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毅看着这深不可测的崖底,问道:“我们怎么下去?”
茯苓道:“自然是轻功飞下去。”
乌鸦嘶哑的叫着,在悬崖上盘旋,很有几分阴森。
邱毅又望了一眼崖底,悲痛道:“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散伙。”
王有钱:“其实、可以、递拜帖。”
张发财招了招手,峡谷内盘旋的乌鸦飞上来,落在他手上。
茯苓问道:“可有纸笔?”
三人均是摇头,都是提刀持剑走江湖,又不是文人墨客游山玩水,随身带纸笔做什么?写游记?
“有钱,你衣衫颜色浅布料多,给我一块。”茯苓从王有钱身上拽下一块布料,咬破手指在上面飞快的写下一行血字:
游侠茯苓、邱毅、张发财、王有钱四人拜会薛谷主。
写完抖一抖,等字迹干了后,系在乌鸦腿上。
乌鸦扑了扑翅膀,向峡谷深处飞去。
杀人谷。
丁淮从殿外进来,大殿上所有人都身着黑衣,唯有他一人穿白衣,手持折扇,五官清秀,看着不像杀手,倒像是个风流书生,然而殿上却无人敢轻视他。
他手中折扇的扇骨是用“贝中之王”砗磲(音同“车渠”)制成,白皙如玉、坚硬如石,相传为佛教圣物,扇骨中藏有天下奇毒,毒可杀人于无形,有时比明刀明剑更令人胆寒。
因此,丁淮被江湖人称作“毒扇书生”。
丁淮将手中布料递给座上人,随后恭敬的退到一旁。
座上一人身穿黑色斗篷,腰佩黑鞘长刀暗夜,他眼角下垂、鹰钩鼻,看起来面脸阴郁。
此人便是杀人谷谷主——杀人刀薛承昱。
薛承昱打开布料,一股内力迎面而来,气势磅礴。
字迹极乱,只能堪堪认得懂,在血色下却极其张扬恣意。
这是在不动声色的透露实力。
薛承昱随手把布丢到旁边的火盆上烧了,对丁淮道:“带他们下来吧。”
峡谷上四人等了不久,就见一白衣青年出现在崖边,自远处持扇而来,峡谷上的风吹得他衣袖翻飞。
只见他拱手道:“在下丁淮,奉谷主之命,带四位大侠前往杀人谷。”
茯苓看着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生了一双丹凤眼,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让茯苓有几分熟悉感,于是茯苓摘下面具,道:“有劳。”
丁淮这才细细打量茯苓,心下不免讶异,茯苓身着黑衣,上有银线绣纹,身姿挺拔却有些纤细,墨色长发用银带束起,更衬得他皮肤白皙、面如冠玉,身后黑鞘大刀看似古朴,但刀气逼人,给他平添了几分煞气,然而一双柳叶眼,看过来时极勾人,这样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却不显得矛盾。
但无论如何,拥有如此浑厚的内力,这竟是个少年人!
“茯少侠真是英雄出少年。”丁淮带着四人七弯八拐,来到一个隐蔽的断崖口,这里竟然藏着一个用铁索吊着的铁笼子。
“丁大侠亦然。”方才丁淮一出现,张发财就在茯苓耳边小声介绍了。
“此物名为风梯,可借助它抵达谷底,”丁淮拉开铁门,伸手向里,道:“请。”
邱毅三人眼中有几分犹豫,茯苓倒是毫不迟疑的第一个走进去了,三人眼见他进去了,也就不再犹豫,跟着进去,丁淮最后走入,把铁门拉上。
风梯缓缓向下,风吹得人衣袖乱飞,丁淮问道:“四位可有人畏高?”
茯苓轻功很好,跟着不归道长到处爬山跳屋顶,自然不怕,他本来还打算自己运功下去呢。
张发财和王有钱也还镇定,唯有邱毅面色发白。
丁淮道:“若是畏高,还需早些克服才好。”
从风梯上下来,便能看见一片黑色的建筑,亭台楼阁、房屋塔楼,无论是房顶还是墙壁皆是黑色,让人看着觉得无比压抑。
丁淮带着他们向最大的一座建筑走去,问:“几位可能猜到为何都是黑色?”
茯苓道:“黑色沾了血看不出来,好清理。”
丁淮点点头:“没错。”
来至“杀人殿”,殿上点着火,光线依旧很暗,两旁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使什么兵器的都有,男女老少俱全,面无表情的看着茯苓四人。
“谷主,人已带到。”丁淮拱手,又站回了薛承昱身后。
茯苓四人道:“见过薛谷主。”
薛承昱开口叫了一个名字。
接着人群中有一男子提剑直向茯苓而来。
张发财认出此人:“是刀疤狼——杨绥!”
茯苓拔刀,同时对身后三人道:“退后!”
男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一出剑便招招都是杀招,茯苓看出这人想要他的命,于是也不留情,侧身剁过一剑,回身就是一刀。
浑厚的内力凝在龙牙的刀刃上,伴随着冲天的杀气,杨绥的剑断成两半,鲜血喷在大殿上。
殿上众人收起了眼中的轻视,开始重新打量茯苓。
薛承昱道:“看来你不太待见他。”
“他长的丑,扎的我眼睛疼,”茯苓说着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而且我觉得被这么丑的人盯着看,很吃亏。”
薛承昱道:“其他人先下去。”
很快大殿上只剩薛承昱和茯苓四人。
薛承昱坐在殿上,问道:“你想要什么?”
茯苓:“《三无刀法》。”
薛承昱点点头,目光迅速扫过茯苓身后的龙牙刀,道:“你在翼山当三年杀手,三年期满我就给你。”
茯苓讨价还价:“两年。”
薛承昱看了他一眼,竟然点头:“成交。”
薛承昱又问其他三人:“你们既然跟随茯苓,便也算作翼山杀手,我不亏待自己人,你们想要什么?”
邱毅道:“我要一对上好的刀。”
张发财、王有钱齐声道:“我们要钱。”
都不难办,薛承昱自是同意了。
茯苓道:“不如先兑现他们的,给点甜头,左右我也跑不掉。”
张发财觉得自家老大真是艺高胆大,完全不怕,敢跟杀人刀讨价还价,刚想劝一句,谁料薛承昱竟然也点头了。
四人离开杀人殿,丁淮带他们去住处的时候,张发财都是懵的,杀人刀薛承昱竟然这么好说话?
茯苓道:“这有什么奇怪,我提的要求又不过分。”
丁淮带他们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五间厢房,同样是黑砖黑瓦,还种着一棵歪着的老树,虬根盘绕,枝桠上零星挂着几片叶子,这树看着没死,可也实在不像活着。
丁淮拱手道:“这里就是诸位今后的住处,诸位好好休息,在下还有事,就不再叨扰了。”
说完他便从院子里出去了。
茯苓看着他走了出去,道:“这丁淮倒真像个知礼读书人。”
张发财道:“听说他原来确实是个儒生,官场失意后拜了个师父,后来不知为何就入了翼山。”
邱毅正把玩着新得的两把刀,闻言便问道:“那他师父是谁啊?”
“这个我也不知,”张发财摇了摇头,“丁淮入翼山不到两年便名声大噪,可知他师父应当也是个厉害人物。”
邱毅道:“读书人弯弯绕绕的,想的多心思深,那人一看就不好糊弄。”
“那就少忽悠他呗。”茯苓大摇大摆在院子里逛,他对吃住要求一向不高,能更好自然好,若是差一些也无妨。
四人一人挑了一间房,好在这房间里桌子板凳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厢房前有个堂,后面还配有厨房。
茯苓甚至还找到了几根萝卜,一人分了一根啃着。
邱毅环顾四周,找了把椅子,用手抹了一把,没多少灰尘:“这里之前应该有人住过吧?”
“杀手来来去去,不知道哪天就没回来了。”茯苓不喜欢坐椅子,他屁股往桌上一坐,翘着二郎腿,身上难掩少年气:“不过咱们来,除非把屋顶住塌,别人便没机会再住进来!”
张发财啃了一口萝卜,找了块破布,王有钱则从院子外的井里打了半盆水,两人把刚刚从薛承昱那儿得到金银拿出来,仔仔细细的擦净了,用布包好。
茯苓心想,这两人知道要用水擦洗银子,怎么方才不把吃进去的萝卜洗洗?
茯苓啃完手里的萝卜,道:“这几日过的太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真是委屈你俩了。”
王有钱道:“没、没有,不、不是……”
张发财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们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我跟有钱自小相识,一场饥荒闹得家破人亡,就结伴一路逃荒,身无分文命不保夕,稀里糊涂的入了个江湖匪盗会,偷了不该偷的人,遇到秋帮主才捡回一条命,都是穷怕了,有钱财傍身才踏实。”
王有钱跟着点头,又想开口:“其、其实……”
张发财知道他想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开口道:“其实有钱原本没这么胖,那年饥荒,一路吃树皮刨草根,后来有吃的,就守不住嘴了。”
饿怕了、穷怕了,尽管都挨过去了,刻在了骨子里,成了执念,再也忘不掉了。
四人在院子里悠哉悠哉的待了一天,把厨房剩下能吃的都扫了个干净,晚上聚在一起讨论这深山荒谷的,明天吃啥,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丁淮就来了。
几人以为他是来送粮的,客客气气的把他迎进来,发现他手上除了那把扇子什么都没有之后,谁也没给他倒茶,丁淮似乎没察觉到几人的失望,他的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依旧带着三分笑意。
“这是你要杀的人。”丁淮拿出一张花草纸,这是杀人谷特有的纸,用了翼山特有的草木做原料,细闻纸上有股特别的清香。
打开花草纸,上面用写着一行红字:地娘娘曹玉茹。
“已经折了三个杀手了,”丁淮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茯苓问道:“为何杀她?”
丁淮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恨意,他打开手中折扇扇了扇,依旧面色如常:“杀手收钱办事,不分善恶,不问缘由。”
茯苓又问:“为何认为我能杀得了她?”
丁淮笑道:“你比她美。”
茯苓:“……”
邱毅忍不住插嘴:“那怎么不派个女子去?”
“翼山杀手中女子本就不多,派女子杀女子太过浪费,”丁淮道,“她在江湖中既有名号,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茯苓问:“你也杀不了她?”
丁淮笑道:“我与你们一同去。”
春风楼——
春风楼里度春风,花下做鬼也风流。
丁淮来之前便说。:“曹玉茹认得我,我只能躲在暗处。”
茯苓依旧戴着面具,让张发财和王有钱换了身贵些的衣服,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原本一个像算命的骗子,一个像杀猪的屠夫,现在看着体面多了,虽然江湖气还在,但多了几分人傻钱多的纨绔气。
春风楼什么人的生意都接,他们几个佩刀也不显得奇怪。
四人大摇大摆的走进这家江湖上颇为有名的……青楼。
茯苓回头皱眉:“你抖什么?”
“没抖,我这是兴奋的……”邱毅背着新得的双刀,一把叫“牛头”,一把叫“马面”。
茯苓:“你别拉着我,你抖得我想小解。”
春风楼一共两层,构造像寻常的客栈,不过内容丰富多了,一楼果品珍馐、歌舞,美人环肥燕瘦什么类型都有,身着轻纱端美酒莲步轻移,欢笑声回荡在布置华丽的大堂里,伴着房梁上悬挂的铜铃,真有种醉生梦死的迷醉。
茯苓问拉着他的邱毅:“怎么进来了反而不抖了?”
邱毅环顾四周,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不知是不是看你看多了,我觉得这里的姑娘,长得也就那样吧。”
“客官,傻站着做什么?进来呀!”三四个姑娘迎上来,拉他们进去坐。
一楼迎客的姑娘最辛苦,长得不会太好看,因为好看的没那么便宜,二楼包间里的姑娘才漂亮。
穿红衣的应当是领事,看茯苓几人表现冷淡,穿衣打扮像有些家底的,于是换了一波姑娘又上去了。
白衣女子姿色最佳,她一眼看出茯苓是领头的,背着黑鞘大刀,气度不凡,戴着面具却依旧难掩少年气。
于是她收了浪荡气,看着像个我见犹怜的红颜知己,柔声问道:“小哥哥,你是初来春风楼吗?”
茯苓看向她,眨了眨眼睛:“大姐,我今年刚十五,你比我要大吧?”
阿瑶掩扇轻笑,挡住了自己有些控制不住的表情,她身为头牌,自然不会被这点挫折影响,倒了杯酒递给茯苓:“那少侠,不如尝尝这桃花酿,是阿瑶亲手酿的,只有碰到高手才会拿出来。”
一般人被美人这么恭维也许就飘了,但茯苓不是一般人,想一想都知道,要是青楼的姑娘会酿酒,但凡有别的出路,还卖什么身哪?
张发财拉了拉茯苓的衣角,这青楼的酒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不能随便喝。
茯苓余光瞟了一下另外三人,邱毅被胭脂味呛得不行,拿着姑娘的绣花手绢打喷嚏擦鼻涕,王有钱自坐下嘴巴就没停过,桌上的葡萄已没了大半。
挺好,都很有防范意识。
茯苓拍了拍张发财的胳膊,示意他不必担心。
茯苓装作少不经事的模样,闻言便凑过去闻了闻酒香,在阿瑶期待的眼神中,他惊讶道:“你竟然在酒里掺水!”
邱毅一听,握着手绢道:“你们这里做生意太不厚道了吧?这点酒钱都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