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微微亮,茯苓睁开眼,身边的颜烛还睡着,他撑起半边身,手指轻轻描摹颜烛俊逸的眉眼,万般不舍的俯下身,在颜烛淡色的唇上落下一吻,接着利落的起身穿衣,抡了抡有些酸痛的胳膊,把龙牙刀重新背在身后,从窗外跳了出去。
“师父,”蹲在楼下草丛里的谷浑宇冒出头,“你事情办完了?”
“兔崽子,你敢在背后推我?是不是躲在这里偷听你师父墙脚?”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脑袋,“昨晚怎么过的?吃饭了没有?”
“住店啊,你把钱袋放我这里了,”谷浑宇道,“哼,我就知道你不是去还钱的。”
“还什么钱?你师父像会还钱的人吗?”茯苓收了笑意,语气严肃起来,“咱们不能再逛了,今日是第三日,通天教那帮畜生要来了。”
日头过半,颜烛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
颜烛攥紧了锦被,心里再如何难受,还是下了床,坐在桌旁,喝了三杯茶,勉强将那点若有似无的眩晕感冲散了,他向门外喊道:“李忠。”
李忠推门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颜烛拿起昨晚茯苓喝过水的杯子,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他问道:“茯苓呢?”
“没有见到茯门主出门,”李忠道,“不过卯时在窗外听到了点动静。”
“想来是翻窗出去了。”颜烛有些落寞的拿起桌上的青瓷小杯,昨晚两人做了最亲密的事,可是却未能推心置腹的说上几句话。
他说尽了好话,茯苓仍是半点也不肯松口。
最后还是走了。
颜烛把桌上的画仔细的收起来,见李忠还站在屋里,他问道:“怎么?还有事?”
李忠道:“方才有暗卫来报,说通天教去围攻柳家了。”
颜烛放下手里的画,闻言立即转身道:“为何不早说?通知暗卫,马上随我去柳家!”
见李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颜烛皱眉道:“还有何事?”
“来报信的人道,为首的是通天教的摘星楼主,”李忠顿了顿道,“原先万仇门的门主——茯苓。”
颜烛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扶住身后的木桌,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就去……现在就随我赶去柳家!”
梧州柳氏——
柳家的府邸占地面积很大,尽管武功练得不如何,但好歹还算武学世家,府邸建造时除了显富之外,也考虑了防御作用,院墙极高,楼阁里除了又贵又亮的琉璃瓦之外,还建有弩箭台和和眺望塔。
柳永权站在柳家阁楼上,对茯苓喊道:“茯苓,你竟与通天教同流合污,武林正派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与通天教同流合污,难道你们就会放过我了?”茯苓骑在马上,抬头看着那个身材肥硕的男人,“那日在墓穴里偷袭我和颜烛的人,是你吧?”
柳永权气急败坏道:“你少污蔑好人!”
“好人?”茯苓冷笑一声,道:“你敢说这种话,怎么不怕遭雷劈?柳晚晴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你最清楚!”
“柳晚晴?那是她爹娘贪图富贵卖女儿,我柳家给了钱,还好心好意替他们下葬,何错之有?”柳永权瞪大了眼睛,道:“原来三年前我儿惨死,是为你所杀!”
柳永权的大儿子柳天汛怒不可遏道:“爹,我们今日定要为天浩报仇!”
“你看,这些人就是如此嘴脸,”谷浑泓轻笑一声,道:“比我又能好得了多少呢?”
茯苓懒得与他绕弯子,直接了当道:“少废话,你想要我做什么?”
谷浑泓没答,他转向对柳永权不紧不慢道:“柳家主,其实我也不喜欢总是动刀动枪的,但是通天教成立不久,花销太大,沙漠之地你也去过,那里穷得寸草不生,只有黄沙,不过我听说梧州柳家,家缠万贯,富可敌国,你要是肯把这万两黄金拱手相让,我通天教再多养这你一头猪,想来也负担得起。”
谷浑泓身后的丘敦化、丘敦律,连同能听懂汉话的教徒,都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骂道:“猪!猪!”
“休要猖狂!”柳永权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他手一挥道:“放箭!”
无数的箭矢自阁楼上射下来,通天教的教徒都练过那本真假掺半的《红阳无极功》,内力都不低,这小小箭矢自然不放在眼里。
谷浑泓提着剑,轻松的将飞向身前的箭矢尽数斩下,他用剑尖指了指阁楼上的人,对茯苓道:“茯楼主,楼上那一窝猪就麻烦你了。”
茯苓提着龙牙刀,不放心的看了眼身后的谷浑宇。
丁月上前道:“茯苓,你若信得过我,就把这孩子交给我吧。”
茯苓狐疑的看着丁月,半步未动。
丁淮拱手道:“丁某愿以性命相保,定护这孩子周全。”
犹豫再三,茯苓才让开半步,威胁道:“倘若他有半点差池,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别再让我失望。”
丁淮道:“茯楼主放心。”
“我能保护自己!”谷浑宇拿出自己那把小匕首,对茯苓道:“师父万事小心!”
茯苓点点头,运起轻功,几步便跃上了房顶。
柳永权一惊,接着指着茯苓大喊道:“所有人!快!瞄准他!放针放箭!”
柳家本家专攻“无影针”,但一代代传下来,本事也一代不如一代,否则也不会做出抢旁系秘籍的事来。
柳家这几代,除了柳永权自己,就只有长子柳天汛的“无影针”还能使出个样子来,其他人的针法差得不堪入目,所以柳家才另辟他经,转而在阁楼上建箭台。
茯苓的轻功,这帮二流弓箭手自然跟不上,那些连针都拿不明白的内家子弟更奈何不了他。
几步之后,茯苓已经逼近阁楼,一帮护卫纷纷拔剑,围了上去。
“我可没听说过柳家还有剑法,不伦不类!”茯苓一刀斩去,刀刃锋芒逼得那几人节节败退。
针法和剑法都要从小学习,且练习方法不同,这些人小时候学习针法,没能学成又去学剑法,在江湖上最多算个三流剑客。
茯苓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在漆黑的龙牙刀面前,这些剑就像几条来送死的水蛇。
下面的通天教教徒,已经快要将高墙攻陷,此时退无可退,柳永权让大儿子赶紧派人递消息,让最近的潼南派人过来支援。
柳永权拿出银针,集中注意力,将全部内力注入银针之中,无数的银针组成针雨,破空而来。
这是柳家“无影针”中的绝学,也是其中压箱底的必杀绝技,少有人见过,更别说破解。
可是凑巧,茯苓就见过一回,三年前他们围攻翼山杀人谷谷主薛承煜时,柳晚晴曾用过这一招。
若柳永权用的真是柳家嫡系的“无影针”,放眼正个武林,能破解其攻势的人也寥寥无几。
可他用的偏偏不是嫡系的“无影针”,而是柳晚晴旁系传下来的简化版,并非不可破解。
说来也讽刺,柳家作为武学世家,“无影针”传承至今,连必杀技都要剽窃旁支。
柳永权没想到茯苓能破解针雨,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真和茯苓正面对上,趁着针雨拖住茯苓的这段时间,他吩咐剩下的人死守,自己却和儿子分两头跑下了楼。
茯苓踏入阁楼,没看到柳永权的影子,柳家府邸极大,但茯苓三年前曾看过柳晚晴画的地图,当时柳晚晴为了逃出柳家,记下了柳家内部的大致布局,尤其是对于府邸里四个门的位置,记得很清楚,还特别标注了最近的路。
茯苓过目不忘,仍旧记忆犹新,下了阁楼,挑了其中一条路去截杀柳永权。
茯苓的轻功要比他们快得多,一路飞檐走壁,没想到先是遇见了柳天汛,茯苓握着龙牙刀,神色有些复杂,在柳天汛惊异的目光下,茯苓转身去截柳永权。
他本来想着,柳永权会将最近的路留给儿子,所以他方才挑了稍远的路,以为会拦住柳永权,却没想到拦住了柳天汛。
都说虎毒不食子,谁料人心隔肚皮。
茯苓折回了那条最近的路,果然在门口截住了柳永权。
柳永权眼见与生机只有一步之遥,他咬牙又丢出一排银针。
然而柳永权已经被吓破了胆,方才的针雨又花了大半的功力,此时的银针显得绵软无力。
茯苓只是挥了挥龙牙刀,那银针就被尽数挡下,落了一地。
“少费力气了,你打不过我,你这点能耐和柳姑娘差远了。”
“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好说……”柳永权抹了一把冷汗,突然他眼中一亮,看向门外道:“颜师侄!他要杀我,颜师侄救我!”
茯苓冷笑一声,垫了垫手上的龙牙刀,丝毫不动摇:“拿颜烛匡我,你以为我会信么?”
“茯苓。”
一声极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茯苓一愣,接着转身。
颜烛一身青衣,手提昆吾宝剑,长身玉立,正站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章节提前更新啦!
第59章
“茯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茯苓反问道:“我为何要回头?你觉得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回头吗?”
“那你为何要杀他?”
“为何?为何?”茯苓摇了摇头,怅然道:“那你为何要来?为何要醒?你若一觉睡过去,我们就不必刀剑相向了。”
颜烛皱眉道:“你一定要杀他?”
茯苓轻笑道:“这天下,有谁我杀不得?”
颜烛耐着性子道:“你和他有何仇怨?柳家若灭,平衡就被打破,个中关系盘根交错,颇为复杂,大局恐怕……”
“柳永权为了得到秘籍、稳固柳家的江湖地位,害死了柳晚晴的家人,他难道不该死?”茯苓淡淡道,“我非君子侠士,我看不到大局,我倒想问问你,究竟什么是大局?十八年前中原武林围剿红阳教,到底是为了惩恶扬善还是了为了抢夺功法?多数人的私欲,这就是大局了?”
“围剿红阳教之事,确实有待深究,但通天教害人不浅,已是无可争辩的事实,”颜烛一字一句道,“你不该与他们为伍。”
“我不与他们为伍,武林中人就能放过我么?我出了这个门,就是人人喊打的红阳教余孽,是叶晟的儿子,我身体里还留着巫女的血,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中原武林绝不会容我,”茯苓抬起龙牙刀,刀口指向柳永权,冷冷道:“今日我不杀他,日后他定会来杀我。”
柳永权连滚带爬的跑到颜烛身后,闻言立即惊恐的摇头:“你放心,你放了我,我日后绝不来找你麻烦……”
颜烛目光灼灼道:“你离开通天教,日后就是拼上性命,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茯苓心中一颤,他看向颜烛,眼里的动容一闪而过,接着他垂眸,掩去了眼中情绪:“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自己的生死我自己掌控,我是死是活,阎王也不能多嘴。”
茯苓向前走了一步,龙牙刀润泽的刀面映出衣摆上用银线绣着的黄泉花,那双美得摄人心魄的柳叶眼,此时如一潭深水,他道:“你若要拦,就提剑上来,否则就让开。”
颜烛未动,昆吾剑握在手中,剑身却垂在身侧,指向地面。
“你不让开,就怪不得我了。”茯苓横下心,龙牙刀带着风声挥来,颜烛这才提剑,挡下这一刀。
刀剑相交,寸步不让,步法身形变化太快,来不及看对方眼中神色,与当日在院中切磋不同,肃杀中隐隐藏着凄然的无可奈何。
原本不该这样的,可是世事不由人。
颜烛不能看着柳永权死,纵使他能一意孤行的护着茯苓,却不能看着茯苓杀死柳永权,他是霍山派的大弟子,还是今后的九五之尊,绝不能放任通天教肆虐。
可他此时也是颜烛。
漆黑的刀刃再次袭来时,那银色的剑柄突然转了个弯,故意避开了刀锋,任龙牙刀向他而去。
茯苓瞳孔一缩,连忙收住攻势,然而他出刀一向不留余地,龙牙刀虽然避开了要害,刀尖还是避无可避的刺入了颜烛左肋。
鲜红的血液刺得茯苓眼睛生痛,他收了刀,冲过来扶住颜烛,慌乱道:“你做什么?刀过来了不知道躲吗?”
“我不能不拦你,但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有你的缘由,”颜烛一手用昆吾剑撑住身子,另一只手抚上茯苓的脸,他因为伤口微微蹙眉,脸上却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别哭,昨晚才哭过,今日不要再哭了,我如此做并不是想让你掉眼泪……”
“那就不要这么做,”茯苓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在伤口不深,他扶着颜烛坐下来,简单的把伤口包起来,他手上动作极轻,声音也低低的:“颜烛,我们原不是一路人,与其日后你死我活,不如现在断干净,你不用为我受伤,我也不为你掉眼泪。”
颜烛哑声问道:“你舍得?”
茯苓默然,深深的看了颜烛一眼,不再回话,那柳永权方才趁二人打斗,已经向西跑了,茯苓转身,提刀向西追去。
颜烛坐在原地,以剑撑地,左肋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渐渐的包在外面的布条浸湿,颜烛的背僵硬的挺着,像是支撑不住,微微向前弯,他握着剑的手发颤,伤口的疼痛麻木了,那双星眸一动不动,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李忠带人找到了颜烛,他看见颜烛的伤,先是一愣:“公子,你如何会受伤?伤口可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