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蓄地看了一眼和臻下方。
“……”和臻冷冷看他,“你什么意思,姓陆的?”
陆铮鸣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等我不裂伤口也不吐血了,可以用别的方法让你一同舒服舒服。”
和臻有一刹茫然,但随即恢复正色,淡淡道:“算你识相。”
心里头却是茫然又纳闷,天阉还能怎么个舒服法?
……
陆铮鸣与和臻所留宿的客栈实则为宁王名下的产业,这些年宁王在北方独大,不仅靠的是行军打仗,更是将自家明处暗处的产业遍地开花,更甚者将生意做到了燕京。
这一点东厂从来都是知道的,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光靠朝廷那点银子是养不活偌大一个藩军。
两方都心知肚明,也知道对方的底线,东厂雷打不动地每年往幽云安插眼线,宁王也当做不知晓,安生地做自己的买卖。
倒也算是种奇特的平衡。
陆铮鸣边喝药便靠窗看着楼下的行人街景,若有所思道:“宁王倒是将此地治理得不错,看着与燕京的繁华不遑多让。”
“萧家前几代帝王对宁王他们一脉都不差,毕竟要靠他们镇守边疆。”陆铮鸣也坐到他身边边剥桔子,便饶有兴致地伸头向外看,“年年赏赐的军饷不少,也会适度地削减贡赋。人人都说金陵靖王他们那儿是好地方,但依我看这儿天高皇帝远,地盘又辽阔,可比中原腹地自在多了。怪不得宁王虽说一直不安分,倒也没真干过谋逆的事。换做我,我也觉得做土皇帝比当燕京里的皇帝快活。”
陆铮鸣一口印尽汤药,眼神奇异地看着他:“你若愿意,以后咱们也可以在这里长住。”
和臻愣了一下,面色有几分不自在:“什么以后,什么长住,今儿的日子都看不到头,还想着明天?”他瞅着陆铮鸣的神情,拉下脸,“你伤还没好,可别想着现在出去溜达。”
陆铮鸣“啧”了一声,这就害羞了?
和臻懒得搭理这个男人,干脆两眼一闭,往床上一躺,拍拍身边:“来,陪爷睡一会,过几天还有的和宁王费嘴皮子。”
陆铮鸣看着他平和安宁的睡颜微微笑了笑,面朝他躺下。
两人难得这短短一时间相拥而眠的好时光。
和臻佯装睡着,内心舒了口气,有点恼羞成怒地想,这姓陆的怎么情话说得越来越溜,让他这个初识风月的新手根本无从接招哇!
……
和臻到了幽州倒真是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既不乱溜达也不让手下的探子瞎打听。
不过其间,一直在北边游走的王招财闻讯而来,他不像赵精忠废话多,见了和臻便将北疆近来的各方举动一一道明。
其他倒还好,只是隔壁晋国的探子近来频繁出入幽云二周倒是出乎和臻意料。
他皱眉道:“我朝前不久才与晋国联姻,惠明公主嫁过去的轿子还热乎着呢?听你说,惠明公主在晋国东宫中甚为受宠。它这是想打什么主意,短短时间内里子面子都不要了,想和北蛮一同搅和进我大燕这摊浑水?”
“惠明公主虽然是宗室里的公主,但到底只是一个女人而已。”陆铮鸣在旁淡淡道,“历朝历代,联姻的公主们有几个是不被舍弃的?”
王招财狐疑地看了一眼陆铮鸣,从刚才他就十分纳闷,督主为何会容许一个外人在此,又见督主与此人神情举止十分密切,他心中更为不解。
王招财便又看向了一旁的赵精忠,只见赵精忠一脸麻木,仿佛看破红尘心若死灰。
等将情报详细道尽,王招财便自觉地出门了,他出门赵精忠也跟了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赵精忠忽然垮下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瞧见了吧瞧见了吧?!”
王招财:“?”
赵精忠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王招财也回头看了一眼,便与赵精忠走到角落里:“怎么了,兄弟,那人谁呀?”
他一直游走在外,远离燕京,对陆铮鸣此人只闻名号,不见其人。
他人又不像赵精忠,天生一副八卦心肠,更对自家督主的风月□□毫一无所知。
赵精忠一脸便秘的样子,吐字凝重,语气悲痛:“督主的姘/头。”
王招财:“……”
……
房中和臻与陆铮鸣正对坐思虑晋国一事,陆铮鸣给他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此事我认为不如等到与宁王见面时,探探宁王的口风,毕竟他常年与晋国打交道,在晋国也安插了耳目,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和臻点头道:“你与我不谋而合,与其在这无端猜测,不如顺水推舟将难题推给宁王。”他狡猾一笑,“这儿到底是他的地盘,是不?”
两人相视一笑,确有几分默契在其中。
可不等到和臻与宁王相见,意外却先一步而至。
距离与宁王约定的前一日,和臻自觉安分地在客栈里陪着陆铮鸣修身养性。
他没怎么觉着无趣,陆铮鸣反倒劝他出去走动走动,很是一副了解他的模样:“别人不清楚,我还不了解你吗?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在满村子乱逛,招猫逗狗,憋了这么多天我看你实在可怜,容你出去放放风。”
和臻不高兴了:“什么意思你?这才几天功夫,你就腻了烦了?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陆铮鸣笑着他不作声。
和臻演不下去了,自己立刻找台阶下:“行行行,不烦你行了吗?”
说完就高高兴兴地吆喝上他的马仔赵精忠出门溜达去了。
可不想一条街还没出呢,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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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旧人旧事
和臻提前猜过自己这趟出门恐怕得遇见什么人,最大的可能性不过是宁王或者是燕京的访客,但万万没算到不速之客居然会是外邦人。
进一步说,以和臻的第一眼映象,应该是晋国人。
来者领头是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眉目普通,就是丢到大街上转眼就认不出的普通。
但和臻自小混迹东厂和后宫,一眼就认出此人应是个宦官。
晋国与大燕、北蛮各自接壤,风俗人文夹在两者之间,既学了大燕的礼仪文化,又染上了北蛮的粗狂豪放。晋国也有类似东厂与锦衣卫的情报机构存在,晋人称之为“彩司署”。乍然一看名字十分文雅,实则此名来源于一个十分残酷的刑罚。
将捉拿的案犯剥去衣裳,裹上层层彩丝,再浇上油脂,置于火上烧烤。
对比东厂与锦衣卫的刑罚,和臻自认为此种刑罚过于粗莽,也不太实际,不适用于拷打审问当中。
但从此名字,至少能看出“彩司署”与东厂的性质一般无二,皆是有宦官把控,当皇帝走狗祸害百官和的百姓的爪牙。
唉,真是造孽。
而此刻,晋国的彩司署人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和臻面前,还态度诚恳地邀请和臻一叙。
和臻还没说什么,赵精忠已经如临大敌,如不是和臻及时按下他的手,恐怕已经飞哨叫人。
那名宦官见和臻拦下赵精忠不由地松了口气,拱手朝着和臻深深一揖:“我等无意与您发生冲突,督主敬请放心。此处是宁王地盘,为免惊动宁王,还请督主借一步说话。”
和臻的想法与他相同,不说这儿是宁王老巢,便是这些晋人真要对他下手,他背后还有个陆铮鸣。他倒是十分好奇,这些晋国的探子冒着极大的危险找上门来所谓何事?
他笑了一笑,大病初愈后日渐恢复光彩的脸庞令对方微微一恍惚,和臻道:“那便请吧。”
彩司署的人迅速引领和臻进入了一家不起眼的玉石坊,幽云一带的山脉里富有玉矿,这种玉石铺子在幽云两州里遍地都是,绝不引人注意。
一行人穿过玉石铺子,到了后院,后院有一白发无须的老者正在喝茶,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来。
在老者见到和臻第一眼时他便愣了一愣,遂眯起眼睛仔细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搁下茶盏长叹一声:“像,是真的像。”
和臻闻言亦是一怔,不动声色一笑,从容地在他对面坐下:“您说我像谁?”
如此开门见山地发问,没有客套虚礼,却令老者面露笑容,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和臻,自顾自道:“老奴在晋国宫中伺候了一辈子,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却只有一人令老奴毕生难忘。那边是阁下您的身生母亲,也是已经薨逝的贵妃娘娘。您的眉目与她有八分相似,但却更为柔和。贵妃娘娘一生心比天高,不甘人后,但看您面相倒是一个心宽气和,与世不争的人。这一点,和贵妃娘娘十分不似。”
和臻先是听到“贵妃娘娘”四字时稍微愣了一愣,到后面忍俊不禁道:“老人家您这可说错了,我不知道您口中的贵妃娘娘是何人,但要说我与世不争那真的是高抬我了。我若是与世无争,现在也不会出现在幽州城中,也不会应邀而来坐在你对面。”
老者眯起的眼皮动了动,也有所悟地点点头,却马上又摇了摇头:“你的这点争在这世道完全不算上争,否则此时你该在燕京而不是在幽州。”
和臻接口道:“我怎么可能在燕京呢?我现在可是条丧家之犬,说起来还托贵国的福,给我大燕送了一位能干的摄政王。”他苦恼地叹了口气:“过不久,大概便是新君了。”
老者被他一通揶揄面色稍滞,但也不恼,好脾气地笑笑:“此事说来话长,想必督主也知晓了其间二三事。但具体如何,不如督主再听老奴说一说当年事?”
和臻看了一眼天色,于是颔首道:“您请说,我洗耳恭听。”
老者是何人,和臻已有几分猜测,但对方态度的平和可亲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同样是情报头子,但他干爹就是个阴森森,一看就不是个好人的东厂提督;而对面的老者如果不了解他的身份,仿佛就只是寻常宫中的一个老奴,身上半点煞气也无。
和臻对比一下自己这个东厂提督,心道,看来看去还是咱家最善良。
毕竟陆铮鸣和他两面三刀到现在,他都没打死陆铮鸣,足以证明。
老者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抿了一口才娓娓道来:“燕国上一代皇帝,也就是您的父亲当年曾被俘入我晋国。虽说是俘虏,但终究是一国之君,我国先帝未曾亏待他。只是两国敌对已久,底下人未免有阳奉阴违的,起初的时候你的父亲过了一段很是辛苦的生活。”老者叹息一声,“但后来先帝发现了此事,大发雷霆,处置了相关官员,也将你的父亲接入宫内好生招待。事情,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和臻安静地听他讲述过往,至于老人口中是否是事实,只能说半信半疑吧。对方知晓他是东厂中人,若想查,多少都查出真假。只是在听到后半段时心下怪异,可又摸不准怪在哪里,只能暗道听这口气,晋国之前的皇帝倒是大度的很。
老者观察他的面色未果,又叹了口气,面色露出些许迟疑却仍道:“你父皇入晋宫时恰好是你母亲与她妹妹正得宠时,你父皇温文尔雅,贵妃姐妹则是国色天香、各有风姿……”
说到这,老者颇有深意地停顿了片刻。
和臻:“……”
他原以为有个贵妃“娘”已经是个巨大的“惊喜”,万万没想到突然又冒出了个“姨娘”。他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法言表。
他大燕先帝风流得着实出乎他意料,秽乱后宫就罢了,还一次祸害了两。这与当初他得知萧巡身世时的传闻又不太一样,先帝的确在晋国有一段情,但姘头却非随行的宫妃,也非晋国民间女子,而是晋帝的妃嫔。
和臻寻思着,先帝究竟是怎么活着从晋国全身而退回朝的?难道是在他回去之后才东窗事发?那时间线也对不上啊,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位心高气傲的贵妃娘娘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生下他的?
他怎么也想不通,只因他对面坐着的是彩司署的署官,有彩司署在,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惊天丑闻又如何瞒得住?
老者似看出他的疑惑,微微一笑道:“你猜得没错,我朝先帝没多久便知道了贵妃姐妹与你父皇的私情。”他挥挥手不以为意道,“但我晋国毕竟是晋国,祖先与北蛮其实同出一脉,习俗也多有相同。女人而已,父死子继也是常事。我朝先帝十分欣赏你父皇,知道此事虽有震怒却也未曾取你父皇性命,只是不久之后你出生了……”
他悠悠道:“我朝先帝爷可以容忍你父皇与他的妃嫔有私情,但事关子嗣却已触了他的底线。先帝爷勃然震怒,直接派了我署取你与贵妃性命。”
和臻挑了挑眉:“但现在我却还活着,莫非是您老慈悲放了我一马?”
老者苦笑:“你高看老奴了,老奴当时只是彩司署一名中署官。事实上,还是贵妃娘娘在被囚禁之下,托她父兄,层层运作,最终用另一个孩子替代了你,将你送出晋国。你离开晋国不久,贵妃便被赐了白绫。”
和臻听到这段过往,脸上无喜无怒,他虽是那段过往中人,但不论晋国还是贵妃他都无多情感。
他自有记忆以来,便在燕国辗转流浪,后来被他干爹捡了回去。苦也好,乐也好,都与隔江相对的那个国家毫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