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来就全靠建木那边的灵气供着的。现在建木灵力已续不上,再被那些花儿吸去一些,这可不就垮下来了?依我看,再过不了不久,你可就要——”
采墨这语气的稀疏平常,仿佛说的不过是“这个玩具要坏掉了”似的。薛南羽从他说第一句起脸上就布满阴云,待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猛一抬眸,顿时满眼的煞气。采墨生生被他那寒冰般的眼眸吓一哆嗦,顿时干笑笑。
“好好,我不多嘴多舌。”
他晓得薛南羽是不愿当陆镜的面谈这些。陆镜却并不傻,皱着眉问。
“话别说一半,过不了多久会怎么样?”
过不了多久就会如他所愿,死得透透的了。
采墨眨巴眼,却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的了。陆镜还要再问,薛南羽却叹一口气,看着采墨说。
“你来。”
采墨乖乖地过去,薛南羽抬手揉一揉他的耳朵。翠绿的狐尾竟随长公子的动作消失了,采墨又回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是长公子面上的疲惫更甚,轻叹口气。
“你们吵的我头疼,我想歇一会儿。”
接着看向陆镜。
“子安,你留下来陪一陪我。”
第52章
他下了逐客之令。陆镜本想揪住采墨问个究竟,却也只得留下来。另三个人一起出去,采墨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肩头架着杜先生,不时与他互相揪胡子拔眉毛,玩得是不亦乐乎。崔琪走在他们旁边,若有所思看廊外的新雪,脚步慢了下来。
“小郎君真是镜灵?”
采墨嘻嘻笑:“你们既叫草草先生,再叫我小郎君~嘿嘿,听着不太妥呀。”
“好的,墨老前辈。”崔琪笑了:“老前辈既为镜灵,为何会在我子扬师弟身边呢?按昔年与先皇后结下的契约,老前辈不是该藏身幕后,不与水镜内外任何一方轻易见面吗?”
“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小侍从呀。”采墨懒洋洋地笑:“我老人家替阿凝那小丫头守了三百年镜子,已是烦得透透的了。数年前遇着了你家师弟,他再帮我一点小忙,我想多出来玩耍,可不就留在他身边了呗。”
子扬与镜灵早就相识?
崔琪心中一动,忙问:“是在上霄峰时么?”
“没错。”采墨一脸的浑不吝:“你们上霄峰,难道真不知他的底细?”
崔琪沉默了一会:“我们知道。”
“所以这不就结了,那你还疑惑个什么?”采墨笑嘻嘻:“但你如今也不必担心这个,他的记忆已经混乱,好些事都记不起来了。你呀,就好好想想怎么解决了眼下的事儿是正经。”
镜灵不再多话,带着杜先生笑闹着走了。只留下崔琪独在廊中,对着满园的新雪若有所思。廊的那边是长公子的卧房,他两个师弟就在里面。子安一如既往,事到如今,崔琪却不知长公子还有多少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子扬。往廊外走几步,崔琪吹起鹰笛召来御灵,把这消息传回了上霄峰。
鹰笛声传进长公子的房内,薛南羽徐徐睁开了眼。
上霄峰知道镜灵站在自己这边了。
眉尖微微一跳,薛南羽不知采墨特特在崔琪面前现出狐形,是否真是故意的——以此种方式向上霄峰示警,也真符合采墨的风格。但他一时没心情去想了,又恹恹地阖上了眼。陆镜立即抚上他的额。
“还头疼么?”
他的眼中满是担忧。薛南羽笑一笑。
“我没什么事。我骗他们的。我就只是想把他们支走。”
他拉一拉陆镜的手,想要他也躺下来。陆镜的神情却很严肃。
“刚刚采墨要说的是什么?你过不了多久会怎样?”
薛南羽笑笑,想随意找个什么由头岔过去。陆镜却低下了头,两指在他微微张开的唇上一按,正色道。
“子扬,我不傻。我要听实话。你若不肯说,我便自去寻采墨要他说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
采墨是威力极其强大、足以一己之力挑起整个水镜的镜灵。可哪怕镜灵的威力再大,他终究也是御灵之属,但无非和杜先生一样有自己的独立意识罢了。子扬在上霄峰时就是极出色的御灵师,陆镜虽不知他与采墨之间发生过什么,但说他收服了一只强大御灵,那是丝毫不奇怪。这只御灵既化作一个侍从跟在子扬身边,子扬若不松口,陆镜强行向镜灵逼问决讨不了好。但陆镜此时已表明自己铁了心。
听出他的强硬,薛南羽闭了闭眼,低声说道。
“建木一直无法复原。我留在苞室中的躯壳缺少灵气,水镜中的这个身体也要撑不下去啦。”
“我这就再去捕修蛇!”陆镜立即道。
薛南羽抬手抚他的脸,一声轻叹:“这不是修蛇的事儿。”
“那是什么!?”
薛南羽苦笑:“子安,我本就不是个该活在世上的人——”
“子扬!”
陆镜捂住他嘴,一把抱住了他。他将薛南羽拥得很紧,薛南羽觉得自己的肌肤骨骼都要被他捏碎了。过了好一会儿,陆镜才将薛南羽放下来,异常平静地捋一捋他的碎发,说道。
“你先好好歇一会儿,我出去一会。”
他不带多少感情色彩地吻一吻薛南羽,匆匆就要出去。薛南羽忽在他身后唤道。
“子安!”
陆镜微微回头。薛南羽叹一口气。
“白鹤居士为育朱雀,十多年来一直在地下聚灵,以至于灼伤了建木根茎——这桩事,我直到前些日子进入那矿洞才发现。”
“他们孵育朱雀的目的,是为复活不尽书。按侯府数百年推断,此乡的朱雀,正是三百年前不尽书所骑乘的那一只……而那枚石卵里,藏有蛰伏的朱雀,和它主人的半片残魂。”
陆镜这才转过身来。他逆着光,薛南羽并看不清他的表情。
“当年不尽书的坐骑上,竟然还留有她的残魂?”
“唯有附魂才能让坐骑与主人心意相通。其实昔年他们所用的那些异兽坐骑,用的都是偏门。”薛南羽蹙一蹙眉,觉得心又一次疼起来:“譬如魔军驾驭的修蛇就是因换上活人脑子沦为傀儡,才会那么的听人使唤——这些记载,流云侯府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因为流云侯府早已发现,所以他们不愿与白鹤居士合作。使用如此恶毒手法的军队,在他们看来与诸魔无异;而诸魔的领.袖,本就应永远禁锢、绝不可让其重见天日的。
断断续续的,薛南羽对陆镜说着这些往事。陆镜早已来他身边,握着他手静静听着。当终于说完,长公子捏一捏陆镜的手指。
“子安,我并非有意瞒你。我早已暗中做好了安排,一旦那些白鹤居士在城中冒头就会被我发现。而侯府中藏有让不尽书复活的钥匙,至迟大寒,他们一定会来……”
他喘息得说不下去了。陆镜哑着嗓子。
“他们来之后,我们擒住了他们,就能阻止他们烧灼建木吗?”
“可以。”
陆镜挑起他的脸:“那阻止他们对建木的灼烧后,你就能好起来,对吗?”
薛南羽沉默一会:“不能。”
陆镜的手指顿时攥紧了:“那我们辛辛苦苦围捕白鹤居士,还有什么意义!?”
“子安,不是只有我能由此活着,此事才有意义。”薛南羽的神情异常平静:“一花一草,一虫一鸟,那些镜里镜外普通活着的人,都是我们行此事的意义。”
微微笑了,长公子抬起手在陆镜鼻尖点了一下,笑容如琉璃一般纯净无暇。
“子安,你听到那些从风里传来的孩子的笑声么?他们那么干净……我想要镜里镜外,他们都能一直这样开心地笑着。所以我阻击围捕白鹤居士,此世与彼世,绝不可因他们而破碎动荡!这是我的先祖数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也是我一定要完成的心愿。”
他抬起眼眸注视着陆镜。他有一双极柔和的淡褐色眼睛。陆镜也在看他,良久沉重而尽量平静地陈述道。
“好,这是你的心愿。”
他深吸口气。
“可我的心愿呢?你是否也能替我达成?”
薛南羽轻轻一笑:“子安有什么心愿,是须得我来达成的?”
“我想要你活着。”陆镜轻轻抚他的脸:“无论记不记得我都好,不管在哪里都无所谓。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5 13:21:49~2020-02-26 16: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叶微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
时间和风都像是静了。薛南羽看着陆镜,看着这个从颖都到上霄峰,从水镜外追到了水镜内的孩子。他的心头发热,觉得眼中有泪要涌出。
“我对你,当真有这么重要?”
“你是我的珍宝。”陆镜低声说着,亲吻他的眼:“为什么你总不相信?”
他尝到了子扬眼角的咸涩,轻轻一吻,温柔地替他拭去了。薛南羽倚靠在陆镜怀中,忽把他紧紧抱住,哽咽不止。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悲鸣,陆镜只能看到他全身都在颤抖。
这是陆镜第一次看到子扬的哀泣。他不知这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一个长久渴求的肯定,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分离?他的心随子扬的悲伤而悲伤,因他的战栗而震怒。那么多的愤怒悲伤堆积心头,陆镜觉得自己在下一个须臾就要炸开了。
终于子扬哭累了,贴在陆镜怀中昏昏睡去,陆镜这才把他轻轻放了下来。
他的眼角仍是通红,颊边碎发湿漉漉的,脸色似乎又更苍白了些。陆镜轻轻触他的脸,他的呼吸面庞都还是温暖的。但陆镜非常惧怕过不了多久,眼前的人又要重归建木苞室中的死寂。
这份恐惧让他更为愤怒。陆镜踢翻一把挡道的椅子,起身去找采墨。
采墨正和杜先生一起嗑瓜子,看陆镜进来,倒吓了一跳。
“怎么,谁又欺负你啦?”
陆镜双目通红:“告诉我,白鹤居士在哪?”
采墨嗤笑:“我若知道,还会等到现在吗?”
陆镜瞪他:“可你不是镜灵?镜灵对水镜中的一切,当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那只是你们的传说。”采墨嚼着瓜子仁,脸上似笑非笑:“陆公子,我是镜灵不假,可把我召出来的阿凝,早已经死了三百年,骨头都化成土了。你从上霄峰来,没了御灵师的御灵会变怎样,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了御灵师,御灵的威力就会大减。看看杜先生已老迈成了什么样子。
“可子扬也能御灵!”
“那是在上霄峰。当初是他解开我的桎梏,所以后来他逢难,我也让水镜接纳了他。”采墨淡淡道:“可即便是在上霄峰,他的灵力也差阿凝太多,眼下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怎么配合我去查?况且那些白鹤居士绝非常人,他们既能绕开阿凝禁制,也能躲过我的搜捕。”
“……”
陆镜不甘心的眨巴了好一阵眼睛,这才换个问题。
“那棵树究竟怎么回事?它栽在无忧湖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事,为何子扬如今到它旁边,会被那窃灵的阵法伤这么厉害?”
“因为他本就不是个正经活人。”采墨轻描淡写道,一转头看陆镜已冲自己抡起了椅子,赶紧求饶。
“好,好,我不说。因为那棵树本就能聚植物山川的火系灵气,你心尖尖那副躯体的灵力本就从建木得到,你们再作死地到旁边把阵法只一催,他不就也被吸去了么——哎呀这其实也不是你的错,你想想你们在矿洞中见了什么?那些白鹤居士赶着孵出朱雀,现在也确实把何处的聚灵之阵都加强了。你的心尖尖把那些个风铃分发下去,就是为了探何处灵力波动、等着把他们找出来的。”
原来子扬所指的布置就是这个。陆镜想一想觉得不对。
“可那棵树是子扬的娘亲手植的。难道子扬的娘亲,竟会早早与白鹤居士合作、在流云侯府设下什么吸取火系灵气的聚灵之阵?”
流云侯府数百年间,可是一直与白鹤居士为敌的呀!而子扬的娘亲却反与白鹤居士合作?这也太荒谬了!
而没想到采墨伸个懒腰,笑。
“为什么一定不会呢?”
陆镜顿时哑了,良久才道。
“子扬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
采墨嗤嗤笑:“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问他?”
现在去问可真是催命啦。陆镜决定先去那棵树下探个究竟。他这次没这么莽,先去找了崔琪,张口就问。
“崔师兄,上霄峰顶建木,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神情又悲又怒,崔琪瞅他一眼,实话实讲。
“是不太好,但是诸位师尊已在着手解决这件事。”
“那什么时候能解决好!?”
“子安,你莫着急。”崔琪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子扬也是上霄峰的弟子,师尊们不会让他有事。”
意识到自己也真是太急切了。陆镜吸一口气,告诉崔琪。
“师兄,我要到那棵花树下看看。”
他告诉崔琪矿洞中的所见,描绘金银塔石像上的曼陀罗纹,最后复述一遍采墨所说的话,深感忧心忡忡。
“如果白衣社的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伸入侯府,如果子扬的娘亲果真是白衣社的人,那子扬会不会大受打击,病况就更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