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疏桐七弦

作者:疏桐七弦  录入:07-12

  楚韶倚在城墙背后发呆。
  “你在想什么?”沈琥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在他旁边坐下,拧开手头的麂皮酒囊猛灌了一口,“西野这帮孙子的打法……那个伏伽阿洛斯真不怕这一仗打垮了整个西野,从此元气大伤么?”
  “已经两天了……”楚韶喃喃地念道,“两天……”
  沈琥珀侧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傅允洺早有准备,恐怕这次也是举全国之力一搏,”楚韶垂着眼睛,道,“我在想——”
  “将军!”他还没说完,忽然有一个小兵跑来,疾声打断了他,“有两个人不知怎地知道了我们内城的地下通道,偷偷跑进来了,我们不知身份,怕是西野人,就先扣住了。但这二人说一定要见将军,不得不来请您——”
  楚韶猛地站了起来,侧身躲过耳边的箭矢,拽起了沈琥珀,一句话也没说地跟着这小兵大步跑去。
  沈琥珀不明所以,直到跟他走到了扣押这二人的地方还是很懵。月色下他看见其中一个人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红色兜帽,露出一张比月光更美的脸。
  而另一个人,则让他怔了一怔:“桑大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柘退了一步,朝楚韶半跪行礼,低头道:“将军,事我办成了,幸不辱命。”
  楚韶却没理他,他直直地盯着满天红,一字一句地道:“姻痴山上他提前的布置只有你知道,他在哪儿?”
  满天红掩着嘴,冲他轻轻笑了一声。
  *
  滴答。
  滴答。
  耳边传来露水滴落的声音。
  周兰木一手握着笛子,背倚着土坑墙壁,感觉自己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光。
  大概快到两日了。
  两日以来,他与傅允洺皆是粒米未进,体力和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期间周兰木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一次,尚未清醒,便感觉颈间有一双冰凉的手恶狠狠地掐了上来。
  他连忙挣扎,所幸傅允洺也没有什么力气,两人在地面上翻滚缠斗,直到精疲力尽。
  这样的情形不下三次,所以如今即使耗尽了体力,两人也再不敢闭上双眼。
  傅允洺想尽了办法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手边什么都没有,竟无能为力。
  他闭着眼睛,按了按眉心,突然开口,沉沉地道:“陛下……你是真希望你我二人都死在这里么?”
  周兰木抬头看他,嗓音嘶哑:“能陪大君一起死,真是我的荣幸。”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死了,也改变不了……咳,改变不了什么,”傅允洺捂着喉咙,艰难地道,“西野大军在此,我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周兰木笑了一声。
  “实在不想再跟大君兜圈子了,”周兰木清咳了两声,似乎很愉快地道,“大君就不想问问,当日我寻来挖下此地坑洞的人是谁么?”
  “是谁对西野的地形如此熟悉,为我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又是谁能在群龙无首的西野士兵当中一呼百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傅允洺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
  周兰木瞧着他,笑得停不下来:“大君,我帮你们西野把‘神’找了回来,你不高兴么?”
  “你疯了!!?”傅允洺扶着身侧怪石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朝他走来,面色有些狰狞,“疯了……若我们两败俱伤,对他最好,你以为他不会入侵大印?他……他不会来救你的!”
  “我只是帮着西野的小王子拖住了他的哥哥,让他有机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机会夺了你的王位而已。”周兰木缓慢地说着,眯着眼看着他,似乎半分都不胆怯,“至于救不救我——我早就说过了,能和你死在一起,真是我的荣幸啊。”
  “你这个疯子,疯子!”
  傅允洺颤抖地指着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踉跄了几步,突然朝着周兰木扑了过来,面色扭曲,如野兽一般。
  “我杀了你……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
  垂杨叶老莺哺儿,残丝欲断黄蜂归。
  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沈琥珀。
  花台欲暮春辞去,落花起作回风舞。
  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
  ——李贺《残丝曲》
  “沈”通“沉”


第103章 困兽斗
  周兰木死死盯着他,闪身迅捷地在地面上滚了一圈。傅允洺伸手一探,握住了他的右肩,他似乎知道周兰木此处有伤,刻意地用了用力。
  周兰木挣脱不得,冷汗顺着惨白的面颊涔涔落下,他一手握住对方的胳膊,另一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笛子,充作武器朝对方头上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在他重击之下,傅允洺不免松了松手,往后闪避,笛子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红印。
  “你——”
  傅允洺双目血红,形似疯魔,早先被精心编成的小辫儿也早已毛燥散乱,倒显得整个人更多了几分野性。
  周兰木抽回肩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被对方再次一探手抓了领子,恶狠狠地掼到了地面上。
  而这个动作也耗尽了傅允洺所有剩余的力气,他随着周兰木一起重重地跌坐了下去。
  胸腔处滞闷不已,周兰木眼前发花地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咳了几声,感觉喉咙处弥漫上一股腥甜的血气。
  黑暗的空间中只残存着两个人喘着粗气的声音。
  周兰木伏在地上,努力让气息平静了些,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你赢不了我了,何必白费力气?”
  “你这么想激怒我,是为了什么?”傅允洺单手撑着地,阴阴地看着他,“反正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就算离岸回去又怎么样,他是西野人,你死了,肥肉送到嘴边,他难道会不吃?哈,他那种疯魔性子,说不定比我更过分……你心心念念的大印,一定会被他一手毁了的。”
  周兰木轻蔑地笑了一声,却没回话。
  黑暗中傅允洺突然听见“嘎嘣”一声脆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后颈一痛。
  他方才竟然活生生地掰断了手中的玉笛!
  玉本脆弱,切口也算不得多么锋利,卯足了力气也不过在他后颈处留下一个血痕,放在平时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伤,可如今同困于此,一点点小伤都是极有可能致命的。
  周兰木握着手中染血的玉笛,慢慢地、不冷不热地说:“大君说话……真让人不舒服,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多有……得罪,见谅。”
  *
  “你竟给西野人投毒?”听完桑柘的话,沈琥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若洪钟地吼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不妥,便重新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此事……”
  “我知道此事或许不妥,但大敌当前,确是最好的法子,”桑柘握着手中茶杯道,“素芙蓉姑娘临行东南前辗转托人将这主意送到我手边,看来是真动了悔意。我在西野潜伏这么些年,是该讨回些代价来了——况且沈将军知道,这瘟疫只生烂疮,体魄强健者五日之内便可痊愈,本是白沧浪和戚楚研制出来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不过是吓他们一吓罢了。”
  “跟你随行的那位,便是西野的神子?”沈琥珀思索一番,调转话头问道,“他拿着药方退了西野的兵不假,可谁知会不会卷土重来,陛下怎么如此信任他?”
  “神子本就极负盛名,西野人笃信大殇神母,历来奉神子如真神一般。”桑柘答道,“这西野历史上,神子夺王权之事数不胜数,要不伏伽阿洛斯怎会在他少时便诡计陷害,惹得他出走,不过是想把权柄握在自己的手里罢了。这回伏伽阿洛斯下落不明,神子现世,又持救命良方,恐怕他们的大君回来,也救不了残局了。”
  沈琥珀点了点头,叹道:“陛下算无遗策,只是……”
  两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桑柘才开口道:“今日西野退兵,沈将军可先带大军于扶孜城休沐,玄剑大营折损了些弟兄,也该好好安排后事。方太医和太清已把素芙蓉姑娘好生安葬了,不必忧心。”
  “神子到底是西野人,陛下虽信任他,可若是他不把陛下的藏身之地告诉楚将军,或者故意说个错的,岂不是……”沈琥珀握着拳,在桌面上沉沉地砸了一下,“阳春兄弟跟着楚将军上姻痴山都半天了,万一……”
  “没有万一,”桑柘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垂着眼眸道,“三日之内若无音讯,照陛下手谕,你我便回中阳拥公主露登基。”
  言罢,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半晌才怅然地放缓了口气:“如今得闲,沈兄陪我一同给云川上一炷香罢。”
  楚韶随着满天红一路上山,最终才在密林深处一个瞧着极深的悬崖处停了下来。陆阳春低声向身边的鹦鹉卫询问了几句,方才对楚韶道:“就是此处,当日陛下与伏伽阿洛斯一同坠崖,我私下派人找过了,但是毫无音讯。”
  “他就是怕你们这样私下里来找,才不肯告诉你们他去了哪儿的。”满天红依旧带着他的黄金面具,红色衣袍在悬崖上吹来的风中烈烈而舞,“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去寻的时候有多少西野人跟着,倘若告诉了你们,你们去找,也让西野人寻到了我哥哥,他的一切布置,不就白费了么?”
  “如今西野人已听令于你,退守姻痴山十里之外,你是神子,又救了他们的性命,傅允洺就算回来也威胁不了你了,他所应允的,你全都得到了。”楚韶哑着嗓子,对他道,“他人呢?”
  满天红没说话,他轻描淡写地往悬崖之下瞄了一眼,缓缓道:“在带你去找他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楚韶道:“你问。”
  满天红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转过头来看他:“当年之事,你可有悔?”
  楚韶毫不犹豫地答:“有。”
  满天红盯着他的眼睛:“所悔为何?”
  “屈膝人下,我始终不悔,”楚韶答道,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有点飘忽,“倘若能重来,我九岁那年便要长伴他左右,不求相知相许,但求……彼此信任,永无欺瞒。”
  “哈哈……”满天红掩着口,很愉悦地笑了起来,“冠冕堂皇的话儿说得倒不错,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几分真。”
  楚韶道:“那你在笑什么?”
  “我笑……”满天红侧过头来看他,挑了挑眉,“笑你们真是天生天杀的冤家呀,他交待我问你的问题,你答错一个字便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竟一字不差,佩服。”
  他突兀地抓住了楚韶的手腕,引他往悬崖边上走去:“你父亲于我有恩,虽说还了,但总归不舍得对你太狠心,若非你肯替他引毒,恐怕如今便是一个都活不了了。自此之后可要前尘皆忘,不枉我为你们牵这一根红线。”
  满天红身侧那个一直跟着他、看不清脸的侍卫突然冷哼了一声:“别人的事你倒是管得开心。”
  满天红回头一笑,“哎呀”了一声:“少说两句罢。”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楚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楚韶垂着眼睛应了,点头向陆阳春吩咐了几句,随后冲他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
  满天红往崖下瞥了一眼,笑吟吟地道:“不谢。”
  *
  似乎又是夜里,周兰木手边用来记录时辰的横杠已经画了深深的四条,他斜倚着发呆,傅允洺勉强朝他看了一眼,借着银白色的月光,正好看清他唇角干燥破皮的一丝血色。
  头顶上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他总觉得是脚步声,听多了才发现不过是风掠过密林的声响,大抵都是幻象。
  他后颈处的伤口由于没有合适的处理,已经有了发脓肿胀的迹象,微微一动便可感受到几乎有些模糊的疼痛。
  两人再无斗下去的任何力气,只好在相隔甚远的地方观望着彼此。
  傅允洺感觉自己有些眼花,他死死地扣着手边的土块,气若游丝地开口:“陛下……你猜我们二人……谁会先死?”
  周兰木冲他瞥了一眼,缓缓地答道:“大君若是先死了,我一定会……把你连皮带肉地吞下去,骨头……都要磨碎了,什么都不留。”
  “哈,哈,哈,”傅允洺嘲弄地笑了两声,“那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不过谁说我们一定会死呢?”周兰木艰难地翻了个身,转过来正面对着他,“倘若今夜就有人来救我们,该当如何?”
  傅允洺盯着他,良久才哈哈大笑:“你的人若能找到这个地方,不早就来救你了么?”
  他刚刚说完,突然听见头顶有尖锐的铁钩碰撞声。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脚步声和风声都无限地放大了起来,似乎真的有许多人在朝这个地方逼近,傅允洺渐渐地笑不出来了,笑容僵在唇角,像一个难看的鬼脸。
  “你……”他表情变幻不定,心中一瞬间过了千百种想法,最后才不可置信地继续说,“你把自己扔到这个地方四天,四天……你不怕你自己死在这里,连尸骨……都剩不下?”
  周兰木冷漠又冷静地逐字道,完全不理会他的疑问:“我问过大君如何熬鹰……戚琅、卫叔卿、白沧浪……傅允洺,你是我的最后一个对手……”
  本来毫无人声、寂静得几近消亡的坑洞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喊,傅允洺本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一声是“陛下”,一声是“恒殊”,交叠地穿插在脚步声和树叶哗哗啦啦的声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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