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就好,上一次你来的时候,寒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我勉强用药物压制,又施针助你恢复,不过你紧接着强行破功,又极大耗损了心肺两脉,今天我见你胸口有两处重伤,身体又恢复得不好,再加上中了蛇毒,真是回天无力了。”
“这些,我知晓……”
“哼,不过我看你不是那么命短的面相,说不得,你比我活得还久。”
“谷主虽年逾古稀,但容色如二八少女,我是比不得的。”
“哼,知道就好,我如今用药吊你半条命,不过这炎鳞草多吃无益,我一直给你找琼霞草,在此之前,你最好不要死了。”
“谷主心慈仁善,我舍不得早死的。”
“哼,你知道就好!”
两人絮絮叨叨说罢,谷主便出去准备药草了,厉忻收好那瓶子炎鳞草的药丸,趁着谷主不在,悄悄地走了。
他这辈子还有些遗憾没有完成,总归是要用这条薄命拼上一拼,留在断情谷,虽然与世无争,但他寿命毕竟不能长久,终有一天会死去,与其无声无息地死,不如彻彻底底地活,他抱着这个念头,最终决定出了谷。
时至晌午,厉忻来到了官道上一个茶棚,因为天气干燥炎热,茶棚里挤满了五湖四海的商客,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喝着手中的茶水。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列运镖的商队,停在茶棚外的树荫下面,安安静静地补给食粮,这茶棚的店小二见状跑了出去,对着领头的那个胡须浓密的男人殷勤说:“店里有现成的茶水,还有刚烙好的大饼,几位不进来歇一会儿吗?”
那领头人闷声说“不用”,随后冲着其他人喊道:“吃饱喝足了就尽快上路,这林子里不太平。”
厉忻戴着一顶黑纱的斗笠,他撩开纱帘,将杯子放在唇边,抿了一口茶水,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抓起了手边的剑。
茶棚里大多数人都是漠不关心地在喝茶,可是有几人的目光却不在手中的杯子上,而是死死盯着那镖师护送的两个箱子。
这趟镖一共护送着两个箱子,但镖师就用了二十多个,每一个都身背大刀,年轻壮硕,领头的那个更是不容小觑,看他穿着玄黑色衣服,腰上束了三条金丝带,这金丝带是有讲究的,多一条就代表多一倍身价,再看这镖师后背的绣章,龙门镖局,就知道这趟镖价值不菲。
单枪匹马行走江湖,往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厉忻喝完了茶,便在桌子上拍下了两个铜板,出门牵马去了。
谁知变故就在一瞬之间,厉忻还没有把缰绳解了下来,那茶棚里的几人便从桌下抽出大刀跃了出来,与二十多个镖师杠上,一阵刀光血影,商客吓得跑了个干净,茶棚的店小二倒像是见惯世面,还自顾自地擦着桌子。
厉忻左躲右闪,无奈撇下解了一半的缰绳走进茶棚里,随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马受惊后跑得无影无踪了。
“小二,这种事情,一个月里发生几次?”
“一两次而已,不算太多,客官要不要再添一杯茶?”
“他们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大概还要半个时辰。”
厉忻瞧着这些劫匪已经落了下风,有几人见得不上便宜,已经逃之夭夭了,只剩下武功最好的硬拼。
“我看他们快要分出胜负了。”
“客官你是不知,这些人不过是前菜,是拖延时间呢,正菜正赶过来,跑掉的那几人正是去报信了,不过我见这镖头也不笨,估计等会就会觉出蹊跷来。”
果然,打拼了一阵后,那浓密胡子的镖头一边朝运镖车靠拢着,一边向其他人喊道:“别和他们纠缠,来几人,快随我把镖车运走。”
这镖头心思活泛,只可惜那劫匪援兵也来得及时。
镖车推出不到一百步的路程,便有大批车马疾驰着赶了过来,马蹄声,车辙声如雷轰鸣,整个官道上顿时扬起了尘土。
等那声音消失了,这群人马也已经将那群镖师围成一个圆圈。
一辆黑色的马车慢悠悠地穿过马队,走到前头,随即赶车人的下马,脊背拱起,趴在地上。
接着,车帘被一只戴着鸡血玉指环的手掀开,那人踩着赶车人的脊背下了车子,昂然站在马队之前,气势丝毫不减。
厉忻眯着眼睛盯着那人看了两眼,不禁心上一跳,朦朦胧胧觉得这人眼熟,但一时半刻,却想不出来哪里见过。
这人接过属下递来的一根节骨铁鞭,啪一声在地面上试了一下劲道,随即笑着说:“奉劝诸位珍惜性命,这趟镖,你们保不住。”
那总镖头见势走上前来,拱手道:“阁下大概就是雷云堂的骆堂主,那节骨铁鞭的声名在江湖上早已远播,我素闻骆堂主为人秉正,凛然大气,怎么今日也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骆堂主哈哈大笑说:“龙门镖局是江湖第一大镖局,素来都不做偷卖走私的勾当,这箱子里的东西,我不信你们不知情。”
“箱子里是一些贵重的寿礼,可没有骆堂主说得那般龌蹉。”
“龌蹉?那我们打开看一看,再来说是谁龌蹉了。”
这骆堂主随即一挥手,便有人立刻跃下马来,拿着大刀朝镖车而去,不过人走到车前,却被镖师挡下了。
“镖局有镖局的规矩,我们既然接了镖,收了定金,那这趟镖必然要完璧送达,望骆堂主体谅。”
“又不是阎王老子定的规矩,有什么不能破的,给我搜!”
施令下去,一群人便涌上前,攘开那群镖师,麻利地砍断绳索,撬开箱子,把那些瓶子玉器都扔了出来,最后有人双手托了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给总镖主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听令,将那层布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原来是一块莹白色的晶石,在光下泛着明亮的光。
“朝廷下令禁止私贩硝石,龙门镖局拿这么大块东西上京,是要做些什么啊?”
那总镖头见真相败露,低喝一声,啪一声在地上扔了个不知什么东西,一股浓烟升起,呛得人眼疼,待浓烟散去,那总镖头也不见踪影了。
第九章
这骆堂主冷笑一声,下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给我返回去抄了龙门镖局。”
说罢,正要上了马车,却是冥冥之中的刹那,他一眼扫过正端坐在茶棚内的厉忻,顿时便止了步子。
厉忻见状不妙,忙低头喝茶掩饰,就在这时,那个骆堂主已经走到茶棚里面来了。
如今两人面对面,厉忻也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英挺神武的人物,不过他在江湖中仇人诸多,这个人是敌是友暂时还不能分辨。
“我见这位兄台甚是眼熟,冒昧打扰一下,兄台是何方人士?”
厉忻刻意压低了嗓音说:“祖籍京城,来这地界是为了经商。”
“兄台方不方便摘了斗笠?”
厉忻咳嗽了一下说:“近日偶感风寒,不能见风,望君见谅。”
这骆堂主闻言朗声大笑几声,说:“既然兄台不便露面,那鄙人就不勉强了,不过鄙人心存结交之心,望兄台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来我寒舍住上几日。”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身背大刀的玄衣侍卫围了过来,在厉忻左右站定,显然是要挟的意思。
这样,便是不愿去做客,被逼着也要去做客了。
去府上的途中,厉忻坐着马车,还偏偏是和这骆堂主一辆马车。
这骆堂主自报姓名说:“在下骆云,敢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李,李钦。”厉忻报了个假名。
“兄台年庚几何?”
“年过而立,未至不惑。”
“兄台真是风趣。”
厉忻不禁汗湿重衫,他暗暗抱怨,风趣?他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被这骆云字字句句试探,苦于无从应对罢了。
可恨的是,厉忻在脑子里搜刮了许久,还是记不起来在哪里和这骆云有过交集,如今是敌是友都不清楚。
“这马车闭塞,风吹不进来,兄台戴着斗笠,不觉得热吗?”说话间,骆云便探过手来打算摘掉厉忻的斗笠,被厉忻一个闪身躲过去了。
“咳咳,近日风寒症状加重,贸然摘掉斗笠,怕把病气过给兄台。”
“这样啊。”骆云淡淡说了一句,看神色显然是不信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再去碰厉忻的斗笠。
车子行了近两个时辰,等抵达骆府时,已经是下午了。
骆云吩咐下头将厉忻安置了,临到最后叮嘱了一句:“把城内最好的大夫请来。”
厉忻只觉得冷汗直冒,这骆府,怕是不能呆了,要趁人不注意赶紧逃出去。
等到他随着侍从来到客房,才真正觉得是陷入了虎穴狼窝,原来这客房虽说是偏院,却恰好与骆云的院子一墙之隔,简直就是这里咳嗽一声,那里也能听到的距离。
没多久功夫,果然,那骆云换了常服,便来到厉忻的院子里来了。
院子里种着大片菊花,暮秋时节,大半凋零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棵开着。
骆云便是盯着一株红色的出了神。
厉忻躲在屋内,逃也不能,躲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
“李兄,我想找你下棋,不知兄台是否得空?”
“咳咳,我有些胸闷,下棋的话,还是明日再说吧。”
这骆云还不死心,推门而入,掀开珠帘,进了卧房,盯着躺在床上的厉忻看了几眼,笑道:“李兄睡觉都不摘斗笠吗。不觉得麻烦?”
“已经习惯了,这样才能睡得舒心。”
骆云还要说什么,这时有婢女通传说,大夫来了,骆云顿时喜笑颜开,唤人去请了进来。
“李兄,陈大夫医术高明,区区风寒不在话下,或许明日,我便能一睹李兄尊容了,真是…期待非常啊……”
这话说得已经非常露骨了,厉忻已经能够肯定,这骆云定然是把他认出来了,至于为什么还不拆穿,或许是因为两人相交浅淡,更甚只是一面之缘。
这样说来,结仇的可能性便很小了,厉忻一阵心宽,索性放松了下来。
夜半时分,趁着别人睡觉,厉忻穿好了衣服,潜出客房,溜到墙角,打算翻墙逃出。
就在这时,忽然眼前晃过一片火光,几乎是瞬息之间,那火光一盏接一盏都被点亮了,原来是数十人打着火把,将他围在了墙角。
骆云身披一袭薄裘,衣冠整洁,显然是没有睡过,早就等着了,他看着厉忻,露出一抹无法言喻的笑,看着有些恐怖。
“深更半夜,李兄是要去哪里呢?”
看真相败露,厉忻索性坦然了起来,大笑一声说:“骆堂主果然认出了我。”
“有的人,化成灰也能认得,就像厉教主这种的,就是尸骨无存,转了世,我也能一眼分辨出来。”
“我是不是该佩服堂主好眼力?”
“佩服倒不必,教主,这边请。”
厉忻犹豫了一下,随即出手如电,去抢身侧一人的佩刀,手上却被什么蛰了一下,刺痛的地方瞬间便浮现了一道红痕。
这时候,骆云右手抓着鞭尾,轻笑一声:“厉教主,你觉得你的出手,快得过我的鞭子吗?”
厉忻微蹙着眉头,至此一语不发。
骆云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把厉忻带走了。
第十章
曾几何时,厉忻在魔教受尽凌辱,也全凭一个忍字熬到出头,因为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死了,那一切希望就都荡然无存,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厉忻被骆云带了回去,本以为处境和上次遇到商鸩一样,会被下放到地牢,没曾想,是被关到一处/女眷所用的闺房里。
看着眼前这些姹紫嫣红的鲜艳陈设,厉忻欲哭无泪。
过了一会儿,骆云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老妈子,厉忻正心烦意乱,并没有注意到骆云的不对劲。
“教主,这间屋子眼熟吗?”
厉忻闻声一惊,这骆云所指,该不是说他辜负过哪家姑娘的意思?他茫然,稍久摇了摇头:“我不记得这个地方。”
骆云上前一步,眸光开始喷火:“不记得?厉教主当真忘性好大,这里的陈设,和司徒掌门家千金初雪的闺房别无二致。”
司徒初雪!厉忻闻言一惊,他当然记得这个女人,当年他打算刺杀武林盟主,所以趁着初雪大婚之日,潜入司徒府,打晕这个女人,然后代替她换上婚服,乘坐花轿来到礼堂,再伺机趁乱杀了酣醉不醒的武林盟主。后来他回到魔教,也不曾打听这可怜女子遭遇了什么,难道她……
骆云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咬牙切齿地说:“不错,初雪后来死了。”
“她死了,怎么会,我并没有杀她……”
“司徒家是书香名门,祸由她起,出了这档子事,武林盟必然不甘罢休,初雪一气之下,自刎谢罪了。”
厉忻大惊失色,一时之间,愧疚,懊悔,通通涌上心头,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碰到桌角,停了下来。
良久,厉忻苦笑说:“那骆堂主是打算如何处置厉某?”
“你一条贱命,死了也不能偿还罪孽,非得凌迟或者五马分尸,不能解我恨意。”
厉忻闻声一颤,右手藏在身后,缓缓将袖内藏着的一柄短匕滑到掌心,心中已经有了杀意,面上却还维持哀恸不已的神色,说:“厉某罪大恶极,但求一死。”
“死……”骆云自言自语般吐了这个字,缓缓走上前来,目光死死盯着厉忻,神色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