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尘面露尴尬,不知他为何自惭形秽说这些伤人的话,道:“可是秦筝你现在……”
秦筝打断他,眼里似有哀求,低声道,“与你多说一句话,我就会想起从前的事,可你看现在的我。我也不是个石头做的,脸都不要这么久只是想在没人的地方苟且偷生,你若曾当我是知己,就不要过问不要追过来。”
秦筝声音有些颤抖,“那些事是我做的,你不杀我就让我走吧。”
秦筝低着头,转身要走,雪貂像是懂得主人心意,见曲尘不敢拦他,便纵身一跃跳到了秦筝肩头,咬住他的斗篷“吱吱吱”地叫了几声。
秦筝脚步一顿,“尘哥,难道非要我求你吗?”
曲尘叹了一口气,盯着秦筝背影,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好冲雪貂招了招手,“团子,休得放肆,回来!”
叫团子的雪貂闻言松了嘴,垂头丧气地跳回到曲尘肩上趴着,等他再抬头,秦筝已经走远了。
曲尘身有要事,且碍于国师身份,他若真的追出去,势必大批人马跟着反而让秦筝身份暴露,徒增危险,便只能看着他离开,私下吩咐亲信跟了过去。
第 6 章
深山荒庙,人迹罕至,静谧异常,秦筝自回来便坐在破破烂烂的香案前发呆,余毒尚存,周身连着脑经都不清明,他只能静坐缓解。
三旬钩吻这种毒自服下便会每隔三日发作一次,发作时全身麻痹,抽搐不止,若无解药则会窒息而亡。下毒之人良苦用心,既不想他立马死去,也绝对不会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所以给了他一个既能救命也能要命的酒壶。壶底有一颗珠子,上面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淬了一种叫尸王散的奇毒,此毒混入水酒中服下可压制三旬钩吻,可日积夜累地服用,三年时间一到也必油尽灯枯而亡,据说死后尸体会急速腐烂,露出发黑的尸骨,形状可怖,故而称作尸王散。
秦筝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听见叮叮咚咚的声响,无奈的苦笑起来,“谢你仁慈,也谢你残忍,我只是想求个明白,可她也死了,问不出什么了……”
“多年恩情断绝,算我用性命和清白,还了吧。”
差一点陷入痛苦回忆的秦筝,却被一阵车马声惊得回过神来。
荒庙外面像是来了许多人马的样子,车辙碾过泥地,听那闷声,拉的东西倒不轻呢,温庭云一手扶刀,一手拎着两坛酒,笑吟吟地迈步跨进庙里来。
“咦?!陈兄怎么在此处,真是巧了。”
巧吗?在此三月除了本地叫花知道这个地方,真没什么人会往这深山老林里走,况且荒庙离官道很远,就算运镖有什么特殊情况要避走大路,也走不到这里来吧。
可真是巧得出门能被大饼砸死……
秦筝调整了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温兄这是走镖呢?”
温庭云走到他身边,特意隔了些距离坐下,卸下刀具,把酒放在秦筝面前道,“对,走镖,恰好路过此处,荒山野地的就想寻个落脚的地方,进来便见到陈兄了,请你喝的!”
秦筝以为又是九丹清液,有些受宠若惊,“这酒很贵的,温兄如此大方,倒叫我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温庭云把酒坛打开,伸手讨要秦筝捏着的酒壶,“我给陈兄倒上吧。”
秦筝递给他,看着他安安静静倒酒的侧脸,眉目舒朗,鼻若悬胆,不笑的时候眉宇间透着一股清冷,让人不敢靠近,秦筝琢磨他年纪比自己小些,但神色沉稳内敛,不知是不是早早出来行走江湖沉淀出来的。
温庭云眼角余光发现他盯着自己看,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起来,把酒壶递过去,“好看吗?”
“……”
秦筝尴尬的接过酒壶,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为什么使劲儿盯着他看,还是问他长得好不好看,于是挑了第二个问题回答,“好看。不知温兄今年贵庚啊?”
温庭云笑眯眯道,“十九。”
秦筝有些诧异,“呀,这么年轻就出来走镖了,七刀门门主一定十分看重你。”
温庭云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秦筝道,“同你随行的兄弟们对你十分恭敬,自你进来,他们连眼睛都不敢往里瞟了。明明东西都卸下了好一阵子,愣是站在外面,好像要等着你发话才敢有所行动,这趟镖我猜定是以温兄为主导,大家只听你的吧。”
秦筝觉得温庭云有些古怪,这才观察的比较细致,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并无恶意,秦筝才对他有一说一。
温庭云听他这么一说,抬头对着门外睨了一眼,有点不满意门外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冷声道,“除了酒,其他东西也都摆放好,弄完进来就是。”
而后他换了个温和的笑脸,看着秦筝,“陈兄尝尝这酒。”
秦筝听他话,为表诚意当即灌下满杯,结果被辣得嗓子眼冒火,止不住地咳起来,“这……咳咳咳……怎的这么烈……咳……”
温庭云拍了拍他的背,“药酒是烈。”
秦筝闻言砸了砸嘴,确实有些奇怪的味道,“药酒?!”
温庭云道,“治喜脉的药酒,虽然无法挽回,聊胜于无吧,陈兄放心饮下就是,我不会害你的。”
秦筝已经知道他给自己号脉可能看出了点什么,既然不点破那就顺杆子聊,“我倒没疑心过你要害我,只是和温兄萍水相逢,你如此大方,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温庭云两手往地上一撑,看着他道,“既然陈兄不好意思,我有个法子,”他抬头又看了看四周凋敝破烂的摆设,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这是个遮风避雨的好地方,兄弟们走镖辛苦,陈兄若不嫌弃,容我们在此地留宿几日可好,这就当还了我人情,那只茶杯可不便宜呢。”
秦筝当然说好,不好他也拿不出东西赔,只是温庭云这留宿几日也未免太奇怪了些,摆明就是冲自己来的,还故意找一些让他心里舒服的说辞,既然没有恶意,留下也无妨,反正如今秦筝没有任何武功傍身,随便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人都能把他弄死,温庭云既然没动他,定然也会找到机会跟他表明来意,他便等着就好。
“虽然这里不是我家,不过你们愿意在这留宿,我当然是欢迎的!”秦筝搓搓手道,“大侠光临,蓬荜生辉啊!”
温庭云被他这么一说,捂着肚子笑做了一团,倒是门外的人听见他这么笑都惊出一身冷汗。
走镖的兄弟交头接耳起来。
“听见了么,九爷竟然笑成这样,完他娘的了。”
“不会发生什么事吧,陈大俊还喘着气么?”
“活着呢,俩人聊得挺好的,你说九爷这是在高兴还是发脾气?”
“谁知道啊,等老谷主接过来,又多了个难伺候的人。”
“哎,我瞧着九爷这喜怒无常的疯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往后咱们可更要小心行事,别惹了他丢了小命。”
众人神色肃然,如临大敌,屋里的秦筝倒被这一笑弄的放松下来不少,想到这么多人留宿,连口吃的都没有,于是拍拍衣服起身道,“我这没有吃的,这样吧,我去镇里讨点吃的来,要是招待不周请见谅啊。”
温庭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叫他坐下,“不用,陈兄等着一起吃就是了。”
秦筝低头一看,温庭云像个小孩似的扯衣服角,扯了就不放,眼巴巴地望着他,他莫名心里一软,只好又坐下来。
原来卸货的兄弟们不止抱了酒下来,还在门外架起了炉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连厨子都有,砍柴烧水炒菜分工明确,叮叮咚咚忙活一阵后,饭菜香飘进了庙里。
秦筝咽了咽口水,感叹起来,“如今走镖还要自带厨子和炉灶,真是辛苦。”
温庭云笑而不语,拍拍手,门外之人听闻抬着饭菜鱼贯而入,见没有能用的桌子,便在地上铺了层油纸,愣是摆了十几道样式不错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秦筝喜出望外,他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了。
众人摆好了饭菜和碗筷,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秦筝见这么多菜居然只是给他俩准备的,有点不好意思吃,“叫他们都进来吧,山里夜来风大,挺冷的,大家坐在一起吃暖和。”
“哦。好吧。”温庭云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唤了众人都进来。
虽然他是同意了,可门外的人进来后特别自觉地坐在了对面,一个挤一个,挤不下就换第二排挤,温庭云泰然自若的坐在秦筝旁边,他们两人周围全是空位,楞是没人敢靠近。
既然都进来一起吃了,不愿坐过来也无须强求,想来平日温庭云是个雷令风行的人,下属惧怕也是有的,秦筝这便欢欢喜喜地开吃了。
席间众人吃得安静,只听得见温庭云捻着一双筷子,指指这盘,指指那盘,跟饭店里的小儿似的介绍菜名,还一定要盯着秦筝夹了菜吃进去才罢休。
温庭云抬着碗也不怎么吃,看着秦筝吃得开心,关切道,“辣度够不够?”
秦筝点头,“唔……够了,在南疆能吃到这么辣的着实不容易,咳……你们不会连辣椒都是自己带的吧?”
温庭云道,“当然,这破地方哪有这么香的辣椒,陈兄觉得好吃就行,别噎着。”
他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又道,“尝尝这道酸辣土豆丝。”
秦筝尝了一口,回味无穷,“泡椒地道,连醋都是上好的永春香醋,好吃!”
温庭云睁大眼睛,“陈兄好厉害的舌头,连醋都品得出是哪里来的?”
秦筝疑惑,“唔……这么好的醋,不会也是自己带的吧?”
温庭云点点头,“再尝尝这个,水煮牛肉。”
秦筝这才发现,满地佳肴,没有一个不是辣的,他吃着倒是开心,但瞅见对面默默低头吃饭的大汉一个个都大汗淋漓,辣得面红耳赤,然而没人敢吭声。
既然大家不爱吃辣菜,怎么还做这么多辣的,辣椒还自带?邪了门儿了,秦筝自恋地瞎想,总不会是给我一个人准备的吧,我这是出门踩了哪家的狗屎遇到这么多福星。
秦筝放下碗,不好意思地道,“这位兄弟怎么面露难色?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被秦筝询问的人叫周礼,他埋头苦吃,辣的一双眼睛被眼泪汪得睁也睁不开,不小心揉了一下更是跟瞎了一般,支支吾吾道,“没有没有,多谢大俊兄弟关心,好吃着呢,好吃着呢。”
秦筝见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哭笑不得,“怎么哭了呀?”
温庭云冷着脸看过去,道,“你委屈什么?”
周礼倒吸一口凉气,扒了好几口饭道,“不是委屈,是……是小的能跟大俊兄弟和主人同桌而坐,感动得流泪。”
秦筝:“……”
温庭云干巴巴道,“哦,擦干眼泪快点吃,吃完出去收东西。”
众人听话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秦筝瞧着他实在辣得不行,端着茶杯要过去,“喝口茶缓缓吧,吃太急了小心噎到,呛进去会更难受的。”
周礼感激的抬起头,却见温庭云扯着秦筝的衣角,有些委屈道,“这是我倒给你的。”
秦筝脚步一滞,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道,“我瞧着他实在辣得难耐,那我,再倒一杯给他吧。”
温庭云道,“我倒给你的只能你喝,他们有他们的,不用管。坐下吃,我夹给你。”
秦筝被半拖半拽地拉回原地,捧着碗被温庭云夹了一堆菜,摞起来饭都瞧不见了。
喂猪也不过如此。
许是嫌对面人多碍眼,要跟秦筝说什么还不好说,温庭云低着头催道:“要喝水自己上外头喝去,别吵着陈兄用膳。”
这哪是催饭,简直催命,众人捧着碗筷屁滚尿流地退出去了,临了还贴心地把门给掩上。
人都走了,饭也吃了,该坦诚相见了吧。
秦筝放下碗,给温庭云也倒了一杯茶,温声道,“温兄大费周章来此地与我作陪,又赏了这么一顿好饭吃,现在可不可以跟我说一说了,我们从前可是认识?”
温庭云接过茶舍不得喝,盯着杯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才说,“陈兄何出此言?萍水相逢未必三生有幸,一定非要认识过才能待你好吗?我觉得你人好,想亲近亲近也不可?”
被这么一夸,秦筝脸上有些热,不知道见了一面哪里就看出他好了,而且亲近这种词也太难为情了些,还好四下无人,不然他的下属听见他这么说,可会联想到些什么乌糟事去。
秦筝不想继续打哑谜,人家都找到他家里来了,真要做什么他也跑不掉,便开门见山道,“如你所想,秦筝就是我。”
第 7 章
自报家门后,秦筝等着温庭云表明来意,可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视良久却无人接话,最后还是秦筝先败下阵来,移开眼道,“我知道你已经猜出来了,既然我也承认了,温兄不妨直说了吧,找我所为何事,或者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秦筝说完这句就有点后悔,他除了讨饭卖艺,还能给别人做点什么?客套也客套得太不自量力了些,希望温庭云明白他在瞎客套,不要当真才好。
温庭云歪头道,“你不问问我的来历就要帮我做点什么?秦兄对人一向如此毫无防备之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