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萧楚屹时不时也问顾遥一些政事,甚至会召他去御书房,把一些折子直接给他看。
顾遥有什么说什么,真解了萧楚屹不少麻烦。
自古后宫不得议政。可是顾遥出入御书房的事,萧楚屹丝毫没有遮掩,甚至还有一次在朝堂上公然说明是皇后出的主意。
这让大臣们又惊又无措,他们没法子的事,竟被一个双儿皇后解了,而且解的颇好。他们也就说不出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话了。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顾遥多少也是听了些的,萧楚屹的想法他又怎么会不知。说实话他不在乎贤名、功劳是不是落在自己头上。可是男人这般顾及于他,不愿委屈了他,顾遥心里便欢喜。
今天萧楚屹没来他这用膳,萧皓轩也不在,只有两个宝宝。这饭倒是做的简单。
萧楚屹登基之后,大渝灭国,归顺大燕。一个月前南国与大燕求和,商涉互市通商,刚刚达成协议,与大燕交好。周边还有一个夏国,碍于驻守边境的七万大军,不敢轻举妄动。
至此,大燕就是大陆上最强大广阔,繁荣安定的国家。
今日便是各国使者来朝,萧楚屹在大殿设席,饮宴迎客。
二皇子和三皇子还小,晚上睡的早。顾遥也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萧楚屹知他不喜应酬做作的场合,便没让他们三人去晚宴。
顾遥乐得清闲,和思楚、念屹在花园里鼓捣移栽过来的药草。
这夜宴上表面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可暗地里人人的神经都绷的紧。外交不可儿戏,一句不合适的话都可能挑起事端。何况话语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要显示大燕国体,皇帝威仪,震慑各国使臣,让他们不敢看轻了大燕,又不至于有损两国邦交。
这不,往来之间,有人耐不住平静了。一曲歌舞刚刚结束,大夏国的使者夏渠拱手行礼道,“陛下,我大夏国向来以擅长音律歌舞闻名于世,此次就有三名乐师与我同来。不如请他们为陛下献上一曲,也好助助兴。”
萧楚屹勾了勾嘴角,喝下一杯酒,抬眼开口,“如此自然甚好。”
夏渠往身后一使眼色,便有一个琴师,一个箫师,和一个歌女走到大殿之中。随即悠扬的乐声和清丽的歌声传达四处,奏的是一曲《汉宫秋月》。
众人表情多少有些吃惊,这乐声变换莫测,抑扬顿挫,确实是高手才能奏出的。加上难得的美声,堪称惊艳。
但听着听着,众人的表情就不一样了。萧楚屹嘴角虽上扬,可眼眸里没了笑意。各大臣表情不好,颇有些纠结。而夏国的使臣则是狡黠高傲,一双眼睛闪着精光。
萧皓轩脸色沉了沉,状似无意地转头和身后的太监说了几句。
那人太监隐了身形,急忙退向殿外。
一曲毕,萧楚屹领头,众人皆拍手叫好。
萧楚屹声音冷冷清清地说,“传言果真不虚,夏国人善音律,这首《汉宫秋月》当真是弹的极好,朕也听的入神了。”
夏渠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夏国向来以仁德之政治国。音乐让人修身养性,故在全国推广音律,提高人民修养,皇宫中的宫人更是个个会几样乐器。”说到此处,虎狼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众臣的脸色十分难看。
萧楚屹登基后致力于民生民权,严令打击豪门奢华淫靡之风。虽在各地都建有教坊和梨园,有利于发展音乐,但却没有笙歌处处之景。加之萧楚屹不好夜宴,只在重大场合才有歌舞助兴。
而刚刚那个曲子,真是把之前宫属演奏的所有曲子都比下去了。短时宫里也不会找到人比他们弹奏的更出色。
现在大夏使者口出此言,分明是在暗示大燕之人都是不通音律,不识高雅的俗人。
果不其然,夏渠又接着说,“陛下登基已四年,这大燕繁盛强大,我等也到帝都朝拜,可是……今日一听,连这全国最好的乐手都并不比大夏国的技师强啊。”
到此已是有人听不下去了,萧楚晔一拍桌子站起,神情鄙夷,“使者有所不知,我国陛下勤修德政,心系万民,忙于政务并无时间享乐。所以也不愿把音律高人都召进宫拘束着,自有教坊和梨园任其交流进益。比不得夏国的皇帝,夜夜笙歌,宫里不知闲养了多少乐人。”
大臣们皆是点头微笑,赞裕亲王能言善辩,口齿伶俐。
使臣脸色难看几分,仍不放过攀咬,冷笑到,“自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上位者就该样样精通,何况这“乐”排在第二位,怎能因为忙就懒于修习。不过想来陛下当年率领铁骑征战各地,怕也是没机会识得音律之美,乐声可教养人之说。倒是我唐突了。”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气氛立刻剑拔弩张,风声鹤唳。萧楚屹也不笑了,冷着眼看大夏使臣,不怒自威。
萧皓轩一张脸比墨还黑,他有些焦急的往后殿看去,终于看到了那抹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在弹琴时见到那使者的表情,萧皓轩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立刻让太监去未央宫请顾遥携琴上殿。
顾遥听那太监一说,也是表情不善,赶忙让熙春司琴帮着更衣。只是这宴服繁杂,他也只求庄重,以至于发饰妆容都没弄就赶过来了,却还是姗姗来迟。
顾遥在后殿刚刚要让人通报,萧楚屹就开口了。他忙拦下小太监,静观其变。
萧楚屹盯着夏渠许久,看的他冷汗直流,终于移开目光,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男人在唐公公耳边低语两句,唐公公就小跑着去了。
萧楚屹不慌不忙地走到殿中,“既然使者如此看重这个“乐”字,那不如朕今日便奏一曲,让使者品评品评。”
那使者一愣,抽着嘴角颤声道,“如此甚好”,却是不安的紧。从没听说大燕皇帝喜好音律,是以今天他才想了这么一出来煞煞大燕的威风,怎么他还会弹奏乐器吗?
其实在座众人,除了萧楚晔,都被萧楚屹这话惊到了。他们从不知皇帝会什么乐器。
萧楚晔笑的真切,这个人说他七哥不通音律,那真是大错特错。往年他与七哥去了多少乐坊梨园,七哥赏乐品评的功力堪称大家,而他本人弹奏古瑟更是一绝。
皇子教导向来需六艺皆授,当初年少时,萧楚屹奏瑟的技艺连老师都自叹不如。可有一次萧楚屹被先皇骂他只知玩乐,不思进取,从此七哥再没奏过瑟。
萧楚晔也经年没有听过了。直到顾遥走后,他才偶然在暗夜听到七哥弹奏,凄美哀转。
萧楚屹接过唐公公取来的瑟,轻拨几圈,音色空灵。萧楚屹眸色沉静,就像大殿中空无一人,而是回到一个个夜不能寐的夜晚。
他很久没奏瑟了,倒不因先皇责骂,只因乐声会透露出心底的思绪情感,而他恰恰是最不能情绪外露的人。
可有时萧楚屹思念顾遥成狂,心痛难解,就又奏起了瑟。随着琴声把情丝流入暗夜,方能度过无眠的夜晚。
萧楚屹和着琴声开口,低沉深幽,蛊惑人心:
这一生我等得好长,从懵懂少年到孤独的王
这一世我爱的好伤,任你把剑插进我胸膛
我的战马飞踏为你平天下
你的琴弦拨动伴我啸天涯
愿为你舍江山为你卸铠甲
愿牵你的手陪你到青丝变白发
孤傲的背影掩不住紧锁的眉
芳香的一吻止不住风干的泪
不羁的岁月诉不完思念如水
自问来时路走不尽爱的轮回
赏漫天落花如你笑颜相随
滴血含笑看着你恋着你爱着你
我命中注定的新娘
萧楚屹唱的凄凉哀转,动人心弦。人人如同经历了惊心动魄,至死不渝,又难有善果的爱情。心情十分沉重,却感动至极,不少女子都落下泪来。
而后殿的顾遥愣愣地站着,眼里心里只有萧楚屹一人。他死死盯着男人,那人唱一字他的心就痛一分,已是鼻眼发酸。
顾遥知道男人爱过他,他却不知萧楚屹直到现在还爱他。爱的这般深沉,这般让他动容。他拼命抑制住翻涌的情绪,才忍住冲动,没有冲进萧楚屹怀中。
一曲毕,萧楚屹睁眼,双眸沉静如水,丝毫没有刚刚奏瑟时的凄哀。他站起身来,威仪凌厉,看向面色难看至极的夏渠,勾了勾嘴角,“使者觉得如何?”
夏渠已是咬牙切齿,一拱手,“陛下精通乐理,我等佩服。”说完就坐回位上,低头喝闷酒,一整晚再没说过一句话。
萧楚屹坐回龙椅,庄重威仪,凌厉强硬,再没有人敢说一句不合礼仪之语。
顾遥在后殿看了男人许久,方转身回未央宫。可他这一路都六神无主,仿佛把魂拉在了萧楚屹那。
顾遥回到寝殿里还是怔怔的,耳边响起男人的歌声,伸手抚上胸口。那里跳的飞快,心里涨的满满,又酸又甜。
半晌,顾遥起身去了望湘楼,坐在那里弹奏焦尾琴。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这样心才能稍稍安定下来。不知弹了第几遍,等他再睁眼时,就对上凝视着自己的萧楚屹。
顾遥满腔的爱涌上心头,对萧楚屹一笑。琴音回转,又把曲子从头弹一遍。这回却和着琴声而歌,情真且热烈。
流水淡月下河溪银光泛
碧天长杨柳千丝绊
思往日雏凤初落君身旁
轻笑叹万里山河为伊撼
暗香浮冬雷惊,融融暖掠心底,策马双踏荒草变良梯
危影近湍流急,双手携桀骜立,远山斜阳水车倒影溪
烽火起阿曼沉船妒火起
梦初醒流水落花意
执着迷万里江山轻言弃
倾心记今生然诺无断离
风云涌问苍穹辅天下成一统,春秋繁华只因伊笑意
劲草疾海夜寂双亮沙指间沥,玉箫冷曲暗思明月寄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傲清风,恬淡相视无声诉情衷
愿君心知我心浮华空忆成,重此生愿做蒲草随秋风
顾遥唱的真切,望向萧楚屹的眼里没有一丝躲避,百般情爱皆在这歌词中。他是在把自己的心唱给男人听,就如刚刚萧楚屹唱的那般。
萧楚屹越听神色越发不明,双手握紧,竟已在颤抖。一双眸子里有疑惑、吃惊、欢喜,最后化作流光溢彩望向顾遥,移不开眼。
这首歌分明只能是写给他的,只能写的是他们两人。顾遥助自己登上皇位,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守得一个太平下。
那么歌中的情,可也是真的?愿君心,知我心,愿做蒲草随秋风?
顾遥唱完一曲,起身走到萧楚屹面前,男人仍然凝视着他,不发一语。
顾遥笑了,一双眸子晶亮,他叫了声“爷”,踮脚吻住了萧楚屹的薄唇。
【作者有话说】:因为太喜欢,偷用了《凤于九天》和《孤芳不自赏》两首歌来用~~请轻拍
第47章 交心(2)
顾遥闭眼贴上微凉的薄唇,心跳的厉害,又试探的碰了碰唇瓣,男人还是没有反应。他握紧萧楚屹的领子,进退两难。
萧楚屹却突然窜进他口中,伸手扶住顾遥的腰,另一手将他的头压向自己,疯狂的攻城掠池。
除却萧楚屹被下药那日,这是两人分别至今的第一个吻,他们都情难自控,吻的难舍难分。
等萧楚屹终于肯放开顾遥,顾遥只能头抵着男人的肩膀喘气,已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萧楚屹搂着他不说话,眸色暗沉,丝毫看不出心绪。
神色清明两分,顾遥笑了笑,轻声说,“爷喜欢我刚刚唱的那歌吗?我很喜欢爷奏的那首曲,我竟不知道你是会奏瑟的。”
萧楚屹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却还是不说话。
顾遥抬头看萧楚屹,被他的冷清弄的有些无措,可对上那映着自己的明眸,只剩下满满的爱恋想要告诉这人。
顾遥看着他,握住男人的手,“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萧楚屹一怔,不再笑了,神色复杂的开口,“你要与我琴瑟和鸣,顾遥……”
顾遥见他只说半句便不语,越发握紧了男人的手,神情坦荡直视萧楚屹,眼神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他笑的粲然,“我爱你,很久以前我就爱你。”
萧楚屹瞬间瞳孔放大,失了魂,死死盯着眼前的笑颜。半响,失笑出声,颤抖着抚上顾遥的脸,双眼竟已发红,他强压下哽咽开口,“我以为永远听不到你说这句话。”
顾遥看他的模样,心酸愧疚的紧,眼眶含泪。他从没和男人表达过心绪,才逼得男人这般不敢相信。
顾遥抚上萧楚屹的手,把脸往男人手上靠了靠,“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情。等我察觉,是你从大渝王营脱险。”
萧楚屹微微皱眉,有些不敢相信,又止不住的心跳,顾遥那么早就爱上他了吗?
顾遥看萧楚屹一眼又低下头,咬了咬牙,身音沉了几分,“可我不敢说,我怕说了就再走不出这皇宫。”
萧楚屹心里一疼,他既然爱着自己为何不愿……他就那么不想呆在皇宫吗?
“顾遥,你为什么不说你那么向往江湖,情愿离我而去,若你一定要选自由,那我……”
萧楚屹还没说完就被顾遥急声打断,“爷!我做不到,我怕你真的在苍生黎民和我之间选了后者,我怎么安心,爷也不会快乐的。我怕,我也不愿。”
萧楚屹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再睁眼只剩满满的疼惜,“顾遥,那时你若真要我放下江山社稷,我做不到。我自私,只想牢牢把你绑在身边。可是我从没打算绑你一辈子,十年或是十五年,我萧楚屹定能给百姓一个许下的盛世,到时将这位子让贤,和你逍遥自在浪迹江湖,一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