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国库储备烧光光之后,连当年的口粮都成问题了。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清醒地认识到,宋朝的国力经济已经骤然倒退了二十余年,连赵光义时期最艰难的岁月都不如了。试想那时也不会国库全光,粮食颗粒无收吧?!
灾情终于隐瞒不住了,各地的告急文书雪片一样地飞进了紫禁城,赵恒的心情可想而知。尤其是有一天,他正在吃午饭,突然间外面的阳光不见了,天地一片昏暗,他连忙派人出去看,紧跟着不等回报,自己也亲自走了出来。
只见天空中无边无沿,遮天避日,全都是蝗虫……当天的蝗虫终于全都飞过去了,可皇帝依然站在殿外,不言不语,木然呆立。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走回了宫殿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但是不吃、不喝、不说话,宛如一个木头人。好长时间之后,近侍们才发现,陛下病了。
一个声音在赵恒的耳边轰然回响,震彻他的心神灵魄:“……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将以愚下民,则下民不可愚;将以惑后世,则后世必不信!”
这是他的臣子孙奭对天书降、圣祖临等一系列造神运动所下的定义。其中“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的话一定会让他寝食不安、魂惊梦怕,因为他真的迷信。经过十多年的弄虚作假,在外人看来,他是在享受着诸天神佛的全力保护,可他自己清楚,如果真的有神,他完全是在欺神、骗神、渎神!
再加上现在突然出现的蝗灾,试问谁是当事者,不会心惊肉跳呢?(《如果这是宋史2》)
2.捕蝗法皆出自清朝陈芳生的《捕蝗考》(所以原文没有标点符号)
现摘录相关内容。
一王祯农书言蝗不食芋桑与水中菱芡或言不食菉豆豌豆豇豆大麻苘麻芝麻薯蓣吴遵路知蝗不食豆苖且虑其遗种为患广收豌豆教民种植次年三四月民大获其利
一飞蝗见树木成行或旌旗森列毎翔而不下农家多用长竿挂红白衣裙羣逐之亦不下也又畏金声炮声闻之逺举鸟铳入铁砂或稻米击其前行前行惊奋后者随之去矣
一用秆草灰石灰等分细末筛罗禾稻之上蝗即不食
一蝗最难死初生如蚁之时用竹作搭非惟击之不死且易损壊宜用旧皮鞋底或草鞋旧鞋之类蹲地掴搭应手而毙且狭小不伤损苗种一张牛皮可裁数十枚散与甲头复收之
一捕蝗不可差官下鄊一行人从蚕食里正里正又只取之民户未见捕蝗之利先被捕蝗之扰谢绛论救蝗曰窃见比日蝗虫亘野坌入郛郭而使者数出府县监捕驱逐蹂践田舍民不聊生谨按春秋书螟为哀公赋敛之虐又汉儒推蝗为兵象臣愿令公卿以下举州府守臣而使自辟属县令长务求方略不限资格然后寛以约束许便宜从事期年条上理状参考不诬奏之朝廷旌赏録用以示激劝
一附郭乡村即印刷捕蝗法作手榜吿示毎米一升换蝗一斗不问妇人小儿携到实时交支如此则回环数十里内者可尽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王旦进宫来时,赵恒心情难得不错,正在研究道经。
即使被打扰了,他也不恼,而是笑着招呼王旦:“近些年来,倒是没见王相这般焦急过了。”
王旦却笑不出来,沉默地行了礼后,便将陆辞的奏疏双手奉上。
“又是那小饕餮的?”
赵恒瞥了眼上奏疏之人的名字,笑了笑才接过过,结果只翻了几翻,碰触到触目惊心的‘蝗患’字后,脸色很快严峻下来。
诚如陆辞在奏疏中所言的那般,左藏库大火,无数珍藏被付之一炬,如此损失惨重,又如何是轻易能恢复过来的?
倘若再迎来一场蝗灾,哪怕只影响数州,所需拨下的赈济,也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等赵恒近乎屏息地将奏疏读完后,已是心惊肉跳,茫然无助。
在奏疏之中,陆辞未有过只言片语,而赵恒与王旦却是心知肚明的,为此发虚的,还是另外一点。
先是忽如其来的熊熊大火,后是蓄势待发的可怖蝗害……
二者接踵而来,波折不休,莫不是真是上天当真有灵,对他近些年来轰轰烈烈的造神渎神之举表示震怒,才接二连三地降下灾害?
左藏库大火时,赵恒虽心痛,尚能缓过气来。
随着大半年一晃而过,也淡忘得差不多了。
但让人闻之色变的蝗灾,却充分将之前的惧意一同唤起,卷土重来。
见赵恒精神恍惚,王旦出声了:“依臣之见,陆知州所言虽不可尽信,但亦不可不信。”
赵恒半晌方才回神,虚弱地点了点头,道:“朕明日便着人筹备开坛做法,祈求上神庇佑。”
王旦狠狠地皱了皱眉。
他几乎不敢相信,皇帝竟糊涂至此,顽固至此。
明明一手操控了 ‘天书下凡’的闹剧,却还死撑着要闹开坛做法,祈求根本不存在的神仙的庇护。
若无神仙,此举不过为浪费财力物力,使本就不济的民力雪上加霜;若是真有神仙,还公然开坛祭祀,岂不是冥顽不化的挑衅亵渎!
关乎国体,岂能如此儿戏!
王旦强忍着咳了声。
他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赞同,但也知皇帝此时有多么惶恐忧惧,听不得半点否决。
他若疾言厉色,便无异于将皇帝往王钦若等善于逢迎、毫不在意百姓死活的奸人身边推。
王旦很快平复了心情,温声宽抚道:“陛下所言极是。然凡事需先求己,无策方求助神佛。现入冬才数日,一切尚早,不妨先照陆知州奏疏中所言那般,下令使各地进行排查,看是否有飞蝗虫卵埋藏土下,再定策略。”
赵恒犹豫了下,考虑到若真有蝗灾的严重后果,还是点了点头。
见官家答应下来,王旦却未跟着心安。
他在离去之前,又进行了一番宽抚。
但在见到官家脸色和缓,真要放下心来时,又话锋一转,重新将灾祸之害再三强调,使对方生不起轻视之心。
如此反复几遍后,王旦才携事离去。
目送王旦匆匆离去的背影,官家仍是心烦意乱,便招来常能说些心里话的王钦若,将奏疏里所报的蝗患之事,与其说了一说。
怎么又是陆辞?
人都去到连通判都不必配置的小小汾州了,兴风作浪的本事,倒是一点不减。
而且将其奏疏呈上,怎么又是王旦?
王钦若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
在听完之后,变摆出一派轻松道:“所谓蝗害将至,不过是陆知州一人之言。其年轻气盛,又是头回外地任官,难免言过其实,不可尽信。”
赵恒下意识地反驳道:“摅羽年纪虽轻,却是个稳重脾性,断不会危言耸听。”
听出陛下明显的维护之意,王钦若笑意不减,却暗暗将继续攻击陆辞的话给暂且咽了回去,改为建议道:“即使有蝗,也是来年夏初之事,陛下实在不必忧之过早。不如除夕前后开坛祭祀时,一同禀告上天,祈求平此灾厄。”
赵恒这才点了点头:“方才王相亦是如此提议。”
不过王钦若的重点,在于用神佛之力平复蝗灾,而王旦的想法,则纯粹是‘横竖过年时要祭祀上天,不如一道办了,也省下单独办上一场要浪费的财力人力’。
听得自己的建议,竟会与王旦的不谋而合,王钦若不免心生疑窦。
然而不等他多开口问上几句,与他倾吐了一通话、却没听到什么新鲜话的赵恒已没了耐心,随意挥挥手,打发他退下了。
王钦若纵不甘心,也只有暂且退下。
在回府之后,他沉下脸,把些事交代了下去。
——就之前京中盛传的、陆辞触怒王旦,才招贬谪出京这事,怕是彻头彻尾的误会一场。
经这两回,他饶是个瞎子,也能看出,王旦非但没针对陆辞的意思,倒是完完全全的欣赏,三番两次地为其保驾护航了。
次日的早朝之中,王旦将此事正式提出,一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得王钦若指示之人,倒是不提此事为陆辞危言耸听了。而是大声宣称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又为圣祖之后,‘来和天尊’的转世,现不过是区区蝗害,只需开坛祭祀、诚心供奉,即可平息。
赵恒虽听得舒坦,但心里也流露出几分淡淡的不自在来。
王钦若一向会办事,怎这回就如将他架到高处去,轻易下不来台呢?
自己那‘来和天尊’的身份有几分真,王钦若分明也是清清楚楚的。
若是蝗灾真能被平复了倒好,如若不能,岂不是弄巧成拙,声名扫地?
赵恒的不悦藏得很好,以至于王钦若等人未能瞧出来。
且这么一来,就衬得素来不结交朋党的王旦,很是势微力薄。
但王旦平时沉默寡言,攸关国运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的。
开坛祭祀,可以。
但不做其他防蝗措施,那就决计不可了!
枢密使寇准则拧着眉,狐疑地两边看来看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在他看来,将陆辞直接撵出京去的王旦,显然是不怀好意,要与他作对的。
而王钦若等人,则是他不折不扣的死敌。
要换作平时,两边的意见,他都多半要一同反对不可,但现在两边直接对上了,倒让他犹豫不决起来。
直到问清楚,上那道奏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辞时,寇准才一下就定了主意。
罢了罢了。
他捏着鼻子,坚定不移地站到了王旦一边。
寇准一开腔,不但让王旦一愕,也让其他人都跟着吃了一惊。
……这寇老西儿,何时改脾性了?
看着这臭脾气的寇老西儿都‘不计前嫌’,赞同了王旦的意见,导致赵恒一时间也未反应过来,愣愣地就应了王旦的话。
王钦若目光阴鸷,但陛下心意已决,他也无法,唯有顺从了。
散朝之后,王旦不禁奇异地看了眼寇准。
寇准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轻哼一声,就此扬长而去。
王旦淡淡收回目光,云淡风轻地回了中书省,将各地排查蝗虫卵的事务,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下去了。
陆辞收到朝廷下达的公文时,便知自己奏疏中提及的蝗患之事,是真被听了进去,不由松了口气。
在等待的这几天里,他也未曾闲着,而是亲自带着人往城外农田,进行挖掘探查后,也的的确确地发现了藏于地底中的无数蝗虫卵。
没了最后一丝侥幸后,陆辞反倒彻底冷静下来了。
说白了,他所能做的,不外乎是三个字。
——尽人事。
陆辞当机立断,先以知州名义下达通告,命令农人来年开春冰化后,不得急于播种,而需先掘出地底虫卵,统一掷入深坑之中,以茅草发火进行焚烧。
挖虫卵多者,不计男女老幼,皆则以豆苖芋桑等蝗所不食的粮种进行奖赏;与此同时,再对百姓手中的稻苗遗种,进行高价收购。
陆辞认为,比起强行命令不一定能理解官府做法的农人栽种一些植种,远不如以高价收入他们手里所存的遗种,再以免费的‘豆苖种’相赐,要来得有效。
而收上来的稻谷种子,也并非无用,大可留存粮库之中,等夏时蝗害过后,作为秋播之种进行发放。
此令一出,效果果真是立竿见影的。
一听要挖蝗虫卵进行焚烧,大多人都兴趣缺缺,但等听到是有赏时,就一个个跃跃欲试,精神起来了。
除竞挖虫卵之风越盛外,尽管被官府所出的高价所惑,决定抛售手中遗种的人起初并不算多,但随着时日推长,加上陆辞所派之人大力劝说发放的皆为豆苖里的良种时,便越来越多人仿效了。
对于剩下那些不为所动,观念传统地非要种植稻谷的农人,陆辞也不进行强迫,便任由他们去了。
至于要如何鼓励汾州人畜养家禽……
陆辞思来想去,还是强忍着羞耻之心,豁出去将脸面不要一些,无奈地将‘陆知州得御赐小名饕餮,甚喜食用以各法鲜烹之鸡鸭鹅,宅里下人四处高价收购健壮活禽’的消息,给放了出去。
这一公示,却是远远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好用。
毕竟他在冬至时,就在众目所睹之下,亲自带了一碗野鸭肉请店家烹饪的。
这一消息传出时,竟是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一想到这说不得就是条发财之道,但凡有些能力的人,都为之怦然心动了……
时间一晃而过。
大中祥符九年二月,道路破冰,大地回春。
商旅纷至汾州时,就惊讶地发现,这回不闻春鸟轻啼,只见家家养鸭。
——尤其一去到城郊,皆能听取‘嘎嘎嘎嘎’的鸭声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蝗灾发生时,近臣得到一些死了的蝗虫揣在袖子里,朝议时出示,认为蝗虫已经死了,蝗灾结束了。于是有宰臣级别的官员就要率领群臣“称贺”,只有王旦不同意。第一宰辅不同意,只好作罢,但在群臣和真宗那里,这事多少有点让人扫兴。但是过了几天之后,正在上朝,忽然间,飞蝗蔽天,从大殿前密密麻麻地扫过天空。真宗见此情景,叹息道:“假使那天百官称贺,现在飞蝗忽然而至,岂不为天下所笑!”(《大宋帝国三百年7》)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客商们面面相觑,皆对此感到十分迷茫。
距他们上回来汾州,顶多也就隔了半年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