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脸也渐渐黑了下来,还是相熟的娘子们在一旁打着圆场,也不至于叫旁的人太尴尬。
席面过半,郡主打翻了桌子上的酒盅,弄脏了衣裙,先下去了。自家女儿走了,康王妃也有些坐不住了,估摸着是想劝解劝解郡主,于是张罗着让宾客在花园逛一逛,跟着出去了。
方才该出风头的都出过了,该认识的人也都认识了。若有了看的过去的,眼下正是一个结识的机会,大家当然求之不得,等康王妃走了,才离开座位,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坐在不远处的杨姑娘也起了身,款款向林子深处走去。
荀礼见状,也紧跟着站起来,对谢珩道:“不如我们去那边走走。”
谢瑶倒是先拒绝了,说看见了虞家的姐姐,要去找她们玩。谢珩让她不要走远,又吩咐谢瑶的侍女看好小姐,才与荀礼一起朝前走去。
“谢大人,您觉得今日如何?”想到杨尚书拜托的事儿,荀礼还是有些胆怯,准备先摸清谢珩的心情。
谢珩没什么感情道:“尚可。”
那就好,总归不是差就行。荀礼松快了些,看向远处。
康王家的这片桃林着实不小,花枝繁茂,好像万树流丹,鲜艳又灼目。
“这桃花林确实漂亮,”荀礼不由得感叹道,“就是过两日雨一下,估计就没得看了。”
谢珩见他一脸遗憾,以为他舍不得花景。想了想,对他道:“你若喜欢,回头天再热些我带你去坪阳山,山中清凉可避暑,山桃花也正是花期。”
听他这样说,倒很像是一个邀约了。荀礼觉得意外,霎时间也不知自己是该说好还是别的什么。
他正犹豫着,忽听旁边一声柔弱惊呼插了进来:“哎呀!”
荀礼闻声去看,只见杨蔓舒跌倒在地上,身旁却不见了他的婢女。他不由得瞟了谢珩一眼,见谢珩无甚反应,只能咬咬牙自己先走了过去。
“没事吧?”
杨蔓舒抬头,见来得是荀礼,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虽如此,面上还是感激道:“没事……也许是扭到脚了,多谢公子关心。”
荀礼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他没多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对方是女子,他无法不能去查看伤处,只能蹲下去又问了句痛不痛。
杨蔓舒点点头,谢珩此时也走上前来,她眼睛一亮,咬着嘴唇看向谢珩。
荀礼知道自己是时候退场了,起身对谢珩道:“我去找找她家的侍女,不如大人先在这儿稍微陪一陪这位姑娘。”他也不等谢珩说好,他急忙就往别处走去。
感觉已经走得离他们远了些,他回身躲在一棵树后,偷偷去瞧他们。
杨蔓舒大约是又说了些话,谢珩皱了皱眉,回了句什么。
谢珩站在杨蔓舒一步距离的地方,气宇轩昂,垂目看着她;杨蔓舒仰着头,回以深情痴恋的目光。在旁人看来,此时周围连落下的花瓣都变的多情起来。
荀礼心中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眼前的景象顿时都模糊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放下扶着树木的手,挪开了视线。
多年之前,谢珩也曾站在跌在地上的自己前面,只是那时他能看见的,只有谢珩的背影。
“少敬!”温熠景突然冒出来,将荀礼那点儿奇怪的愁思惊的消失殆尽。
荀礼差点没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心口不住喘气儿,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温熠景忙给他顺气,“我找你半天,谁知你竟在这里躲着。对了,你是与谢珩一起来的吗?”
荀礼点了点头。
温熠景眼含期待道:“那,那……”
知道他是想要打听谢瑶,荀礼也不打算卖关子,直接告诉他谢瑶也来了,但他也不知道谢瑶现在在哪里就是了。
温熠景明显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同荀礼聊起别的来。
谁知就是这么巧,他们刚出了桃花林,就遇上了谢瑶的侍女。那侍女原本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找着谁,猛地看见荀礼,面上一喜,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他:“荀大人!荀大人!”
荀礼赶紧应声,侍女已经飞奔到他面前,她几乎要哭出来:“荀大人!我家姑娘!她,她被一位公子缠住了,求求大人快些来帮帮我家姑娘吧!”
荀礼大吃一惊,没等说话,温熠景就急的跳了起来,也顾不上礼数,抓着侍女的胳膊喊道:“还不快些带路!”
侍女虽不知道温熠景是谁,但有人愿意帮忙总是好的。她一抹眼泪,带着荀礼和温熠景往桃花林旁的湖边走去。
还未到地方,荀礼远远就看见几个宁王府家仆将谢瑶团团围住,不让她走。为首的青年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不停地拿扇子去挑谢瑶的下巴。
荀礼眯着眼去看,发现那青年正是之前在门口撞了他的宁王世子。他皱了皱眉,想与温熠景说一声,然而身边心急如焚的温熠景已经冲了上去,冲进人群挡在谢瑶面前,大声说着些什么。
他来不及拉住温熠景,又怕只凭他俩还是护不住谢瑶,只能先对侍女道:“快去桃花林找你家公子。”
见侍女照他吩咐又改道去桃花林,荀礼这才快步走向湖边。
他还是晚到一步,宁王家的下人已经将温熠景牢牢地按在了地上。谢瑶站在一旁,虽然强自镇定,还是能被人一眼就看出她心中的恐惧不安。
“瑞明!”荀礼飞跑过去,推开正在钳制温熠景的人,将温熠景扶了起来,他脸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看着甚是吓人。
谢瑶茫然地看过来,发现是荀礼,精神一振,快步跑去躲在了他身后。荀礼也如同安抚一样,伸出手再将她往后面护了护。
“啧,又来一个。”宁王世子嘲弄道,语气十分尖酸刻薄。
不过他总觉得来的这个有些眼熟……
片刻功夫,他想起来了,嫌恶道,“是你?”
“世子殿下。”荀礼冲他微微欠身,“还请世子殿下息怒。”
“本世子不过与美人儿说说话,他像条闻着味儿的疯狗一样跑过来,坏了本世子心情。”青年嚣气焰嚣张,伸出食指一下一下地点在他的肩头,“怎么,你也要跟你那不知死活的朋友一样,想着玩一出英雄救美?不过啊,本世子还是好心劝你,想当英雄前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当英雄的命呢,还是当狗熊的命!”
此话一出,周围下人都偷笑起来。
即使听他这样辱骂,荀礼也不生气,依旧心平气和道:“下官不是英雄,自然也无意惹怒世子殿下。”
宁王世子见他没有反应,顿时觉得索然无趣:“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眼色的。现在,带着那条疯狗走,本世子就饶了你们一条狗命,否则……”他威胁一般哼了两声。
“自然是要走的,”荀礼道,“只是,今日来这康王别庄赏花的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殿下强行围堵世家小姐,又无故殴打朝廷命官,只怕会让人对殿下品行产生误解,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有头有脸的世家?”宁王世子大笑两声,似乎觉得荀礼的话十分可笑,“是了,别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你们是给脸不要脸的世家。朝廷命官?我父亲是宁王,我是皇亲,并且是他冒犯我在先,别说打他,便是杀了也是合规矩的!”
“那就请世子去御前告状去吧,看今上是罚你,还是罚我!宁王抗旨逗留京城,宁王世子辱杀臣子,就让天下人都看看,宁王一家真是好大的威风!”温熠景被连番侮辱,也激起了血性。他目光如炬,怒视着宁王世子,丝毫不肯退让。
“瑞明!”这个时机与宁王世子硬碰硬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荀礼扯了扯温熠景的衣服,让他不要再说了。
宁王世子果然被激怒,几乎有些失去理智地冲下人吼道:“还敢猖狂!给我摁住他,往死里打!”
他们动静越来越大,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大有要来聚集起来围观的趋势。
眼见宁王府的下人就要动手,荀礼慌忙张开双臂挡在温熠景和谢瑶身前,厉声道:“住手!你们这些家仆若是忠心,就该劝住主子!仔细想想今日这事儿到底值不值当动手,真要在康王这里惹出事端,到时候圣上面前一分说,难道会是世子的错,难道会是温大人的错?”
他一番话倒还真的镇住了那些下人。
荀礼说的没错,这事儿宁王世子不占理,若事情真的严重起来,让上面查清楚了,总也不可能怪罪世子,只能将错都推脱至他们这些下人身上。要是毁了这好好的赏花会,到时不说宁王能不能饶得了他们,就是康王也不会轻易放过,本就是贱命一条,死了谁又会可惜。
宁王世子见自己的仆人竟被荀礼说的犹豫了,当即怒火烧心,抬脚狠狠踹倒其中一个家仆,怒吼道:“狗东西!主子的话你都不听了?谁是你们主子?他是吗?”
下人虽然挨了骂,但心中有了轻重比较,还是不敢动,更惹得宁王世子暴怒不已。
几人僵持之时,谢珩终于赶过来了。他拨开面前的人,露出那张端方冷淡的面容来。
谢瑶看见他之后,那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哥哥。”
谢珩握住她的手,而后环顾一周,将眼神落在宁王世子身上。他正颜厉色,声音更是寒气逼人,问道:“不知我家小妹做错何事,让世子这样大费周章堵了她?”
“你又是谁!”被人几次打断,宁王世子早已暴跳如雷。
谢珩上前一步,态度不卑不亢:“下官是翰林院谢珩。”
“谢……”宁王世子显然也知道谢家,知道谢珩,再开口时就忌惮多了。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副温和的面皮,拱手道:“原来是谢大人,失敬失敬。我不知这位姑娘是大人亲妹,原也只是瞧她生的花容月貌,让我心生好感,想要说一说话而已,谁知就有不知好歹的人冲上来就对我破口大骂,说我居心不良,这才有了口角。”
“才不是!”谢瑶撇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珩制止了。
宁王世子假装没听到,继续打哈哈:“现在看来,都是误会一场,是误会是误会。”
谢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既然世子也说是误会,那就好办了。时候也不早了,下官就带着小妹先行告退了。”
“请。”宁王世子不愿与谢珩争执,只使了个眼色,叫人站在荀礼和温熠景身旁,大有不肯放过他们的架势。
谢珩看也不看他,反而对受了伤的温熠景道:“多谢两位大人仗义出手。温大人,谢家的马车已经在外面了,还请让我带大人去医馆找大夫诊治一下。”
他这番话说出来,就摆明了要带着温熠景和荀礼一起走,即便是宁王世子满腹怒气未消,也无法再出手拦人了。
宁王世子只好强忍火气摆手叫下人让出一条路。
荀礼扶着温熠景跟在谢珩身后。宁王世子咬着牙看他们从面前走过,忽然邪气一笑,悄然伸出一只脚横在荀礼面前。
荀礼哪里想得到堂堂世子还会使这种损招,一时不察,脚下就被绊到,瞬间就失了重心。他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推开温熠景,自己则在一阵天旋地转中,脑袋朝下跌进湖里。
水花溅起的那一刹那,不知是谁在惊慌失措地喊他的名字:“少敬——!”
第14章
荀礼猝不及防的掉进水中,脑海中已然一片空白,刚扑腾了两下,就被湿透了的宽大衣袍缠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缓缓下沉。
他奋力睁开眼睛,日光透过水面,落进他的眼瞳中。
荀礼一边挣扎,一边在水波朦胧之间看到岸边已经围了一群人,都在指指点点不知道说着什么。
他伸出手想要呼救,可是张嘴就被灌进一口腥涩的湖水,将他的声音都吞了进去。
恐惧让他无法思考,只觉得这个湖深不可测。明明已经跌落了好一会,却仍然没有碰到底部。真不知道康王把这个劳什子湖挖这么深做什么……
荀礼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冷静冷静,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强撑着一口气想要将缠缚着自己的湿衣解开。
可是事与愿违,他越心急就越是手忙脚乱,毫无头绪,湿重的衣服反而将自己缠的更紧了。
没几下,他就感到自己已经体力不支,有些呼吸不上来,头脑也开始发晕。
也许自己就该命绝于此......
荀礼有些绝望地放弃了求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头脑已经晕沉的时候,从旁突然出现一股力量托住了他还在下沉的身体,让他有了支撑,不再下坠。
接着他感到一点柔软贴在了他的唇上,什么东西撬开了他的唇齿,缓缓往他嘴里缓缓渡了一口清气。
荀礼当下已经神识不清,他本能地抱紧了来人,紧紧贴着那能救命的柔软,不肯露半点缝隙让那能救命的气息逃走,贪婪地想要摄取更多。
那人却没让他如愿,轻轻推开他的脸,调换了一下位置,抱着他往岸上游去。
在离开水面的那一刹那,荀礼终于能够大口大口的呼吸了,他迷迷糊糊想睁开眼睛去看是谁救了他,好好感谢一番。可眼皮抖动了半天,最终还是在一片呼声中晕了过去。
“少敬……少敬……”
不知过了多久,荀礼隐约听到有人在不断呼喊他的名字。他费力地睁开眼,十分好奇到底是谁这么锲而不舍、令他好生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