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永远为陛下效忠。”
“没有一个晏家儿郎打不赢的仗。”
话音刚落,洵追便将手从晏昭和手中抽出,他反握住晏昭和的手。
“不需要。”
少年的声音不比男人的声音坚硬,但斩钉截铁不容轻视。
晏昭和惊喜道:“你的声音恢复了。”
洵追用另一只手摸摸嗓子,自己也颇为惊讶,但还是决定先含蓄地点头。
要说见过药库,洵追倒是想起一个人,现在也只能找得到他。
宋南屏承认自己之前听茶馆里说书先生将昭王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暗暗骂过几句,与一群愤愤不平的老少爷们。但这和站在民间流传——朝廷的大奸臣,金银财宝的奴隶,晏昭和本人面前是不同的。他双腿打颤,磕磕巴巴一句请安的话都反复讲了七八遍。
洵追皱眉,扯扯晏昭和的袖口,宋南屏也犯病了?
晏昭和拍拍洵追的手,开口道:“陛下在此,宋大夫还是先向陛下行礼才合规矩。”
宋南屏对洵追倒是不发杵,但这个礼他更加行不下去。从医馆第一次见面,再到同吃同住一起搭伴来青藤山庄,他心里早就将洵追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在不知道洵追身份之前一直以哥哥的身份照顾,哪怕知道的时候洵追也并未要求他换称呼,两人还是以之前的模式相处。
宋南屏一动不动,洵追也看得莫名心烦,便让晏昭和直接问他,省的宋南屏继续保持这幅蠢模样。
“宋大夫请坐。”晏昭和道。
“我?”宋南屏指指自己。
不是你是谁?是鬼吗?洵追用看傻子的眼神瞪宋南屏。平时挺聪明,怎么现在蠢得令人想揍他一顿。
宋南屏僵硬地走到凳子便坐下,洵追对他的嫌弃简直不能再嫌弃,他写道:“你同手同脚。”
“啊?”宋南屏又是一懵。
宋大夫着实好笑,晏昭和由着洵追与宋南屏一来一往两人鸡同鸭讲。
其实这也是给宋南屏放松的机会,他慢慢回过味来,与洵追的交流产生实质性进步,顶嘴自如后晏昭和打断洵追,洵追乖乖将笔放下,把之前写字的纸全部撕掉。
“陛下说你见过药库,能否请你具体将药库情况告知一二。”
宋南屏这次说话没打磕绊,“我没有见到。”
“没有?”晏昭和挑眉。
“是,没有见到。”宋南屏确认道。
他跟着胡院首去取药,胡院首并没有带他进入药库,只是让他在药库门口等待。
洵追抬头看晏昭和,晏昭和对洵追点头。
“胡院首管理太医院多年,陛下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洵追还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以示晏昭和说的是对的。
他更加不愿意承认的,其实是晏昭和在不可控中还能找到平衡。
洵追写道:“庆城军?”
晏昭和摇头,“现在不需要。”
“为什么?”
“比康擎军还远的是什么?”晏昭和低声问洵追,算作对小皇帝的考察。
洵追思索片刻答:“令羽营。”
他答罢,突然明白晏昭和为何还不动如山。
接下来的话事关机密,宋南屏离去后晏昭和才继续道:“陛下说说令羽营的构成。”
令羽营不属于驻扎军,单兵作战强,不参与常规训练,单独作为一直特殊队伍徘徊于朝廷内外。很少有人知道令羽营营地真正所在,哪怕是洵追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先帝传位给陛下后,令羽营本该也交给陛下,但臣念陛下年幼无法真正管理令羽营,一直想找个好机会让令羽营重归陛下,现在臣就将令羽营的管辖权还给陛下。陛下想要怎么使用这支军队,就看陛下的能力。”
今天是什么日子?洵追不由得想道。
是什么值得普天同庆的节日吗?
简直要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脑袋。
洵追安耐住心中喜悦,强行镇定地试探道:“真的?”
“假的。”晏昭和眸中含笑。
洵追伸手冲晏昭和要令牌,晏昭和道:“在我房中,一会取来。”
这话说完,洵追看晏昭和的眼神立刻变了又变。
之前某些人嘲笑他出门带着玉玺,现在还不是随身带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令牌?
“指挥令羽营比指挥庆城军灵活,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晏昭和说,“比楚泱的禁军还好使唤。”
是啊,比楚泱还好使唤。
和你一手提拔的禁军统领比起来,当然是亲父皇给予的秘密军队更好操控。
思及此,洵追更觉不是滋味。
他对晏昭和写道:“如果回京后,楚泱归我,你会生气吗?”
晏昭和:“天下都是陛下的,楚泱自然也效忠陛下。”
话还没说完,洵追立刻捂住晏昭和的唇。
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
晏昭和轻轻扣住洵追的手背,将他的唇和小皇帝的掌心之间留出缝隙,“自然,臣也是属于陛下的。”
昭王放下手,他的唇和陛下的掌心重新贴合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男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而听他说话的人并不感动,反而是皱着眉收回手,虚伪两个字的评价虽没从喉咙里发出来,但眼神里难掩的厌恶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彻底暴露。
“我不知道令羽营在哪,怎么发号施令。”洵追写道。
晏昭和答:“令羽营在各地都有联络点,臣会把每个联络点名称全部写出来。联络点多为茶馆和戏楼,城中算不上醒目,但也能找到。”
“之前就这样联络吗?”洵追又问。
晏昭和摇头,“不,先帝在位时,令羽营只有一个联络点,臣将联络点扩大至各地,更能保证令羽营行兵的快捷迅速。”
其实算起来,晏昭和辅佐洵追这么多年,对前朝的许多规章制度都有所改动或是完善,有些不必要的直接废黜。
一条制度牵扯多少利益?这些利益盘根错节,一损俱损,晏昭和在改革时废了不少心思,也多亏洵追这里没有任何异议,晏昭和需要玉玺的时候洵追将玉玺拿出来盖个章。
先帝重视工商业,一度将其税率降至最低,为了鼓励个别产业,甚至出现零税收的现象。人们纷纷弃农从商,导致到洵追登基时全国农耕面积大大减少。市面上的粮食没有出现短缺,是因为从国库内调出粮食来稳定市场平衡,同时晏昭和命人大量采集全国各地农耕占比,居然比上一次统计生生减少了三分之一。
国库没有钱,晏昭和只能从最有油水的行业下手,改税率,增加缴纳税金的渠道,从各个方面下手,去从这些商人口袋里搜刮金银。
第一批响应先帝号召的是那些家财万贯的朝臣,众人纷纷从宗室库中抽取一小部分资金经商,能够将生意做大的也就是这批人。
晏昭和此举无异于直接推翻先帝的政策,强行要将这些人拉下马。朝臣们自然不服,纷纷上书弹劾晏昭和。一旦涉及了利益的人,比恶鬼还要可怕,张牙舞爪毫不顾那副还算斯文的皮囊。
从商户这里拿得的钱财一部分填补国库,另一部分全部购买农作物种子发放给贫困户,支持这些贫困户通过农作获得银子生活。
第一批农作物收获后,晏昭和又逐渐减少从外邦购买粮食的数量,尽量自给自足。但出售至外邦的货物,朝廷可以给予少量补贴,降低税率,从另外一个角度安抚这些商户。
洵追道:“控制钱飒的家属。”
晏昭和等待洵追解释。
“崇王不一定篡位。”洵追写,“篡位需要钱飒的帮助,只要控制钱飒的家人,擒贼先擒王,他必定不敢乱动。”
晏昭和听罢道:“陛下不想彻底铲除崇王吗?”
“太后在后宫。”洵追又写。
“在臣看来,太后并不足以成为陛下的障碍。”晏昭和摇头,“崇王倒台,太后在后宫的地位岌岌可危,只需要一根稻草。”
“之前臣就向陛下建议,充实后宫以纳妃限制太后的权力。”晏昭和又道。
后妃空缺,其实对洵追来说,她们不仅仅是妻子或者是妾,更是稳固朝堂的棋子。
洵追没再继续写字,而是握着笔轻声:“你呢?”
“臣?”
“为什么不娶?”
说他李洵追年龄尚小不懂的男女之事,那么已经能够妻妾成群的年龄,昭王又在做什么呢?昭王府后院空无一人,只留那么几个侍女在前厅做做洒扫。与奏折过日子,还是以早朝与群臣争执为人生终极乐趣?
洵追正欲说什么,呼吸一窒,莫名又想起晏昭和书房内的小木牌和画像
那两件东西的主人就在他面前,他真想揪住他的衣襟问问为什么,但他不能说,不能问。回京后会有府兵告诉晏昭和他强闯书房的事情,可不是现在,至少现在洵追不想让晏昭和知道。
晏昭和不该藏那些,他应当藏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权力比如天下。
洵追忽然泄气,眉眼之间显露几分疲态。
晏昭和声音继续响起:“看样子陛下忧思过度,该休息。”
也不知怎么的,白日里万里无云,后半夜淅淅沥沥小雨转暴雨,洵追被雨声吵醒,起身将门打开,水汽混合着阴凉铺面而来。雨水顺着屋檐而下,汇集成一指粗的水柱。黑夜中一道惊雷劈开宁静,闪电将天空分成两半。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响亮而凌乱,雨滴从天而降,前一颗刚落地,后一颗紧跟而上,络绎不绝。
洵追逐渐听到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以及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销声匿迹。
很快跑来一个小侍女,小侍女先向洵追行礼,“小公子。”
“雨势太大,还请小公子不要随意走动,一会俞小爷会来与小公子作伴。”
小侍女匆忙说完便要离开,洵追看着小侍女跑去的方向,一时间也想不起那个方向有什么。
俞聂生很快就到,身上披着外衣,内里是一件单薄的丝质寝衣。他一个人撑伞来,裤脚挽至小腿,另一只手提着鞋子。
洵追没见过这阵势,诧异道:“怎么?”
俞聂生走至洵追身旁,将伞收起放在柱子边,“陛下恢复的很快,喉咙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洵追摇头。
“一道雷把院子里的大树劈成两半,树倒下来砸塌了一间房。”俞聂生说。
两人一齐进屋子,洵追找来蜡烛点好,烛光晃动,柔光正好笼罩俞聂生。洵追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光所在的地方,正好看到俞聂生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以及布满红痕的一小片胸膛。
洵追再怎么天真也知道这是什么,一时间尴尬地不知如何自处。
俞聂生将衣领向上提一提,又拢住。
正当洵追绞尽脑汁找话时,俞聂生又道,“你知道砸的是谁的院子吗?”
“是庄主的。”
俞聂生露出一丝嘲讽,“真该砸死他。”
“你。”洵追张了张嘴。
俞聂生又恢复之前的语气,“庄主怕陛下一个人害怕,特来让我陪着陛下。”
俞聂生短短几句信息量太大,洵追回过味来才觉得好笑。
为薄庄主正行房中乐趣,谁知道天公一道雷将好事打断,俞聂生觉得丢人不愿意与薄庄主继续面对面,索性自请以照顾皇帝为由远离是非之地?
白日他还对晏昭和说薄阎不是好人要离其远一点,现在倒是一道雷劈下来印证此话是真。
俞聂生看起来困得很,洵追白天睡足了现在醒来倒是再难以入睡,他让俞聂生脱去外衣在他床上休息。俞聂生没拒绝,脱下外衣盖上被子很快入梦。
洵追下意识去盯着俞聂生的脖子看,那里现在捂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可还是让洵追脸颊染上几分粉红。
聚集在颧骨处,粉嘟嘟的一团。
男子与男子如何行房?
问题忽然从无数思绪中脱颖而出,洵追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吹灭蜡烛跑去门框边吹风。
他没站多久,房中传来俞聂生的声音,模模糊糊似乎是在哭。
俞聂生满脸是泪,紧闭着眼,细细听是在叫薄阎的名字。
音调随着呼吸起伏,像被磨砂不断打磨过的沙哑。
不会水的人想要逃生,求生欲使他疯狂挥舞手臂想要浮出水面,但最终还是失去呼吸的权利,坠入深渊。
洵追站在床前,俞聂生所有丑态尽现于他眼中。
一点都不好笑,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所有的表情和动作加在一起,令洵追觉得愤怒。
“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跑。”他轻声。
不是所有感情都会这么痛苦,但俞聂生和薄阎一定会很痛苦。洵追刚来,不清楚这两人到底发展的到什么地步,但从晏昭和对俞聂生的态度和称呼来说,俞聂生对于薄阎一定很重要。
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本就与男女不同,不被世人所接受,不被任何道德纲常容纳。
洵追弯腰轻抚俞聂生的脸。
“如果痛苦,就该跑,跑得远远的。”
“如果伤害你,就该以怨报怨。”
话音刚落,俞聂生睡梦中无意识哭着说:“不。”
真可怕,他收回手。
雨没停,还在继续下,洵追坐在门框边擦拭佩剑,帕子来回擦四五下,他猛地站起带着剑冲进雨幕中。
雨天雾大,洵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去哪,只是不想让自己停下。俞聂生的样子太难看,他觉得和俞聂生待一起都会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