。
池宁循着说话的声音看去……
果不其然,三个出声的人里,就有一个是他师兄。师兄弟就这么喜相逢了,但江之为却没能注意到他之前一直在找的师弟,此时只满心愤怒,暴躁地想撸打人:“人家姑娘还未过门,你就已经娶了表妹为妾,还在这里装什么情深不悔,不过是馋人家的嫁妆!”
另外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是个小娘子,一个正是之前为池宁伸张正义,劝他不要相信金钱能买来爱情的少年。
刚刚和池宁一起排队的信徒,如今大多也正在这里结绳。
一眼便认出了少年。
他们生气怒斥:“你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吧?”颇有道上大哥的味道。
少年也是毫不客气:“对啊,我就是来砸场子的!今天我就要砍了邪树,捣了淫祠!看你们还怎么蛊惑……”
嚯。池宁在心里道,比我还嚣张啊。这年头主持正义的好人都这么像坏人的吗?
“……我的怀古去成婚!”少年说完了他的话。
咦?池宁一愣,少年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虎狼之词?
第26章 努力当爹第二十六天:
“来者何人?!”
“坐忘心斋,司徒望。”
一个是真敢问,一个也是真敢答。
池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遇到有人会“阵前叫名”。说实话,这样的一问一答,只有在戏本子里才会显得正常。真人实操,总莫名感觉很羞耻啊。从某种意义角度来说,喊话的两人心理素质都挺强的呢。
当“坐忘心斋”和“司徒”两个词连在一起出现时,所代表的震撼意义,让众人都不自觉地就闭了嘴,因为全大启就没有人不知道国教坐忘心斋的。
大启因为开国太祖的原因,既不推佛,也不崇道,反倒是立了个独属于本朝的国教。
也就是坐忘心斋,它比历史上其他朝代的国教都要再特别一点,好比它的道场并不在京城,与皇室的关系看上去也不算紧密,一直安安静静的自己玩自己的,倒真的就好像只是一面被大启借来拒绝其他教派扩张、发展的旗帜,出色地完成了一个挡箭牌应有的作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很少能有人真正知道坐忘心斋到底信仰什么,有着怎么样的力量体系和内部管理结构,坐忘心斋就只是坐忘心斋而已。
池宁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都是从神宫监的掌印口中听说的。坐忘心斋的道场远在邙山,洛水以北,教中有祖训,门下子弟不得擅自离开福地,准确的说是轻易不能踏足京师重地,恐冲撞龙脉。但也不是没有特殊之例。这部分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每一次坐忘心斋弟子出现时,不是国有大难,便是民有妖灾。
在场的百姓看向月老祠的眼神,开始不对了。
池宁猜到了坐忘心斋出世应该是为了天书教,而不是京城城东一个小小的月老祠。但天书教至今连名字在民间都还是个禁忌,百姓消息闭塞,知道的不是很少、就是很模糊,联想不到也属正常。
但更让池宁关注的还是司徒望的名字——
与世代驻守北疆、堪称中原国门的司徒将军同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单纯的巧合呢。
司徒家每一代都是大启当之无愧的战神,让皇帝又爱又怕。爱的是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怕的是他们功高盖主、挥师南下。
要不是天和帝还留了大殿下闻宸这个儿子,以池宁最初最黑暗中二的想法,他真的会直接投奔北疆,蛊惑司徒家取闻氏而代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已经让姓闻的坐得太久了!当然,有小殿下在,池宁是不会考虑任何其他选项的,甚至会对这些可能提前做好防备。
好比司徒家,就在池宁必须替闻宸殿下拉拢的名单上。
只有有了兵马的支持,才会拥有未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
当然,司徒家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谁,想要拉拢就能够拉拢的到的,他们每天不知道要应付多少心怀叵测之人。哪怕是池宁,至今也只是打通了司徒家最外围的一层关系,根本找不到渠道与主家嫡系搭上交情。这里面也有池宁怕新帝发现,选择了低调行事的原因。
总之,在现场的普通百姓还觉得司徒望只是坐忘心斋的某一代弟子时,池宁看司徒望的眼神已经越来越亮。
司徒望很可能就是司徒老将军唯一还活着的嫡子。
司徒老将军的其他嫡子,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了,为保护仅剩的独苗,司徒望的信息一直被司徒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至今成谜,让人琢磨不透司徒家到底怎么做到的。如今看来,应该是司徒老将军把儿子送入了坐忘心斋,才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搞封建迷信的总是比较神秘。
池宁懒得猜了,他选择了直接问原君:【所以,他是吗?】
原君也很痛快地剧透了:【他是。】
只这么一个收获,池宁今天就没白来。
那边厢,月老祠的祠主终于现身,就是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头。中规中矩的人设,毫无创意与特色。这位祠主说起话来也是四平八稳,不见慌张,看来不是胸有成竹,就是颇有后台,或者两者皆有。
司徒望这边也是有备而来,特殊的长哨一响,他埋伏在外面的师兄弟就直接冲入了庙中,在给了司徒望一把银色长枪的同时,也将月老祠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徒望做人还挺讲究的,开战之前,仍记得先规规矩矩地提醒围观的群众:“一会儿刀剑无眼……”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已经作鸟兽散,给双方斗法清了个场。
不消片刻,红线宝树下,就只剩下衣着统一的坐忘心斋弟子,以及月老祠的弟子和信徒了。两军对垒,气势上国教坐忘心斋就已经赢了。
哇。
池宁觉得他今天来得可太特么值了!
司徒望帅气地将长枪一划,这长枪一点也不像个法器,更像是马背上开战的杀人之兵。他这才发现身边的池宁根本没有动,皱眉提醒:“你怎么还不走?”
池宁想前排吃瓜,又想拉拢和司徒府的关系,自然是不肯走的。但这话说出来,他也知道会很讨人嫌,正在想借口,就看到傻师兄和干儿子也没走。人群散去之后,人就好找了许多,他们也看到了池宁,朝着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