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九这人就是这样,生了个没皮没脸的性格,他若是想对谁好,任你再怎么对他冷脸他都能笑脸相迎,而且不屈不挠,矢志不渝,能琢磨出来一百种花样讨人开心,再冷硬的心都能被他融化,情不自禁的去想他的好。他们刚刚认识那会儿,鬼九可不就是这么天天的哈着甄子彧,赶都赶不走。
甄子彧又想,如此下去,若是时间长了,那个“豫青”会不会也……?
不行,绝对不能让别人把鬼九抢走,就算是收拾、修理、打骂,也得是我甄子彧收拾、修理、打骂。
观澜学院。拨云堂。
拨云见日,甄子彧大概能想到这是什么地方。
拨云堂内没有刑讯逼供的器物,倒像是一个大客厅。缪广逸说过,观澜学院只探案不过堂,看来是真的。
甄子彧坐在一个案几前,章豫青与他对视而坐,另外两人则懒散的斜靠在案几旁。
章豫青为甄子彧倒茶,随口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温文尔雅,不像出入凶案现场之人。
这就开始审问了?甄子彧轻缕须发,盘膝坐定,淡定回答,“姓甄,名念九,字子彧。”
狄敬鸿咕哝道:“甄念九?什么鬼名字?”
甄子彧皱眉,怒目而视,像是要吃人。
狄敬鸿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左顾右盼,不敢与他对视。眼睛那么大,瞪什么瞪,怪吓人的。
章豫青则谦逊客气,抱拳道:“子彧兄。”
甄子彧回礼。
章豫青道:“子彧兄,可曾听缪严老前辈提起过我们师兄弟三人?”
甄子彧点头。
章豫青道:“好,既然子彧与缪严老前辈熟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说罢,他起身往一侧坐了坐,空出中间位置,转头看狄敬鸿。
狄敬鸿被他看的莫名其妙。
章豫青道:“敬鸿兄,你的案子,请你来问。”这称谓,这做派,够客气,避嫌疑。
狄敬鸿:“……”确实,这是自己接的案子,全靠章豫青撑场,有些不妥。主要,他也想从甄子彧的怒目而视下扳回一局。
他磨磨蹭蹭走到案几前,与甄子彧面对面坐下,竟还是不敢抬头直视甄子彧的眼睛。那双眼睛嵌在乌黑的眸子里,清澈明亮,像小鹿一般,即便是生气,却也流淌着绝美景致,像是要把人心吸进去。
狄敬鸿倒出一骨碌问题,“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家住何处,来双溪山有何贵干,还有,如何认识的缪严老前辈,又为何深夜出现在凶案现场?”问完,偷偷呼出一口气,《探案秘籍》基础问答,他还是记得一些的。幸好。
甄子彧看着他窘迫的鬼样,暗自发笑,这是做了错事不敢见我么?“方才在下说了,姓甄,名念九,字子彧,弱冠年纪,幽州人士,与友人结伴云游,路过双溪山,突发意外不省人事,友人走失不知去向,幸得缪老前辈相救,醒来之后暂居缪老前辈家中。”
狄敬鸿看章豫青,章豫青没有反应,他只好自己继续问,“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为何深夜出现在凶案现场?别跟我说什么路过,住在梅子铺,半夜路过双溪镇,你是夜游神吗?”
甄子彧略微欠动身体,探头到狄敬鸿面前,神秘兮兮道:“我不是夜游神,我是鬼的人!”说罢又端坐入常。
狄敬鸿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崩溃道:“甄子彧,你吓唬人!”
刘博恩见狄敬鸿吃了瘪,乐的前仰后合。章豫青也是嘴角带着微笑。
甄子彧故意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舒坦不少。这个人,不收拾,不老实。
甄子彧道:“别光顾着问我,敬鸿兄又是为何深夜出现在凶案现场?还有~方才敬鸿兄与在下对话,似乎未用敬称,敢问~敬鸿兄年龄几何?”甄子彧第一次见鬼九的时候,鬼九故意捉弄他,问他为何不用敬称,那时候甄子彧腼腆,窘迫的不知如何应对。
甄子彧也想捉弄狄敬鸿,没想到狄敬鸿理直气壮,道:“我在问话,我用什么敬称?”
甄子彧试探道:“问话不用敬称,不问话就用敬称?那是不是说~子彧确实比敬鸿兄年长?”
狄敬鸿道:“你不要以为大两岁就可以轻视我的问题,在这里~我说了算。”
甄子彧眼神变了变。
大两岁?
鬼九可是比甄子彧还要大两岁。
第9章
得知章豫青等人返回观澜院,冯安然即传唤章豫青。
他着急了解案情进展。
狄敬鸿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假判官,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冯安然为了让他苟且留在观澜,这次算是豁出去老脸护短了,唯一一个殿堂级出山令牌指派给了他,他若把这个案子办砸了,冯安然也要颜面扫地。
想当年,冯安然把狄敬鸿从双溪边捡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捡到一个宝贝疙瘩,哪里能想到是这么个怂蛋?惭愧,丢人,完美人生中的重大尴尬。
狄敬鸿出生便成了弃儿,彼时冯安然刚到双溪山,捡到一个小东西陪着自己,欢喜的不得了。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也为了纪念恩师,冯安然决定让他随了恩师姓“狄”,既然是双溪边捡来的,便取名“狄濯”,字“敬鸿”。
狄敬鸿小时候那叫一个乖啊,聪明伶俐,活泼可爱,长得也讨喜,冯安然把他当儿子待。怪就怪自己从小对狄敬鸿太过溺爱了,把他养成了一个懒散胆小的性子。现在可倒好,不求上进,得过且过,混迹青铜级不说,成绩还常年垫底。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现在,冯安然隔三差五修理狄敬鸿,人前从来不给狄敬鸿好脸色,却还是传出了“院长偏袒狄敬鸿”的风言风语,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所以,冯安然干脆咬牙跺脚来个狠招,把双溪镇的案子指派给了狄敬鸿,只盼他能够借着章豫青的帮扶争口气。
章豫青到。
冯安然收了自己的唉声叹气,问章豫青道:“双溪镇的案子进展如何?”
章豫青道:“摸到一些线索,尚未合围。”案件线索凌乱,缕清线索,澄清事实,叫做“合围”。
冯安然点头,道:“你多带带敬鸿,若是此案再交不了差,怕是真说不过去了。”
章豫青岂能看不出院长关心狄敬鸿,他安慰冯安然道:“院长尽管放心,线索已经有了,昨夜我们带回一个关联人,正在拨云堂问话,相信很快就能合围了。”
冯安然道:“哦~这么快就找到了关联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章豫青将甄子彧的事情复述一遍。
冯安然道:“听你这么一说,这个甄子彧确实是有些蹊跷,先把他留在山上观察几日。”
章豫青道:“留他在山上,只怕是缪严老前辈那里不好交待。这会儿,估计缪老前辈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
冯安然道:“今日,另一个老顽固也要上山,届时你们见机行事,绝对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章豫青知道冯安然说的莫知邱,“莫老前辈确实说今日送验尸评述,没想到他老人家亲自送来了。”
冯安然道:“莫知邱就算不想来,缪严也会把他给拉过来,这两个老顽固,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联合起来敲我冯安然的竹杠。”
章豫青道:“两位老前辈与您亲近。”
冯安然道:“哼~哼~开账单的时候从未见他们亲近。”
章豫青无奈摇头,三个老顽固。
少时。
三个老顽固聚齐在拨云堂,周边坐着章豫青、甄子彧、狄敬鸿、刘博恩等几个晚辈。
莫知邱沉着脸,道:“呵~呵,冯安然,你们观澜正事不做,开始学山匪绑架了!”
很明显,他这是说观澜绑架了甄子彧。
缪严脸色也不甚好看,但相比莫知邱还是稍微内敛一些,看到观澜没有为难甄子彧,便静默以对。他此次上山的目的是带人走,旁的话莫知邱已经说了,他就没必要再重复一次。莫知邱和冯安然,两人见面就呛,呛完继续合作,多少年一贯如此。
冯安然认为,他能忍莫知邱这么多年,只不过因为莫知邱确实有一技之长。莫知邱则认为,他能忍冯安然这么多年,全都是从冯安然身上有钱可赚。
三人目光对峙,冯安然以一敌二,不怯。
种种迹象表明甄子彧身上有线索可挖,冯安然怎会放过?
且不说,冯安然对探案的痴迷甚于一切,单就说,此案关系到狄敬鸿的晋级考核,他也要审慎对待。
局面僵持不下。
章豫青道:“两位前辈,我们想请子彧兄在观澜小住几日,待线索明晰之后,豫青定会亲自送他下山。”
诺大的观澜学院,莫知邱只瞧得上章豫青一人,无奈,挖不走啊。章豫青说话,莫知邱终于没有反驳。
缪严道:“几日?”章豫青的父亲与缪严是故交,缪严也不想为难晚辈。
章豫青道:“三五日。”
缪严道:“子彧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复原,白日需用药调理,三五日太长,不怕是有些妥。”
狄敬鸿咕哝道:“我看他没有什么大病,他若真有大病在身,还能半夜出来吓人?”
刘博恩:“咳~咳~”你难道不清楚自己不受人待见吗,乱插什么嘴,你呛声这两个老顽固会有好果子吃吗?
狄敬鸿话一出口,好不容易在章豫青调节之下略微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刘博恩扶着额头发愁,哎呀,头疼。
果然,莫知邱联合缪严,义正言辞,给狄敬鸿上了一堂人生必修课,那叫一个批判的彻彻底底。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冯安然都听不去了,“你们有异议可与我商量,不必跟晚辈计较。”
莫知邱当即就不乐意听了,“计较?冯安然,你不要一味偏袒这小子。”
冯安然赶紧打断他,“莫知邱!当着晚辈们的面,你切莫乱说。”我偏袒归偏袒,但我不能承认。
莫知邱道:“我乱说?缪严,你评评理,是我乱说还是他心里有鬼?”
气氛异常紧张,一触即发。刘博恩看章豫青,快劝劝啊,章豫青看狄敬鸿,快道歉啊。
狄敬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出来振振有词,道:“两位前辈,甄子彧深夜丑时出现在凶案现场,被我们当场捉住,乃是此案重要嫌犯。现如今,观澜学院接了大理寺的买案文书,我们不仅可以扣押甄子彧,也可以将其移送大理寺。”
所有人:“……”
莫知邱当场拍了桌子,“冯安然,狄敬鸿这小子翅膀硬了啊,敢跟我和老缪两个叫板了。”
冯安然捋了捋胡子,道:“敬鸿所言是事实。”
这就……尴尬了。
莫知邱若是肯罢休便不是莫知邱了,他起身道:“那么,冯院长,老夫怎么听闻,甄子彧只是路过现场呢?难不成,观澜不许百姓在大道上走路了?”
看莫知邱的架势,若是冯安然继续偏袒狄敬鸿,他便要动手了。
甄子彧起身,深鞠一躬,道:“各位前辈,各位观澜的探案判官,切莫因为晚辈之事动怒。晚辈坦诚,昨夜我确实是去过凶案现场。”
他这突如其来的坦白,令莫知邱措手不及。
甄子彧接着道:“只不过我去的不是刘宅,而是另外两座宅子。”这是事实,昨夜甄子彧先去了另外两座宅子,等他走到刘宅的时候,刚巧撞见了狄敬鸿,没能进去刘宅。
缪严看出,甄子彧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们起冲突,问甄子彧道:“子彧,你为何半夜去案发现场?”
缪严其实内心也有疑虑,但他不想把甄子彧留在观澜。双溪镇凶案牵扯甚广,大理寺正急于交差,若是被他们知道甄子彧与案件有关联,定会将其押解回长安,到时候甄子彧免不了受皮肉之苦。他现在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大理寺的手段?
甄子彧道:“晚辈有愧。晚辈对探案也有兴趣,听闻此处发生命案,忍不住想去探个究竟。至于为何深夜前去,只因晚辈判断凶手可能是在丑时作案,所以才前去验证。”
章豫青道:“子彧兄可有新发现?”
甄子彧点头,道:“有。”
章豫青道:“愿闻其详。”
甄子彧道:“凶手应是先用毒,等到受害者有中毒失意迹象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再行加害。”
莫知邱道:“你没有见多死者尸体,为何能得出这一结论?”
甄子彧道:“民间都在传,死者在夜间被妖魔所害。夜间,所有人都在家中入睡,全家被害身亡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子彧推断,应是中了毒。不过,凶手并没有将人直接毒死,如果凶手想直接将所有人毒死,最稳妥的办法是白天在食物和饮水中下毒,而如果他白天在食物和饮水中下毒,这些人早就毒发身亡,根本等不到半夜,并且,他们也不会全部在同一时间死亡。所以,即便我没有见过尸体,也能大胆推测,死者是先中毒失意,之后又被外力所杀。”
莫知邱露出赞许的眼神,频频点头道:“有道理。”
甄子彧接着道:“凶手没有在食物和饮水中下毒,我推断,原因有二,其一,凶手与这三户人家关系并不紧密,没有机会在食物和饮水中下毒;其二,时间紧迫,凶手杀人为临时起意,没有时间在食物和饮水中下毒。结合其他线索,我推断,应该是第二种原因。”
章豫青道:“没错,没有机会可以找机会,没有时间就真的无法变通了,只能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