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拉拢你!”
“他想拉拢我!”
两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面无表情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陷入沉思。凌昱肯定是想争皇位,但是有两个中宫嫡子挡在前面,所以他需要帮手,这便想到了凌奕琪这个皇长子。
自古夺嫡,没有夺到皇位、还能活下来而且善终的皇子堪称寥寥,而他们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站对了队;第二,没有站队,但是本身不对皇位构成威胁。
介于站队这等高级的策略,很显然超过了凌星和凌奕琪的能力范围,所以为了稳妥,他们俩都主动选择了第二种。而现在,凌昱居然主动出击,试图把凌奕琪拉到自己的阵营,实在是非常棘手!
“大哥!你听我说!”凌星郑重其事的按着凌奕琪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这个生辰宴你必定要好好办!宴席当天,你只要表现出,对各位皇子一视同仁,并没有和六哥格外亲厚,那诸位皇子就明白你的态度了!”
“八弟睿智!”凌奕琪一琢磨,觉得可行,拉过凌星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真诚的夸赞道。
凌星抿起一个矜持的笑容,表示这是我的正常水平,不用过于惊讶,又加了一句,“生辰宴那日,我帮大哥看着他,绝对不让他有单独接近大哥你的机会!”
“八弟心细如发,深谋远虑!为兄叹服!如此,便有劳八弟了!”凌奕琪看着凌星的眼神都带着光,心里那叫一个感激!
之后,凌星每日规规矩矩去上书房,回海棠苑后写一个时辰大字。为了稳妥,他隔几日去一趟康王府,凌奕琪由于忙着准备生辰宴,两人只见了一面。不过因为有事忙,他没什么功夫去琢磨、哪个弟弟要害他,脸色虽看着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是很好。
前世的凌奕琪在二十岁生辰前夜,因为一场风寒突然离世,这一世,他无病无灾的活到了四月初六这一天。
说是凌奕琪的生辰宴,也算他得封康王后的第一次大宴,所以除了诸位皇子,凌奕琪也请了朝中的诸位大人们。往日冷冷清清、好像永远在准备办丧仪的康王府,今日一派喜气,门庭若市,热闹极了。要不是跟着诸位皇子一起来的,凌星都要以为自己走错了。
送上贺礼后,诸位皇子落座,凌星没忘记自己今天的任务,目光时不时装作无意的扫向离自己不远的凌昱。然而凌昱只是看着不远处戏台上唱的‘麻姑献寿’,偶尔和诸位皇子说笑几句,并没有不妥。
人差不多来齐,有几位大人提议说,要去看看凌奕琪珍藏的《万里河山图》,二皇子和三皇子、五皇子都跟着去了,只有凌昱不知道在和身旁的四皇子说些什么,两人都是一脸诡谲,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突然凌昱眼光一转,和凌星偷瞄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凌星自知心虚,赶忙把头转过去,胡乱从手边的果盘里抓了瓣橙子塞进嘴里,借吃东西掩饰自己偷窥。然而他嘴一合上,用牙齿一咬,从舌尖漫到喉咙根的酸味,让他整张脸瞬间皱了起来。
“咳咳咳——”他赶紧吐出来,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轻笑声,他看清了自己和别人桌上的果盘根本不一样!哪里是什么橙子,分明是番邦进贡来的叫什么‘柠檬’的水果,往日拿来泡茶的!这东西他不是第一次吃,所以认得,至于第一次是为什么吃……
混蛋凌昱!
他现在知道这个混蛋和四皇子刚刚在说什么了!肯定是他捣鬼,趁自己心里惦记着事没有注意,让小丫鬟换了自己的果盘!
连着灌了好几大口茶,又胡乱吃了些果脯,喉咙深处的酸味才淡了些。等他终于缓过神来,一抬头,发现四皇子还坐在原位看戏,混蛋凌昱却不见了!他赶紧抓了个小厮询问,问清楚后忙追了上去。
转过回廊,又和人撞了个满怀,他向后一跌,险些没站稳,被那人一把抓住胳膊扶稳,正是他要找的人。
“八弟今日似乎特别关注我?”凌昱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愉悦。
“六哥你看错了,呵呵——”凌星心里‘咯噔’一声,干笑了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觉得自己明明隐藏的很好啊!
“哦?”那人一挑眉,眼神颇为玩味的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对!你看错了,哈哈,唔……”他继续张嘴干笑着,眼前一晃,嘴里不知道多了个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就要吐出来,但是满嘴的梅子香,让他的嘴背叛了自己的意志,不自觉的嚼了嚼,嗯……是梅子干。
“自己拿着。”凌昱轻笑了一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罐子,语间仿佛是带着几分期待道,“今天一直盯着我,是不是想报复我?”
“六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六哥人品贵重、学识渊博、待人有礼,做弟弟的是打心眼里尊敬!唔——”凌星一面说着,一面又往嘴里塞了个梅子干。刚刚他吃了一嘴的酸味,这会儿来几个酸酸甜甜的梅子干,正正好!
“那抄书的事,就算揭过了?”凌昱弯着眉眼看着他。
“……”想起这半个月罚抄的大字,以及刚刚的‘柠檬’,凌星突然就觉得梅子干不香了。
他把吃了一半的小罐子又塞回了凌昱手里,往后退了一小步,待把嘴里剩下的梅子干嚼完,抿起一个乖巧的笑容,极为礼貌道,“策论的事,我一早便知六哥是为了我好,太傅教导‘为人当知恩图报’,自然是不能轻易揭过的。”
“八殿下可是把太傅的话放在心上啊!”凌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脸上笑意愈深,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你去哪?”凌昱这个方向,像是要去书房?凌星一着急,脱口而出,“你不能去找大哥!”
眼看着那人瞬间停住了脚步,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虽还挂着方才的笑意,但眼眸已然黯然下来,说话的语气仿佛带着冰碴子,“你今天一直盯着我,就是为了不让我去找大哥?”
“是……”回廊这儿只他们两人,极为僻静,凌星刚刚的声音,只要不是聋子就一定听清了。他再要反口,没有任何意义,只能硬着头皮弱弱的回答道。
话音未落,凌星目光闪烁的往后又退了一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本能告诉他,凌昱突然生气了。
“……”凌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凌星一头雾水,想跟上去,然而强烈的求生欲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他觉得凌昱好像真的很生气,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转念一想,他决定去找凌奕琪,于是便换了一条路往书房去了。康王府他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所以十分顺利就到了书房门前。还没进门,他就听见了凌奕琪的声音:
“……这浩渺江河湖水、连绵山岗,气势磅礴;飞鸟行旅,描绘精细。构图疏密之中讲求变化,用色匀净清丽,绝对堪称传世之作!”
书房里今日多了几张长桌,众人围在正中央,凌奕琪正眉飞色舞的讲着那副、险些被凌星撕了的《万里江山图》,一张脸兴奋得通红,声音那叫一个响亮,说声若洪钟绝对不是夸张,总之是凌星从来没见过的精神模样。
他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诸人各有评论,然后大概是哪个大人的公子,约在场诸位改日去府上看自己珍藏的字画。听见凌奕琪欣然应允后,凌星便不准备再进门,转身就离开了。
凌奕琪前世是因为思虑太多,又不爱动弹,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与书画相伴,所以隔三差五就是大病小痛,故而凌星这一世才来给他找点事做。
说起来还是受了农户的启发,他前世曾出巡查看农桑,有聪明的农户为了让驴拉磨,会在驴的头上拴一根棍子挂上食物,驴为了吃到食物便会往前跑,然而有那根棍子拴着,驴就算跑上一天也吃不到。
他知道凌奕琪喜欢字画,所以故意去坏他的宝贝,让他心痛,可不是要追着他满府跑了。有他这么一打岔,大概也没什么心思去想谁要他死了。不过看样子,凌星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不用来康王府了,凌昱这么一搅和,倒是歪打正着。
首战告捷,凌星心情大好,觉得自己离长命百岁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步!于是一激动,在晚宴上喝了好些果酒,小安子叫他时,他已经是双目迷离、两颊酡红,把下午凌昱莫名其妙的生气,忘了个一干二净,嚷嚷着要去找他。
小安子带着他去了后院,刚看见独自站在院子里的凌昱,凌星眼前一亮,瞬间撒开了小安子扶着他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往前一扑,双腿一勾,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背上。
“你给我当马!驾——”凌星笑嘻嘻的喊道。
“六殿下恕罪,我家殿下喝醉了。”刚刚凌昱整个人都僵住了,小安子看在眼里,赶紧战战兢兢地上前解释。他试图把撒酒疯的主子扒拉下来,然而凌星牢牢搂着凌昱的脖子,他又怕伤着凌昱又怕摔着凌星,一时进退两难,冷汗都下来了。
就在他以为凌昱要把自家主子扔下来时,凌昱拧着眉伸手把凌星的腿搂住了,一边背着他往外走一边吩咐道,“你去告诉诸位殿下一声,八弟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宫。”
大型碰瓷现场
小安子来到门口时,马车还没有装好。
“怎么不走了?快走!”凌星不满的嘟囔道,两条细腿不停地往前蹬,小安子看得心惊肉跳,赶紧上前扶着,好在凌昱背的稳,这祖宗这么折腾也没摔下来。
“我家殿下喝醉了,六殿下多担待,呵呵,呵呵。”小安子尴尬的笑着赔礼,然后眼看着凌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橘子皮,伸手举到凌昱眼前晃了晃,喊道:
“现在可以走了吧!驾!”
“……”
“……”
小安子看着凌昱狠狠跳了跳的眉角,急的都快哭了出来,小祖宗您快闭嘴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
若是平常听见凌昱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语气,比如下午,凌星是绝对不敢再作妖的。但是此刻他的脑子被几壶果酒、搅成了一碗黏糊糊的八宝粥,求生欲早不知道飘去了哪朵云后面,所以不知死活的接话道:
“知道啊!混蛋凌昱!所以要给我当马骑!驾——”
凌星越蹬越起劲,眼看着凌昱都快搂不住,幸好这个时候马车装好了,小安子赶紧上前帮着把这小祖宗扶进去。上车时这小祖宗也不老实,往前一蹿,头险些磕着车门,好在凌昱手快伸手拦了下,他只撞到了凌昱手上。总之最后,是有惊无险的把小祖宗送上了马车。
小安子本来以为凌昱会坐另外一辆马车,没曾想把凌星送上车,他也跟着上去了。小安子坐在车前,害怕的往后偷瞄了好几次,反复确认自家主子没有生命危险。
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凌星上车后先安分了一会,然后马车一个颠簸,这祖宗晃了晃脑袋又清醒了些,眯着眼睛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待看清那人的脸色后,本能地角落挪了挪。
“……”凌昱的眼神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移开,他刚刚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脸色更难看了,沉声道,“坐回来。”
“我不……”凌昱一面犯浑,一面又往后坐了坐,离他更远了,含糊道,“你是混蛋凌昱,我不过去。”
凌昱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语气颇为不善道,“我是混蛋凌昱,康王就是好大哥,对吗?”
“大哥?”这个名字在凌星的浆糊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然后抬头傻笑着喊了一声,“大哥生辰快乐!”
“……”凌昱收回目光,自嘲一般低头轻笑了一声,然后刚刚还坐在对面的小酒鬼,自己又摸了过来,拉着他的右手,软软的道,“不过谢谢你……”
凌昱眸光一闪,回望向这个神志不清的人,那人松开他的手,捂着嘴笑了好几声,那模样,好像是偷偷藏了什么宝贝,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却又憋不住开心。
“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凌星一脸狡黠的看着他,捂着嘴嗤嗤地笑,“你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总之,你做了一件好事,所以谢谢你!”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凌昱的左臂,表达赞赏之意。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喜欢他?”凌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
“为什么喜欢他?”凌星歪着头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低着头搓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因为大哥真的很好啊……”
“你们是亲、兄、弟。”凌昱一字一顿道。
“我们也是亲兄弟啊!”凌星声调突然提高,猛地一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凌昱嘴唇微动,不知是要说什么,但看见明明刚刚还乐不可支的小傻子,眼圈忽然就慢慢红了,想说的话瞬间就锁在了喉咙里。
凌昱见惯了他笑,不管是平常没心没肺的笑;还是看见自己时,明明不想搭理,却还是憋着,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客客气气的笑;甚至上次差点把他逗哭,最后还是被自己一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红着眼斜睨着他、妖媚得让窗外的晚霞都失色的笑。
他在人前仿佛永远都在笑,那双清澈宛若琉璃一般的琥珀色眼眸,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好似有光华流转,让人移不开眼。然而此刻,那双眸子却是泛红,眼眶的雾气好似盖着数不清的心事,明明喝醉了,却似乎无比清醒地说着:
“我和三殿下也是亲兄弟,和五殿下也是亲兄弟,我们都是亲兄弟。”他皱着眉,目光在狭小的车里慢慢移动,好似这样就能让眼里的湿气聚集的再慢一些,“……只有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