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让谁收走了?”
冬至想了一会,“侍卫,大门侍卫说,军师的马死了,那个就…”
“就咋的?”陆忘遥声音拔高一个度。
“我的大少爷啊,那是汗血宝马啊你认不认识!我情兄的小心肝啊,我偷摸给你拽出来因为它跑得快,你这办得明白,把它搭出去了。知道这马叫啥不?”
“不,不知道。”冬至缩着肩膀,一脸委屈。
“叫阿修罗!阿修罗!西域送的马!”冬至恍然间好像想起来,自己刚来的时候,顾老爷收了件大礼,听陆忘遥说是匹罕见的汗血宝马。
他曾见顾情骑过两次,平时看着就是普通白马,甚至比一般战马还瘦了点,结果一跑起来,身上就隐约地闪着金光,忽然跑到太阳底下,那马像像一道飞流在云间的金霞。
冬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情基本没用过它,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喜欢得不得了。
“我,我想起来了。”冬至怯怯地说。
“等死吧咱俩。”陆忘遥哀叹一声。
话音未落,顾情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仆人撑着伞,顾情拿着披肩,前来迎接两人。
见到顾情,两人都错愕了。
“情,情兄。”
“老爷。”
“不必多礼。”顾情道。
“阿修罗被留下了?”他轻轻问,眼眸中还含着温和的笑意。
“是…他们说军师的马跑死了,月渚大旱,所以…”冬至吓得语无伦次。
“也好。我本来也想训好了给军师送去。”他走上前两步,把披肩送到陆忘遥手里,又问“东西呢?送过去了吗?”
陆忘遥还没来得及问冬至,一看车空着回来,就应道“过去了!”
顾情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冬至。
“唉…”他一叹气。
“信都没到他手里,怕是让别人收下了吧。”
陆忘遥转头看冬至,冬至不知道里面还有信,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用害怕,小礼物。他不收就罢了。”顾情将另一件披肩给冬至盖上。
“边走边说吧,别冻坏了。”
冬至被披肩一裹,顿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老爷,其实我,遇见詹军师了。”
“遇见了?”顾情背对着他,冬至听不出顾情的情绪。
“他问我东西谁送的。”
“你怎么说?”
“我说顾老爷。”
“他怎么答?”
“他…”冬至一下想起那四个字。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怎么?他说什么了?”
“他说…”
冬至一皱眉。咬着牙就准备说出来,陆忘遥预感不好,要捂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哼,黑心商人。’”
那个“哼”实际上是冬至从詹军师讽刺的语气里头自己理解的。
顾情听完,好像把这几个字反复品尝一番,轻笑道“军师说得有理。”然后回过头看着陆忘遥“冬天气寒,天关又湿冷,你自幼伤寒,晚上来我这里,我给你做点吃的袪祛寒,这一路辛苦了。”又不忘了拽上冬至,道“你也辛苦了,一起来吧。”
天真的冬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陆忘遥心里可早就明白了。
估计比起玻璃和马,顾情最在乎的是那封信,正因为有信在里头,才托他亲自跑一趟,他却直接甩给冬至了。
临分开,顾情特地问了冬至一句“可能吃辣?”
“能啊!”冬至兴高采烈的点头“我可喜欢了!”顾情笑笑道“好,天冷,快回吧。”遂上了马车与他们分道而去了。
晚上那一餐,是顾情亲自下的厨,要说顾老爷这手艺,满天关估计都没人敢叫板。
想起曾经两人跟爷爷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时候可天天都是顾情生活做饭。顾情对他甚是照顾,想吃什么就做什么,陆忘遥不能吃辣,碰点辣的就眼泪不住地流。
顾情照顾他,家里厨房的菜篮子,从没出现过辣椒。
而这一顿,看着桌上一片红彤彤,陆忘遥就知道,自己这是吃鸿门宴来了,一旁还有个傻里傻气的冬至。
“这,这真的是老爷做的?”冬至眼睛里快要闪出星星了。
“喜欢吗?”顾情朝他笑,冬至把之前陆忘遥说的那些,什么你死我死相约黄泉,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是自己跟了个好老爷。
“喜欢喜欢!”
“多吃点。”顾情声音轻柔。
“嚯,情兄好手艺。”
“忘遥有何惊叹,是太久没吃了吗?快尝尝。”他抬眸,与陆忘遥相视着。
“情兄,我,我错了行不行?”
“忘遥何错之有?是嫌为兄?”
“哪敢。”陆忘遥拿起筷子,自知没得跑了,只能捏鼻子吃了。
一股辣气杀上来,陆忘遥舌头麻的顿时说不出话来。
缓了一会儿才又道“情兄,你怎么发现的?”俗话说死也要死个明白,陆忘遥现在就是这种心情,他就想知道,顾情怎么知道的东西没送到詹军师手的。
“我给军师写了封信,月渚大旱之事我早有耳闻。”顾情手下没停,盛满一碗汤给陆忘遥。
“他一心辅佐太子,振兴月渚,我有帮他渡过难关的办法,他没理由不与我谈。”
顾情看着陆忘遥“忘遥要是真的老老实实把信送到手,在你们回来之前,回信就该到我这里了。鸽子飞得可比你们快多了。”
陆忘遥用手拍拍脑门。
“真的对不起,情兄,那现在怎么办,我再去一趟吧。”
顾情摇摇头,又胸有成竹的一笑“不必了,他肯定要找我,早晚的事。”
那夜陆忘遥吃了一肚子辣椒,竟然还没原则地觉得顾情手里头的辣椒也挺好吃的。
回去的路上陆忘遥还不禁猜想,月渚大旱,顾情能有什么办法,莫不是要替官府开仓放粮,拨款赈灾?
临走顾情交代他明天一早就启程,切断与各个米商的贸易往来,顾家是江南对接中原的最大通道,从个体到集体,他都细细的排编在体制内,按时按量进行收购分成。
顾情一般会在供应当季的量达到后,继续收购下个份的储备米,多用在应急或不新鲜了低价出售偏远地区。
所以顾情一但停止对储备米的收购,江南一大批米商短时间内就会多出一大批大米无法处理,本地消化不了,外地又出口无门。
本来合作得甚是愉快,江南提督在顾情这捞了不少油水,突然来这么一下,怕不是要得罪了官府。
陆忘遥摇摇头,可是顾情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呢?他从小跟着顾情,可是知道,顾情精的很,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突然减少购米量,岂不是要跟方圆几百里的米商来个大决裂。要不是有盐场的巨额利润跟着,恐怕还真经不起顾情这么折腾一下。
但毕竟自己有错在先,陆忘遥也没多问,第二天准时启程,老老实实地去完成顾情交代的任务了。
曾经两人跟着爷爷一起生活的时候,顾情就是个偷鸟蛋之前能把大鸟什么时候回来算出来的人,之前陆忘遥觉得他可能是个神仙,后来才知道,顾情为了和陆忘遥一起偷鸟蛋,自己观察了好几天大鸟的作息习惯。
鸟蛋到手,陆忘遥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办,那边顾情走之前就把火生好了,直接就给他煎了吃了。
顾情从小就喜欢做事之前把前前后后都计算好,所以陆忘遥对顾情一直很放心,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即便是很不可理解的举动,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第3章 黑心商价,千金一曲(中)
月渚从春天旱到冬天,几场大雪下来,悄悄盖住了皲裂的土地,大雪看似是灾民的救星,能及时地化成几口水,但实际上,灾民们不过是在饮鸩止渴,死亡的人越来越多,青壮劳动力损失得严重,老弱病残更是难以挺过这个冬天。
照这样下去,来年开春,要是不巧起一场瘟疫,恐怕月渚就垮了。
詹星若肩头带雪,一双潭水般的眼眸胶着疲惫,不自觉地锁起了眉头。
“报军师,山北的灾民都处理完了。”副将报道。
“好。”詹星若轻声应道“一定要赶在春天之前把死去的都处理好,以免爆发瘟疫。
另外,”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改口道“算了,给我备马,回太子府。”
“军师…您的马…怎么办?”副将道。
詹星若忽的想起来,太子送了他一匹好马,被他这几天日夜不休的跑废了。心里也有点愧疚,还是淡然地说道“无碍,随便牵一匹吧。”
“军师,宫门的侍卫说,前两天天关的顾老爷来给你送东西了。”
“我知道。”
“他说他家祖传养马的,认得马好坏,顾老爷那有匹宝马让他给留下了…我昨夜路过,他硬要我给您带来…”
詹星若一听顾情的马,心生厌恶,“不必麻烦了。”
“军师现在事务繁忙,没有一匹跑得住的好马…军师,那是汗血宝马啊,”副将一顿“日行千里,耐饥耐渴。”
詹星若看了他一眼。
“牵来。”
顾情这匹马,之所以叫阿修罗,是因为它通体洁白,皮毛光泽正好,又是个好斗好跑的姑娘,顾情小时候听他娘诵佛念经,偶尔讲一些佛教里的故事。
阿修罗的女人都很漂亮。
顾情看见这匹马的时候,立刻想起了母亲说的话。所以阿修罗就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自从阿修罗到了顾情手里,从来没放开了奔跑过,这下可算是天性得到了解放,载着詹星若,一道虚影般飞奔而去。
詹星若要见的人,正是太子无争,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无争为人正直,虽未踏上帝位,但一直心系天下,暮雪纷纷,詹星若到达太子府时,天色刚暗。
“好马。”詹星若拍着阿修罗的脖子,对太子府的侍卫安排道“牵到马槽吧,有劳二位了。”
无争在詹星若还没进大门的时候就收到了他回来的消息,撑着伞亲自去接。
“阿离,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天地一白,太子身上还带着香炉的残香。詹星若听见无争的声音,也仿佛松了口气,一进到屋里,瞬间被温暖包裹住,疲惫扑面而来。
“回来汇报一下灾情。”詹星若道,“山北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不过死亡的人数还在上涨。”
“嗯…”无争替詹星若温上茶,皱着眉听他说。
“还有余粮吗?”
“恐怕不够。”无争应道,“这一年大旱,国库已经空了,粮食最多只够应急,大面积发放…行不通。”
“皇上怎么说?最近可上朝了?”
无争无奈的一摇头。老皇帝自打上了岁数便开始贪恋长生不老之术,前几年因为突如其来的偏头痛,杀了好几个御医,后来章太尉替老皇帝找了一位可以炼制丹药的大师,皇帝就一门心思铺在修炼上,朝政甚少过问。
“这个章太尉。”詹星若的手微微攥紧,“自从他推行按人头收税,百姓的生活就越来越困难,大旱一出,不松反紧。”无争听出了詹星若的愤怒,一同成长了有二十年,詹星若罕见动怒。
“那几岁的孩童也要算上一份税,这么收下去…”他长呼一口气,“必须拔掉他。”
“拔掉他,恐怕要费一点时间。”无争道,“章太尉在朝中的党羽众多,以你我现在之力…”
“我明白,可是”詹星若摇摇头道,“无争,你可知道,山北现在人将相食,亡国不过江山易主,我们再这样下去,是要亡天下了。”
两人对视良久,热气从茶壶口腾腾而出。无争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先让月渚渡过难关,事后我会想办法强制他改革。”
“也只有这样了,可是月渚现在,我们既不能开仓赈灾,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詹星若道。
“也不是,我有一个新消息。”无争说着,挥手朝身边的贴身侍卫,侍卫立刻逞上一张地图。
无争将地图铺开,上面有一条长长的红线,如蛇般蜿蜒地从难天关连到月渚。
“这是?”詹星若问道。
“阿离今日忙着处理灾区,恐怕没听说吧。顾成渊突然减少了对江南大米的收购量。”
“顾成渊?”詹星若听见熟悉的名字,有一点意外。
“又是他。”
“认识?”
“不算。”詹星若摇头,“接着说。”
“顾成渊一直垄断着整个天关的大米往来,是南北天关粮食贸易的最大通道,他现在突然减少了对南天关的收购,南天关一下多出了那么多大米,没有地方卖。”
“大米无处可卖,唯有降价。”詹星若念道。
“没错,南天关的米商开始以低价竞争,现在南天关的大米,比官府收民粮给的价钱还便宜。或许我们可以收购南天关的大米。”
“但是没道理,顾成渊为何要这么做?他要帮我们?”詹星若道。
“当然不是。”无争指着地图上的线,“这是南天关到月渚的主要贸易线,我已派人打探过,顾成渊已经把这里堵死了,要是想派商队过去,换不到顾府抵押的银票,在天关什么都别想买到。”
“一个商人,还妄想一手遮天?”
“说不上,也差不多了。我们只能走商道,暗度陈仓,不经他这一关恐怕不行。”无争叹出一口气,“他这样做,也是引着我们上门,估计是想趁虚而入,宰我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