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严道:“我去送送他们。”
甫一出门, 缪严和莫知邱就按住了冯安然,吓得章豫青和刘博恩不知如何是好,莫知邱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该干嘛干嘛去。”
两人不敢动,犹豫不决看着冯安然。若是冯安然有令, 即便他们不敢上手, 好歹也帮着拉一拉偏假。况且, 他们两个也想知道三位前辈要说什么。
冯安然不慌不忙,也学着莫知邱的样子摆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该干嘛干嘛去。”
两人仍旧迟疑。莫知邱干脆上脚赶人, “走不走,不走老夫上脚踹了。”两人无奈,只好先走人。
只剩下缪严三人, 缪严和莫知邱按着冯安然不松手, 一直将冯安然拽到了书房, 路上遇见几个小判官,倒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两人一左一右假装与冯安然并肩走, 压着人的手紧紧薅住衣袖, 片刻也没有松开,生怕一松手人就跑了。
到了书房,冯安然本想客气两句, 没想到那两人单刀直入,像是审犯人一样审问他,“快说,把子彧藏到哪里去了?”
冯安然满脸委屈状,“我真的没有见到他,你们怀疑我做什么?”
莫知邱道:“不怀疑你怀疑谁,你一直都不乐意他和鸿崽子在一块儿,肯定是你干的好事,若非如此,谁能上得了你观澜作怪?”
莫知邱说完,递了一个眼神给缪严,缪严接着道:“就是,抓贼是你的看家本事,若真有贼,你能看着不抓?”
莫知邱道:“你以为把甄子彧藏起来,就能分开他们两个了?依着我看,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越是横插一杠,他们越是难舍难分。”
缪严道:“你不如将子彧放出来,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落得个干净。”
莫知邱道:“依我看啊,也别问了,那个什么影子奸细,八成是这老家伙自己假扮出来的,还问什么问,贼喊捉贼啊?丢人不丢人啊?”
缪严道:“我呸,他能假扮出来才怪,就他长成这副德行,就算是我徒弟的背影,他也假扮不出来,多半是安排的哪个猴崽子。”
莫知邱道:“若是老夫知道是哪个猴崽子,非得把他按在案板上开膛破肚不可,你当老夫的刀子是摆设吗?”
莫知邱和缪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冯安然结结实实埋汰了一通。
冯安然低头不吭声,等他们啰嗦完了,冯安然才道:“你们真是冤枉我了,我确实是没有看到子彧。”
两人异口同声:“呸。”
冯安然无奈,只好指天发誓,“此事若是我冯安然做的,让我此生再也破不了案,破案破的全是假案。”
这誓言可是够毒辣,对于冯安然来说,破不了案比杀了他还难受。
缪严和莫知邱两人面面相觑,而后问冯安然,“真不是你干的。”
冯安然道:“真不是,我哪有那么傻,你们看鸿儿还能离得了他吗?”
缪严道:“那是谁?”
冯安然拂袖,怒气冲冲坐到椅子上,道:“我也想知道是谁,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这是明摆着要与我观澜较劲。”
莫知邱见冯安然这副模样,也相信不是他做的了,“会是谁呢?观澜判官背景审查极其严格,你这里一向是铁板一块,这么多年都安然无事,怎么突然就出了奸细了呢?”
冯安然道:“不是我冯安然在两位老哥面前吹嘘,这么多年来观澜真就如铁板一块,不仅观澜判官背景审查严格,而且观澜保密措施一向很严格,判官之间并不知道其他人手里案子的情况,观澜通过层层措施,始终将消息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莫知邱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端倪的?子彧来了之后?”
冯安然摇头道:“其实,在他来之前就出现过两次意外事件,一次是在十年前,一次是在一年前,我一直在私下追查,并没有捉到此人踪影。”
缪严道:“十年前就出现过一次?这么说此人与子彧无关啊。那你为何不与鸿儿说清楚?”
冯安然道:“十年前与子彧无关,现在未必与子彧无关,尚未有定论,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你们放心,虽然我对子彧还是有所怀疑,但我一切以证据为重,没有找到确切证据之前,我绝对不会冤枉那孩子。”
莫知邱撇嘴,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不冤枉人家,还不是把人家关了好几个月。”
冯安然道:“那是鸿儿的选择,他宁愿将人关着,也不要将他送到拨云堂审问,我又有何办法?”
观澜的规矩,只断案不过堂,但若是内部之事无法决断,可在拨云堂召集三位以上殿堂级判官,进行公开审问。
狄敬鸿不肯,一是不想甄子彧受委屈,二是不敢面对未知的结果,所以他选择了最稳妥的退路,将人圈在了“忘乡”。
缪严道:“鸿儿平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对子彧倒是真心实意,这孩子突然就长大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根据目前的情况,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子彧确实是受人胁迫为人利用了,但我信那孩子本性纯良,他即便是被人利用,也肯定是有难言之隐;第二种可能,子彧是被人带走了,踏入观澜如入无人之境,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子彧的人,极有可能是蔺知退。”
缪严说完,书房内陷入沉静。
三人似乎都在考虑两种可能性,以及带来的后果。
冯安然道:“这两种可能我也想到了,二者权衡利弊,还是蔺知退更危险,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即便是前一种假设,子彧的背后也可能与蔺知退有关,左右我都怀疑幻月阁,最近几年,幻月阁异动太频繁了。前些日子,鸿儿心里憋着一股子劲,直接插进了幻月阁的老巢,将人撵出了长安,却并没有伤及他们的命脉,依着蔺知退的性子,定会反扑回来。”
莫知邱道:“都说鸿崽子立了大功,将蔺知退撵出了长安,他还坐上了观澜院监之位,到底他有没有见到蔺知退本人啊?”
冯安然摇头。
莫知邱“嗨”一声,“我说呢,咱们追他了几十年都没有追到,他一个小崽子就能追到人,老夫还真是被他吓到了。说到底,还是没见到真人啊?蔺知退狡兔三窟,替身颇多,又是来去无踪,说不定啊,他追到的根本就不是蔺知退本人。”
冯安然不语。
莫知邱了然,估计冯安然心里也有数,只不过他为了让狄敬鸿在观澜学院服众,坐稳了观澜院监之位,主动牵头将此事大肆渲染了一通。莫知邱摇头,“真有你的,宠儿子宠出花样来了都。如今,你儿子的心被人家给勾走了,找不到人,我看你怎么办,好不容易将他扶上了车观澜院监之位,别再颓废隐遁江湖了。”
冯安然啧一声,皱眉道:“莫知邱,你真是知道几时往我心里插刀最狠。”
莫知邱撇嘴。
缪严道:“行了,既然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们俩就别干坐着了,赶紧去找啊,去他们住的那个忘乡,看能不能追到些蛛丝马迹。”
长安南郊,太白山。
深山丛丛莽莽,一眼望不到边际,大山中树木遮云蔽日,掩盖着另一个异世地界。
一处悬崖边上,看似与别处无异,顺着悬崖往下,确是别有洞天。
甄子彧迷迷糊糊,似是大梦初醒,他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头疼,眼疼,胳膊疼,周遭冰凉。他想喊狄敬鸿,心里想着,这人怎么又把被子全都拽走了,他动了动身子,没有喊出来生,他想要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在床上。
一个噩梦,惊醒。
他的手脚被结结实实绑着,有人正在咫尺处瞪眼瞧着他,他似乎在一个山洞里面,格局十分开阔,内里摆设应有尽有,四周火把燃得正旺,渲染的洞内气氛十分吓人,像是传说中的妖精洞一样。
甄子彧开口问眼前人,“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那凶恶的脸迅速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意识到自己被绑了。
那人见甄子彧突然睁眼,似乎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道:“阁主,他醒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悠悠地声音,在洞穴内传过来比上次在幽州之时更加冰冷,“终于醒了,老夫已经等不及了。”
阁主。蔺知退?
甄子彧循着声音,费劲地转过头,看不太仔细,洞里光线昏暗,那人离得颇远,加上他四肢均被绑着,只能晃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甄子彧听狄敬鸿说过,蔺知退神秘莫测,轻功极高,狡猾多疑,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即便是阎罗捕快冯安然和鬼刀圣手莫知邱,与之斗了几十年,也只闻之声未见过其人。
难道真的是蔺知退?
虽然不合常理,但甄子彧还是心里一喜。他心道,竟然是蔺知退蔺阁主亲自绑了我?说不定我能将计就计揭开他的真面目。由此一来,不仅洗脱了自己的罪名,还为观澜立了大功,最重要的是,要让狄敬鸿心服口服。
蔺知退似是笑了一声,道:“别做白日梦,进了此处,便是你的坟墓了。”
第97章 长安谍影
果非凡人。
两人尚未交锋对话, 蔺知退就看到了甄子彧的心里, 一语道破他的计划。
甄子彧压着声音,竭尽所能让自己听上去更具威严一些,“你想怎么样?”
蔺知退未答。
甄子彧又道:“我已经是个死人, 对观澜没有任何价值,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是么?”蔺知退从高处拾级而下, 又止步, 道:“看来, 你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心知肚明,这是最好不过了。即便狄敬鸿被你蛊惑,但他终还是会选择观澜,你也不用再耍小聪明, 咱们都能够省些气力。”
甄子彧以为,蔺知退将自己绑过来是要威胁狄敬鸿的,那个莽人说不定真的会中招。
甄子彧之所以三个多月老老实实待在忘乡, 也是怕走到这一步, 将狄敬鸿推到悬崖边上, 让他进退两难。
以他对狄敬鸿的了解,那傻子虽然表面上对自己做出一副凶狠的姿态,实际上心里依然放不下, 届时, 他又会说“我的人只能我来欺负”之类的鬼话,拼上一切与蔺知退纠缠争斗。
观澜判官百余人,细作选择甄子彧下手, 定是有所打算的。
甄子彧早先认为,可能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他也怀疑过冯安然,冯安然虽然一生磊落,但是他为了狄敬鸿为了他认为的观澜安稳,也许会选择冒险一次。
第二个原因,他怀疑幻月阁,蔺知退选择由甄子彧入手也是可以理解的,用甄子彧控制狄敬鸿,以狄敬鸿较量冯安然。幻月阁蔺知退与观澜冯安然相互较量几十年,你退我进,你进我退,不分输赢,难言高下,看来这次蔺知退是打定主意要一决胜负了。
以上两种原因,都能说得过去。可是,甄子彧方才听蔺知退的说法,没有想拿他要挟狄敬鸿?还劝说甄子彧放弃狄敬鸿?这是什么意思?策反,以为他用?他也未免太过自信了吧,他既然盯上了甄子彧,理应调查个清清楚楚,难道他不知道甄子彧是断然不会与他狼狈为奸的吗?
甄子彧心里想到,蔺知退不过如此,小看我,有你后悔的时候。
甄子彧侧躺在地上,手脚被绳索勒得生疼,他艰难的挪动身体,仍旧看不清蔺知退的面貌,只好暂时作罢,喘了两口气,道:“依晚辈拙见,前辈似乎才是打错如意算盘的那一个,晚辈虽然不才,但骨气还是有的,你想策反我为你所用,不如早些死了这条心,用你的话说就是——省省力气。”
蔺知退带着几分笃定胜利的姿态,像是蔑视四海的君主一般,高傲地仰着头,道:“凡是留有余地,方能进退无忧。”他抬手,清脆地击掌。
那掌声……甄子彧竖起耳朵,似曾相识,可惜太短,尚未仔细辨别,山洞之中就被一阵嘈杂搅乱,随即传来一阵哀嚎。
甄子彧惊道:“魏洛!”
没错,是魏洛,甄子彧听得仔仔细细。他心里一颤,紧张地四处张望,没有寻到魏洛的影子,紧接着又是一阵哀嚎,魏洛的声音从空旷的山洞里传出来,伴随着打骂声,又折射出一道道回声,一阵接着一阵的,似要把人的神经撕碎。
甄子彧听不得那声音,用尽全力喊道:“住手,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打骂声还在继续,魏洛哀嚎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痛苦的忍耐,他也听到了甄子彧的声音,他在硬挺着,不想让甄子彧担心。
甄子彧提高声音,道:“有话直接说出来,不用使这些阴损的手段。”他既是说给蔺知退听,也是说给魏洛听,确认自己与蔺知退还有谈判的余地,好让魏洛放心。听魏洛的声音,对方并没有堵住他的嘴,而是故意让他喊出声,甄子彧怕魏洛做傻事。
果然,魏洛喊了一句,“蔺知退,你不得好死。”随即而来的是更加凶狠的折磨,过不多时,魏洛便昏死了过去。
有人从侧室进来,向蔺知退禀报,道:“阁主,他昏过去了。”
蔺知退丝毫没有犹豫,“接着打,打舒服了自然就醒了。”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怪物。
甄子彧未等那使者应声,便抢先道:“别打他了,你们失手将他打死了怎么办,岂不是没有手段继续威胁我了?既然你的目标是我,你尽管说好了,需要我怎么做?”
蔺知退阴森森地道:“失手?”山洞里突然安静,继而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失手?你问问他这双手,每日要行刑多少次?” 蔺知退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会失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