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陶陌诧异得喊出声,“我就记得那女孩养好伤后就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这下可真是……差的太多了啊!
就在这时,白忘言忽然伸出手来,抚了抚陶陌的脸颊,深深地望着他,轻声道:“十二年前,我心悦你,你却不知啊……霜月阁中,可未曾有人对我嘘寒问暖,每个人都想尽办法爬上阁顶,有的只是无尽的厮杀。如岳风辞那般待我以兄弟相称,却不过是想借我直上青云。”
“那时,我蹲在山林中,远远地看你练剑,看你与同门师兄弟玩成一片。仅是远远地看着,我就觉得极为舒心。可我不能与你接触,若是相处过多,便会让承辉王他们发现你还活着。”白忘言笑着摇头,“现在想起来,也真是怀念。”
“唉……可我在秋练山逗留过久,引了岳颂谣的怀疑,回去便给我告了一状。禁足其间,我还想着偷偷溜出去看你一眼,却不料,遇到了另一个人……”
“那时,我乘着夜色在阁中乱转,不料撞进了霜月阁死牢,遇见了一个古怪的女人。那苗疆打扮的女人一眼便认出了我的样貌,和戴着的那块睚眦印……她告诉我,她认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与她本是同族,甚至曾贵为蛊王,只是母亲与汉人的二王爷成亲,将蛊王之名给了她的孪生兄弟。而那女人所经历的苗疆异变,也是因蛊王与圣女相恋,触犯神灵,身为大巫的她抛弃子民,逃离苗疆,却被霜月阁所擒。霜月阁逼她交出毒术,她宁死不从,却教了我这个有半边蛊王血脉的承旭王之子……真是命运弄人。”
原来唐麟的师父,唐无目的妻子……前代大巫,竟是白忘言的另一个师父?
“蛊王……”陶陌只觉得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猛然之间想通了什么,“怪不得那人与你长得一样!”
白忘言只是摇头笑道:“你说的是那个驱使蛊虫的那位吧?他与我母亲本就是孪生姐弟,我长得又与母亲极为相似,自然是像。”
“之后的故事便极为乏味了,无非就是我确认自己的身世,幼年被抢夺的记忆越发清晰,那块睚眦印更加印证了我的回忆。我本就恨承辉王,他不光害我父母惨死,还毁了你的家乡,害得你流离失所……我知道承辉王对桃花源秘境的执念,也就因此想出一个绝妙的计划。”
“我要让他为当年的一切付出惨重的代价,我要借他之手打开桃花源地宫,将其中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交给你,在这片他曾经付之一炬的土地上亲手杀了他!这是我自己的复仇,也是为了你的复仇。”说到这里,白忘言笑着长叹一口气,他伸手抚摸着陶陌脸颊上的那道小疤,低垂下眼帘:“幸好,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成功了。”
“因观念不和,我师父与霜月阁主李风扬决裂,带着一众弟子离开霜月阁,我却选择待下去。在那之后,我接替师父的位置,成了霜月阁的雅使,与师父恩断义绝。但我对易容术略有擅长,便捏造了一个‘白忘言’的身份,暗地里依旧与师父来往,这个身份……为了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我为‘忘言’,忘却自己的雅使身份,不过是在江湖上闯荡的普通书生。现在想来,不是什么雅使装成书生,而是书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是名畏江湖的杀手……”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或许对他来说,书生白忘言,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再后来,我以白忘言之名闯荡江湖,与子文相识,他是个极为有天赋的傀儡机关师,我深深地为他的才华所吸引,也因此……我需要他的帮助,也是因为他的帮助,这个计划多年的复仇,才终于得以实施。”
“可我未曾想到,你竟会卷进这桩复仇计划之中。”白忘言颦眉叹道,“起初,我只是想一人将一切事情办完,这大概也是天意吧……造化弄人,我仅是一年未去秋练山看你,你师父就遭到毒手……”
“等等!”他这话音还未落,陶陌就惊得瞪大眼睛,“仅是一年?你到底来了多少次?”
白忘言一愣,他刚想捂嘴,手却被陶陌猛地拽住,这黑衣剑客不由得无奈地笑起来:“喂,原来你知道我的一切喜好,都是因为你藏起来看见的吗?”
一贯冷静的白忘言,此时竟是惊慌地目光到处躲闪,他慌乱地挠了挠下巴:“这个……我也说不清,有时间就去看一眼罢了。”
默默地关注着他,了解他的一切喜好,看他剑法初成,看他与师兄下山游玩,看元月朝霞在他眼中凝聚的光彩。
“可若是当年,你但凡与我有一分接触……我都不至于在一年前才与你相识。”陶陌叹道,“对我来说,太迟了。”
白忘言只是笑:“我不能与你有所接触,霜月阁的其他人会找来的。”
可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罢了,霜月阁杀手知道,自己的归处终究是无尽的黑暗。若是没有赵临州对秋水剑派掌门痛下杀手,陶陌或许能够在师父与师兄的庇护下,安然修炼剑法,娶妻生子,接替师父的掌门之位,收几个小徒弟,度过平稳的后半生。
可任何事,都不存在如果。
“承辉王贼心不死,搜罗部下全天下寻找《千机录》中记载的宝物,妄图开启未明宫,而我也就顺水推舟,亲自请缨,接下了这份差事。”白忘言继续说道,“其实,我从未想过会在峦城遇见你。对我来说,森罗山庄之行,原本就是整个复仇计划的开始。”
“子文想要庄主之位,那么我便助他,而他也同意将玲珑心借给我。可我计划了千遍万遍,却唯独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第165章 大结局
“那日,我远远地看你出手保护金水生,攥着茶杯的手都在抖。”
白忘言柔和的笑起来,连眼睛都微微眯起:“当时我就知道,这是一个与你正式接触的机会。不作为霜月阁的杀手,而是普通的书生身份,没人会注意到你我……而我也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
“可我并不想将你卷入我与子文的计划里,一再地想让你率先逃离出去,但事态竟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墨大少竟是将计就计,反过来陷害你。这番实在逼得我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想办法将你洗褪冤屈,将一切嫁祸在那个已死多年的墨二少爷身上,”说到这里,白忘言颦起眉,他侧过头来偷偷看了一眼陶陌,显露出极为担忧的神色:“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断然不会原谅我这般做法。”
果然,如白忘言想象那般,陶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连拳头都猛地攥紧。
“我确实不认同你这个做法,”陶陌紧锁眉头,“可我也确实因为你的帮助得以脱身……”耿直的黑衣剑客抿紧下唇,这艰难的认同,实在让他心中难以安稳。
白忘言见自己这番话,着实让陶陌心意难平,只好无奈道:“罢了罢了,待清明时节,我们同子文一起去给墨二少上柱香烧点纸,谢过他这一恩德。”
“可……”陶陌拧紧眉头,他知白忘言这办法确实敷衍,但着实没有其他好办法。
“这事暂时先如此处理,好不好?”白忘言问道。
陶陌只是摇了摇头:“我会记得这件事的。”
“你啊……”白忘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讲道:“当时我也仅仅是想着能暂且护你这一趟,并未想过长久留在你身边。我知道你要找葛百忧,而那葛先生通晓天下事,我怕他捅出我的身份,便刻意与你保持一段距离。你离开后,我帮子文处理庄内之事,就接到了神剑谷的请帖,又逢海隅雅集请我过去,结果又是在屿州城遇见了你。”
“神剑谷澹台家存有《千机录》中的‘剑魄’,这件事除了我,岳颂谣也知道。他事先派火赤链阻挠我们,之后甚至亲自向你下杀手。”
“那时……你不惜舍命从颂使手中救我……”紧攥着手,陶陌心中一阵内疚又引上来,他知道果然是错怪了白忘言,那根本不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那是情急之下发自真心的选择。
而白忘言只是笑:“幸亏我师父赶来的及时,他一出手,那岳颂谣当然是被一招毙命。之后……”
“之后,我便拜托子文,将他的残躯做成了傀儡,这样,霜月阁仍旧是风雅颂三使,只不过……活人只有两个。”白忘言微笑着摊开手,“在那之后,你看见的颂使,都不过是我/操纵的傀儡罢了。如今,那傀儡已经坠入湖底,可惜了。”
他轻松说出此话,倒真是让陶陌顿时有些不寒而栗。面前此人,才当真是满手鲜血的杀手啊……但作为被这杀手三番五次舍命相救的恋人,陶陌又无权去抨击他什么。
“我修的乃是‘寒玉心经’,而寒玉心经修炼至八层时,会内力全无,与寻常人无异,而一旦冲破到第九层……则会须发皆白,内力充沛达到顶峰。岳颂谣那一爪,竟是把我逼到冲破九重功法,也算是因祸得福。而我早已知道神女泪处于苗疆,一直苦于没有回去的理由……被颂使一招打到濒死,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后,便就势又服毒,促使你带我去寻唐麟。”
“唉……这里确实是利用了你。”白忘言垂下眼帘,“对不起。”
陶陌没有说话,回想起当时自己与唐师兄奋力争辩,甚至还冲撞了师兄,心里顿时涌起一丝极为愧疚的情绪。
“我会亲自向唐神医赔罪的,”就在这时,白忘言抬起头来,勉强笑道,“是我让你们起了争执,抱歉。”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陶陌的眉间渐渐舒展,他将头倚在怀中灼华剑边,道,“毕竟,你所做的也是为了我。但……我们还是回一趟苗疆吧,许久未看师兄,还是略有些想念的。啊,还有阿莎姑娘他们……”
“是啊,”白忘言点点头,他笑道:“那位阿莎姑娘极为聪慧,正好,我还要将神女泪亲自还给她。”
“至于《千机录》中最后一件,蟠龙照月杯……说来惭愧,”一提到那蟠龙照月杯,白忘言顿了顿,话锋一转,“皇都之事,过于复杂。早在神剑谷时,你我就见过那位承景王,也就是在那时,他从我的样貌中认出我是承旭王之子,而至于他为何在神剑谷……这件事我还是不要妄下结论较好,毕竟,若不是不得已,我是不会骗你的。”
“虽然我为了复仇,将承辉王与承耀王谋反之事告诉他,并指点他如何攻破承耀王大军,但我仍旧是不想与他有任何纠葛。”白忘言微微眯起眼,“不论他如何拉拢你,小心他。”
这计谋之事,陶陌自然是不太明白,但既然白忘言仍旧对承景王保持警惕,陶陌也只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蟠龙照月杯确实是我从摘星揽月手里抢来的……”
“白先生!已经回到桃花源里了!”就在这时,墨彬的喊声从外传进来,打断了白忘言的讲述。
被墨彬的喊声打断,白忘言便冲陶陌笑了笑:“走吧,反正以后的时间多得很,我还可以与你细细说明……”话正说着,他向黑衣剑客伸出手去。
船舱外阳光正好,一束晨光透过门框映进舱内,洒在白忘言的身上,仿佛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淡淡的光华。陶陌看着自己面前的俊美青年,竟是看得有些痴了,将手缓缓地向他伸去。
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沐浴在曦光之中。
见这两人一前一后拉着手走出来,站在外面的墨彬不禁撇了撇嘴,退后一步,给这两人让出空间。
木鲲鹏横在河道前,身后是旷阔无垠的湖面,一轮辉日悬挂青空,白云如缕。而前方的河道两旁栽种着两排桃树,桃花热烈地绽放着,将河面都映得粉红。
透过层叠桃花,村中央那颗濒临干枯的树不知何时盛开了如云的花朵,风一吹,那粉白色的花瓣便如雪似得飘落下来。
仰头望向那骤然盛开的巨大桃树,李妙妙不禁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美景。在那恐怖的地震后,这颗巨大的桃花树,反而骤发新芽,伸向天空的干枯枝桠上竟然不断绽放粉白的花朵,顷刻之间,繁花如云烟般缀满了树冠!
简直……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奇迹。
揽月神偷,第一次觉得心跳的如此之快。
天空之上忽然飞来一道白影,那白鹰振翅,稳稳地落在自己主人扬起的手臂上,浑身是伤的澹台盈半倚在残墙边费力抬起手来,摸了摸白鹰的头,脸上终于是露出微笑。他的身边堆积着数个乌铁卫的尸首,其上还插着他的赤鸾刀,风一吹,赤鸾刀上刀缨随风飘扬,宛如火焰。
“结束了。”
“哈哈哈哈!这一趟没白来啊!”楼月鸣将染满鲜血的道袍往身上一披,将插在面前的剑拔起来,垂眼看着面前那早已断了气的人,渐渐收敛起脸上狂放的笑容,“打得真尽兴。”
而他面前,那霜月阁风使躺倒在地上,虽是断了气,但一双早已失去生气的眼睛仍旧是直直地向桃花源地宫入口望去。
只是,他永远也看不到那人从地宫中走出来了。
楼月鸣垂眼看着岳风辞的尸体,却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方才那一战,他却是打赢了这霜月阁三大杀手之一,但心里仍旧是存留着疑惑。自己虽有“剑痴”之名,但目前为止,这境界真是自己想要的吗?是否……还能更进一步?
还不够。剑痴这么想到。
就在此时,澹台盈大喊了一声:“陶兄!”
楼月鸣慌忙扭过头来,向那声音来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