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描摹着眼前人的脸廓,柔声道,“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哥哥生气也罢,我明日都一一受着,今晚先睡觉好不好?”
凌仲瑾怔怔看着他,嘴唇微动似是想要开口,却再次被那人抢了先。
“我想快点见到哥哥,不眠不休赶了几天的路,现在看见哥哥忽然就觉得累了,哥哥陪我睡好不好?”凌承珺温柔的哄道。
眼前人的睡眠一向很好,起床气更是重的不行,但是看他刚刚的模样,只怕是自己推窗的时候就醒了。凌承珺心疼之余,也有一丝窃喜。
被流放之时他没有丝毫畏惧,到了建州之后,不管手头的事情多让人焦头烂额,他也一一料理了。这三年之间唯有两件事让他始终不安,一是怕哪天忽然听见凌仲瑾成亲的消息;二是担心他回来的时候,睿王殿下再用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看他。毕竟三年实在是太久了,不过,万幸老天待他不薄!
“……好。”默了好一会儿后,凌仲瑾才低声应道,然后十分主动的往床的里侧挪了挪。
凌承珺在他给自己空出来的地方躺下,被窝里还带着他的气息,让他干涸了三年的心,仿佛久旱逢甘霖。然后一偏过头,看见两人中间还能躺下一个人的空隙,哑然失笑,长臂一挥,把蜷在墙角的人捞进怀里。
在他发心落下一吻,凌承珺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涓涓细流在自己心头流淌,接着像是三年前数个夏夜一样,沉声道,“阿瑾,晚安。”
凌仲瑾起初整个身子僵得不行,一动不动睁着眼睛靠在他怀里,没过多久,耳边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刚刚他也看见了这人脸上的倦意,这么短的时间就睡着了,看来确实是赶路辛苦。
凌仲瑾小心翼翼的又悄悄抱了他一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便像是倦鸟终于归巢,也很快沉沉睡去。
三年之后,睿王殿下久违的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中间一次也没有醒过。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一向勤勉的睿王殿下才悠悠转醒,然而他下意识的往身旁一摸,却是空荡荡一片,冰凉的触感让他在一瞬间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凌仲瑾整个人仿佛陡然落进冰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唯眼尾微微泛红,整个身子也开始轻颤。紧接着,他的左手在被子里感受到一团不明物体,他刚刚一直紧紧攥着,他近乎烦躁的猛地一抽,一件陌生的外袍落入眼中。
“殿下,您是要起身吗?”小平子听见了动静,马上进门问道。
“这是……”凌仲瑾呆滞的盯着那件外袍,疑惑的试探道。
“是齐王殿下的,殿下说怕您醒了见不到他着急,所以特意留下来的。也是殿下吩咐,让您今天多睡一会,叫奴才不要打扰您。”小平子抿着笑细声道,昨晚齐王一到寝殿门口,守在门口的他就醒了,然后齐王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心里一喜,接着就安心继续睡觉了。
“……哦。”睿王殿下虽是十分平淡的应了一声,但脸上刚刚近乎失措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
所以昨晚,并不是梦,凌承珺真的回来了。
然而凌仲瑾的脸色只放松了片刻,等到他穿戴齐整,在花厅用早膳时,眼尾已经又撇了下来。
昨晚说什么今天都一一受着,结果一大早就没了人影!男人在床上的话果然不能信!
凌仲瑾现在户部挂职,前段时间刚刚办完一个贪赃的大案,皇帝下了特旨让他在府里休息十日,连早朝都免了。所以这两日他都没有什么要事,用完早膳后便去了书房练字看书,等他回神过来,门外已经又黑了,而这一整天,睿王府都没有任何人来访。
夜半时分,几乎是在听见窗户‘吱呀’一声响的瞬间,躺在床上的凌仲瑾就睁开了眼。紧接着,他只觉床边一沉,然后就被身上还带着凉意的那人揽进了怀里,他敏锐的从那人身上清新的皂角味道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酒味。
这个人今天去喝酒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阵烦躁,当即就要把人推开,那人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揽着他的手加大了力道,强硬的把他按在怀里。
“阿瑾……”
只是一声呢喃就再次让凌仲瑾丢盔弃甲,没过多久那人就没了动静,看来他不仅喝了酒、还醉的不轻。凌仲瑾心里愈发烦闷,最后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背对着人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日还是这样,每日等凌仲瑾睁眼时,床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白天一整天那人连个影子都不见,到了月上中天之时,又悄悄背着人摸进他的寝殿,问候一句之后就抱着他沉沉睡去。
第五日晚上,凌承珺刚跳进寝殿,轻手轻脚放下窗子后,一回头,原本一片漆黑的殿里忽然有了光亮。虽然只是一盏小灯,也让他看清了正站在桌边的凌仲瑾,只见凌仲瑾放下了点灯的火引,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坐了下来。
“齐王殿下有事不妨明说了吧,这一日日深夜造访,本王都替殿下累的慌。”凌仲瑾冷哼一声道。
“哥哥……”他的语气让凌承珺瞬间慌了神,马上大步上前来,像是怕眼前人跑了一样,一把攥住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凌承珺回来这几日,两人还没有正正经经说过一次话,最初那一晚确实是想让凌仲瑾好好休息,之后几日,虽然有白日奔波疲惫的缘故,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哥哥’?”凌仲瑾自嘲的重复了一声,紧绷的脸色忽然放松,端起一个堪称诚恳的笑容来,直视着凌承珺的眼睛,柔声道,“殿下近日在皇城可是炙手可热,却夜夜掩人耳目往这睿王府来。本王是否该庆幸,时隔三年,自己这副皮相居然还能入齐王的眼,有幸成为殿下养在这睿王府的‘外室’?”
“阿瑾!”凌承珺声音都开始发颤,眼底在一瞬间充上血丝。两人原来还不对付时,他就从来没有在凌仲瑾这里讨到过好,现在凌仲瑾有意拿话刺他,自然是字字诛心。
“你听我解释,三年前是我的错,是我太肆意妄为,这才让八弟都发现了端倪。我保证到了建州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现在我们在皇城,你也说了我最近在皇城太惹人注目,我没有合理的理由在睿王府留宿。我完全不觉得我们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但是我不想在最后这段时间,再让什么有心人传闲话出来。”
“我天晟朝的睿王殿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堪称诸位皇子楷模,这是事实。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最后离开皇城的时候,落下一个‘佞宠’的名声,让你这些年的心血都付之东流。”凌承珺哽声解释道,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慌张。
“殿下说什么呢?”凌仲瑾脸色丝毫未变,甚至加深了笑意,平静道,“本王的母妃葬在皇城外的皇陵,唯一的亲弟弟荣王在守卫皇城,本王何曾说过要离开这里?”
“阿瑾……”凌承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原本因为这三年风吹日晒而黑了好几层的脸、因为这一句话惊得煞白,攥着他的手不自知收紧,几乎要把那纤细的手腕捏碎。
凌承珺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几个起伏后,猩红的眼睛里满是阴鸷,哑着嗓子道,“我就是绑也会把你带走。”
凌仲瑾轻笑出了声,弯着那双凤眼,眼尾略微上挑,脸上明明带着笑,却只让人觉得疏离。这才该是原来的睿王殿下,扒开那层谦逊守礼明事理的外表,内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嘴里明明说着拒绝,偏偏说得合情合理又给足了你脸面,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
在这样的眼神下,凌承珺心头猛地狂躁起来,这三年时刻压在他心头的担忧终于化为实体,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碾碎。然而,一行清泪从那双清冷的眸子涌出的刹那,让他瞬间把刚刚的情绪悉数抛之脑后,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哥哥……”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呜咽道。
“齐王殿下觉得害怕了对吗?殿下三年前给本王下迷药的那天晚上,可有想过会有这种结果?”凌仲瑾轻描淡写道,他每个字都说的极轻,声音都染上几分缥缈之意,他脸上始终未褪去的笑容和两道不容忽视的泪痕交相辉映,让人轻易的就能捕捉到他的哀恸。
“血书?也是凌昱的主意?若非本王有意派人在皇后宫里留心,殿下肯定也不会告诉本王。建州,是齐王和陛下定下的约定,殿下近日回朝,想是约定期满了。”
“从下药开始,齐王殿下就再没有和本王商量过一句。”
“凌承珺,你把我当什么?”凌仲瑾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整张脸此刻都被泪水打湿,他坐在烛火边,摇曳的烛光只能点亮一小方天地,刚刚好把他孤零零的单薄身影收纳其中。
“哥哥多心疼我啊,我若和哥哥商量,哥哥怎么舍得放我一个人做这些?但要是哥哥和我一起,咱们俩现在就在皇陵躺着了。”凌承珺眼底也还湿着,嘴角却微微勾起一道弧度,一面柔声说道,一面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拭着眼前人脸上的泪痕。
“本王为何要心疼你!”听见他略带调笑的语气,凌仲瑾咬牙撇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手。
然而不等凌承珺把手收回去,下一刻,刚刚还满脸写着拒绝的人,一把拉过他还悬在半空的手,把他直接从椅子上带起来,拉到了自己面前。
“凌承珺,你混蛋!”凌仲瑾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整张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
三年前凌承珺下的迷药,让他足足睡了三天,醒过来之后便听见了皇帝大发雷霆、齐王在太庙罚跪的消息,紧接着他听了凌昱的建议去了一尘寺。
那一个月他真的很生气、非常生气,即便知道凌昱的办法没有什么问题,他还是怒不可遏。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凌承珺却一个人全部揽了下来,他只能眼睁睁在一旁看着,从心底涌起的无力感几乎要把他拖向黑暗的深渊!
“睿王殿下原来也会骂人啊。”凌承珺先是一愣,随即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轻轻拂着他的头发,轻笑道。
凌承珺下药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会生气,却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能气得狠下心、整整三年一个口信都不派人传给他。以致于此刻把人实实在在揽在怀里,凌承珺仍是觉得心口生疼,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怎么撑过的这毫无希望的三年?
“……没有下一次……不准……”
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声几乎是在凌承珺心口震荡,环在他腰间的双手亦是猛地收紧。凌承珺的眼眶再次一热,凌仲瑾一向内敛,即便是三年前两人在一起时,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失态。
这三年午夜梦回之时,凌承珺偶尔也会钻牛角尖,觉得他们俩人之间,也许还是有他强迫的缘故,所以凌仲瑾这三年才一个口信都不给他,他的离开可能正合凌仲瑾的心意。
每当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之时,他都只能睁眼直到天明,然后接下来几天,都会给自己安排满满当当的行程,只有这样让身体极度疲惫,才能让他暂时放下这样的念头。
然而此刻,他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睿王殿下也想他了,而且,好像是非常想他。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凌承珺柔声回答道,三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两人就这么在烛光下又安静的依偎了许久后,睿王殿下才恋恋不舍的把人松开,此刻他心情平静,所以敏锐的察觉到他把人松开时,凌承珺的身体不自然的僵了僵。
“你怎么了?”凌仲瑾不安的询问道,凭着直觉伸手就要去扒他的衣服,然而下一刻他就被凌承珺打横抱起,紧接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已经被压在了床上。
“哥哥这么热情,我有点招架不住啊~”凌承珺单手撑在他颈侧,另一手攥着他刚刚扒衣服的手按在他胸口,眯着眼看着身下人,压低声音,无比暧昧道。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都喷撒在彼此的脸颊上,让凌仲瑾把眼前人看得无比分明。
齐王殿下原就生了一张无比张扬的脸,一喜一怒间满是天家贵气,非常贴合他中宫嫡子的身份,经过三年的打磨,眉眼间的少年意气略有收敛,多出几分沉稳来,这番居高临下的姿势,又隐隐带着压迫,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是丝毫不减当年的温柔,三年的时间更是让眸中的爱意沉淀下来,如同新启的陈酿,原本辛辣的味道转为沉沉的醇香,余韵悠长,让人沉醉。
凌仲瑾有片刻的失神,然而睿王殿下就是睿王殿下,只在眨眼间他就从这份意乱情迷间抽离,然后一个翻身,转守为攻,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他坐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就要继续扒衣服,凌承珺见混不过去了,马上按住他的手,告饶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今天和思珂比划了半天,四弟不愧是我们天晟朝的大将军,确实神勇!”
“他伤着你了?”凌仲瑾急切追问道,试图把手抽出来可惜没有挣脱。
“没事,就是身上青了几块,我已经推过药酒了。”眼见着凌仲瑾放松了下来,凌承珺趁他不注意,顺势把人拉了下来,凌承珺侧过身凑上前去,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眨着眼睛得意道,“哥哥还说不心疼我?”
“……”凌仲瑾避开他的目光,十分僵硬道,“你和他比划什么?”
“那我马上要把他哥哥拐走了,他作为小舅子不该提点我一下吗?”凌承珺笑着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