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只是想着萧楚屹便心痛的不行,心如火灼也不过这般。
恍恍惚惚天色已变暗多时,映着点起的烛火,飘下片片白雪。
丝丝冰凉落在脸上,顾遥微微回神。他想要站起来,发觉全身都冻的发僵,只好将衣服拉拢一些,在周身运气,才渐不觉得僵麻。
顾遥垂眸站着,却不知道要去哪。御书房?呵,萧楚屹定不想见他。建章宫?他不想让皓轩担心。语樱堂?许久没回去怕是都无人在了。
顾遥自嘲的笑一声,皇宫之大,自己竟是无处可去。
他看着如面粉般飘下的白雪,想起那日和萧楚屹看到的映雪红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倚梅园。
比起那天,现在梅花正值开的好的时候。朵朵迎风绽放,雪落在花的怀抱里,颤颤的抖起来,惹人怜爱。
顾遥依着梅树又神思不属起来,他从没这般无措过。顾遥甚至问自己,当日若是没有被刺伤,已和皓轩远走高飞,浪迹江湖,那他日日思念萧楚屹,会比现在快乐吗?
顾遥不知道,他答不出来。可是顾遥是这样的人。他固执,心心念念着心中最初的向往,放不下。
这边御书房内,唐公公脸上蹭蹭地冒出冷汗。皇帝从宁圣宫出来脸色就比墨还黑,不管什么人来商讨国事都是一通骂,连裕亲王都没讨了好。
唐公公偷偷瞥了眼皇帝。
萧楚屹看着手里的折子,心里烦闷不已,堵得他喘不过气来。眼前又闪过顾遥淡然笑着的面庞,他倒真真是大度!
那人明明对他好到不可思议,甚至不惜性命救他。萧楚屹相信顾遥是喜欢自己的,那些缠绵的吻,火热的夜晚。以顾遥的性子,若不是情动怎么可能做到。
可是为何他不愿表露心思,还总要推开自己!
萧楚屹手上一用力,毛笔应声折断。
唐公公抖了一下,汗流的越发多了。
萧楚屹一整天都心绪不宁。罢了,挥挥手,唐公公立刻把折子撤下去。
他眼色晦暗不明地坐着,也不说话,大殿里安静的掉根针都听得见。
唐公公咽了口口水,朝一旁的太监努努嘴,那太监惶恐的抬着一个木盘低头走到皇帝面前。唐公公讨好地说:“陛下,今天要翻牌子吗?”
皇帝登基后就没翻过牌子,一开始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后来又有顾遥在身旁,唐公公很有眼色的连问都不问。
可今天在宁圣宫来了这么一出,皇帝又对顾修仪发了脾气,那,这还是问问吧。
萧楚屹听见“翻牌子”三字,瞬间散发出寒气,冷眼看了他一眼,唐公公一抖,赶忙让那太监下去了。
原来皇帝一心还只在顾修仪那,自己却往火上撞。秉着弥补错误的决心,唐公公小心地开口,“陛下,今日顾修仪一直都在玉屏桥没有离去,刚刚才去了倚梅园。”
萧楚屹一皱眉,眼里多了几分心疼。
唐公公又说:“宫人们说,修仪一直坐在桥上,这外面下雪了,修仪连披风……”他话还没说完,萧楚屹就冷着脸猛拍桌子站起,快步疾驰而去。
唐公公一喜,也连忙跟上去。
萧楚屹根本是不受控制地朝倚梅园冲去,明明前一秒还在气那人薄情,可却又舍不得顾遥受一点点委屈,连听到都会心疼。
他到的时候顾遥正靠着树,看着枝头落雪的梅花表情忧伤。萧楚屹见此,哪还发得出一丝脾气来,长叹一口气。
顾遥正看着梅花神游,突然眼前一晃,被拥入了熟悉的怀中,披上了厚重的狐裘披风。他勾起一抹笑,搂住男人的背,叫一声“爷”。
被萧楚屹抱着,顾遥就不愿再想任何的烦恼,放纵自己。
萧楚屹拥着冰凉的身体,皱紧眉头,在两人周边运起内力。直到顾遥变暖,脸色才稍缓。
萧楚屹放开顾遥,直视着他,半晌,沉声说,“我已选好册后大典的日子,正月十九,礼部明天就会开始准备。”
顾遥愣一愣,垂下眸子问他,“不知爷选了哪家?”
“工部尚书,余松元,他的嫡房幼子。”
顾遥眨眨眼,萧楚屹倒是考虑周全。
新晋工部尚书,出身清贫,却颇有才学,萧楚屹过去没少帮他,是以一直对萧楚屹衷心耿耿。职位够高,身家简单,也不会泄密,果真是最好的人选。
顾遥勾起一抹浅笑,“爷何必为顾遥做到如此?”
萧楚屹抚上他的发,冷清的声音里有丝无奈,“终是委屈了你。”
顾遥听他这话,心里越发的难过,萧楚屹处处为他着想,何来委屈二字。
顾遥一直都知道,萧楚屹可以力排众议立双儿为后,但却不会立他为后,不会立这个身份的顾遥为后。并不是因为萧楚屹怕人上柬反对,被官员百姓诟病。以男人的桀骜霸气,又怎会在乎这些。
可萧楚屹舍不得顾遥受委屈。只要他是个小倌出身,就永远不会被人尊重,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身份以外的本事。史书后世永远会把此当作谈资,所以萧楚屹不忍,也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萧楚屹百般挑选,为顾遥选一个适合的身世,选一家永远不会说漏口的人。到时就算重臣知道他就是顾修仪,可是有名有份,当然只能噤口不言,避免触了皇帝的霉头。
顾遥一直都知道,所以他在等,等册后大典。他定是要提前出宫,从娘家嫁入宫中,而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和萧皓轩不可能一同从宫中逃出。想走,只能那日分开之时,皓轩这被分散注意,而自己身处宫外,才能成事。
可顾遥现在却不忍,不忍这样伤萧楚屹。若真如此,那人该是多痛。
顾遥一直没有流露出想离开的意愿,他怕萧楚屹察觉,就再无可乘之机。可现在,顾遥想问一问,是不是他一定要走到那步?
顾遥认真地凝视男人,“爷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如今您已君临天下,那许下顾遥的还作不作数?”
萧楚屹浑身一颤,闭上眼。他怎么会不记得,可只听这人说起,都觉得如同万箭穿心,要窒息一般。
萧楚屹再睁眼,满是决绝和心疼,“顾遥,当初我们说好,你助我登上帝位,我就放你和皓轩浪迹天涯。可你真的只把它当作交易了吗?我不傻,分得清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对我,我不信你对我无情。为我假意中毒,为我抚琴高歌,为我潜入敌营擒王,和我抵死缠绵。顾遥,是你先坏了规矩,你让我动心,从此便再放不了手了。”
顾遥被他一番话说的心潮翻涌,看着萧楚屹深情的双眸,眼眶湿润。
萧楚屹字字句句如珠玑,顾遥不仅说不出反驳的话,连心都化做一汪春水。
男人的爱让顾遥动情不止,更让他心痛不止。他知道萧楚屹不会放他离开,他太懂男人,可他也懂自己,原来我们还是要走到那一步。
萧楚屹微微眯着眼,揽住顾遥的腰,低头吻住他微凉的唇。舔舐交缠,万般柔情似水皆化在这个吻中。
慢慢放开顾遥,萧楚屹的眼中是爱怜与孤寂,他的声音里甚至出现一丝软弱,“遥儿,你助我登上这至尊之位,就不要留下我一个人。高处不胜寒,若没有你该多冷。”
萧楚屹没遇到顾涵之前,家国天下就是他心中的唯一。再苦再累再无情也罢,他都不在乎。可是得到过光亮温暖的人,便再无法忍受黑暗的冷寂可怕。所以萧楚屹放不下,不可能放下。
顾遥瞬间心如刀绞,抱住男人,随即便被搂紧。他不愿男人看见他痛苦的表情,死死咬住嘴唇。
顾遥这两世,保家卫国,助萧楚屹登基,不负天下。
照料顾涵,抚养皓轩,不负家人。
甚至要浪迹江湖,纵情山水,不负自己。
可偏偏,负了萧楚屹,留下他一人担这盛世天下,安定繁华的担子。
萧楚屹,终是顾遥负了你。
第37章 逃离
正月十八
萧楚屹把人拥在怀里,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放开这人。
顾遥今天就要出宫去余府,明天下午才能从余府迎娶进宫。晚上是洞房花烛夜,而第二天行册后大典。
顾遥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紧紧搂住萧楚屹,长舒了一口气,心却还是痛到喘不过气。
今日一别,便是海角天涯,没有回头之路。只要他逃了这婚,就是顾遥负了萧楚屹,就算有朝一日再相见,他们之间已再无可能。
萧楚屹摸摸顾遥的头,在他发上烙上一吻,声音里听得出欣喜,“马上你就是我的妻了。”
顾遥一颤,咬住下唇,说不出话来,放开男人,努力的笑着。
萧楚屹眼神越发温柔,低头含住红唇缱绻,有时他真的想永远不放开这美味。只要想到日后有顾遥相伴,萧楚屹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顾遥抵着萧楚屹的鼻尖喘气,凝视着自己面前的黑眸。他要牢牢的记住,以后都不会忘记。
萧楚屹又轻吻他几下,揽着顾遥来到马车前,柔声道,“去吧,太晚出宫不好。”
顾遥笑着点点头,深深看男人一眼,上了马车。帘子一放下来,顾遥再装不出一丝笑意,只是静静靠在车栏上,六神无主,仿佛把心也拉在了萧楚屹那里。
顾遥猛吸几口气,总算不觉得胸闷的难过。
他已决定好在大婚那日,让人装作他的样子进宫,自己则从余府逃到燕京城外,再与皓轩会和。
思绪回到五日前,顾遥第一次和萧皓轩讲起出宫之事。
腊月二十八,萧楚屹昭发明旨,立余家双儿、余遥为后,并令礼部安排筹办嫁娶仪程和册后大典。
朝野与后宫上下震惊不已,自古没有立双儿为后的先例。虽有受宠的双儿,至多是贵妃,而那已是无上的尊荣。
群臣纷纷上柬,太后也是拼死反对。
可萧楚屹一意孤行,先用祖制并无不能立双儿为后做依托,又态度强硬,说若是不娶余遥为后,便永远不立皇后。
众人皆知皇帝说一不二。再如何反对,还是修善完了未央宫,行完了采纳礼,册后大典也在妥善准备中。他们知道这事再无可回转之地,只好随皇帝去了。
而萧皓轩听到消息的那日起,顾遥没有和他解释一句。他也没有问过顾遥一句,只是看顾遥的神色越发的晦暗不明。
直到五日前,顾遥去教皓轩功课,笑了笑,对他说,“皓轩,我们在大婚那日逃跑吧。”
萧皓轩握笔的手一怔,在写的字便废了。
他皱紧眉看顾遥,眼色却不似之前高兴,半晌才说,“我以为你会留在皇宫,留在萧楚屹身边。”
萧皓轩很聪明,因为从小尝尽人间冷暖,对感情更是敏感。这些日子下来,他知道顾遥是喜欢萧楚屹的,甚至是深爱着男人,所以逃跑的事他再没有和顾遥提过。而现在,顾遥的神情哪里又有一分能得自由的欣喜。
顾遥苦笑一下,连小孩都看出来了,垂眸道,“我是想呆在萧楚屹身边。可是皓轩,皇宫终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就像萧楚屹心怀天下,他不会放弃皇位,而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放不下。也许我离开了他会伤心难过,可是呆在皇宫里我定不会开心。还不如去试一试,去我想要的天地。”
萧皓轩听完他的话,握住顾遥的手,叹口气,“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你不想留在皇宫,我帮你!你有什么计划?”
顾遥笑笑,也回握住小孩,“我让文理阁暗中寻了一个身形与我十分相像的人,到时盖上凤冠霞帔,洞房之前萧楚屹是不能见皇后的,不会有人认得出来。等他入宫之后,我会让他卸下喜服,有人引他去太后宫中。太后答应我会保他出宫。”
萧皓轩一愣,顾遥竟也说动太后帮他。
“至于你在宫中,我会给你些药,吃下去后会出现发热的症状。你这几日称病,太医也不会查出什么,大婚那日你也只能呆在寝宫中。宫人们忙碌,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我已经安排好,到时你扮作一名公公,自会有人领你出宫,你就在城郊十里亭与我汇合。”顾遥小心筹备,直到万事具备才敢和萧皓轩说。
萧皓轩看着顾遥,神色严肃认真,“顾遥,你清楚我多想和你纵情山水,浪迹天涯。我也知道你做出这个选择不容易,你有多在乎自由。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顾遥觉得他这番话说的前后不通,怪怪的。却也没有头绪,只当他是想着出宫的事紧张,摸了摸小孩的头,安抚的笑了。
顾遥从记忆里回神,摸了摸胸口,空落落的。他做了几次深呼吸,面上已看不出一丝不对。
他没有要一个丫鬟同行,害怕被她们察觉出来。而余府里,半月前顾遥已安插了人进去,不会有差错。
等到了余府,顾遥先去拜见余松元和他的夫人。这余家上下早被打点好了。
余松元本就有一个嫡亲的双儿,可是几年前死了。那时余松元因不涉党争被贬谪,家中人本就少,现在更极少有人知道此往事。所以余松元说双儿流落在外,如今把人接回来,倒是也能瞒人耳目。
两人都是宽厚待人,性情温和之人。又知兹事体大,更是对顾遥恭敬,不敢乱言。
顾遥为人温柔,骨子里天生就有贵气,与两人相谈甚欢,倒真真有几分阖家欢喜的模样。
等时辰晚了,顾遥回房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等明天一过,他便与这燕京城的种种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