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冰清冷冷道:“杀。”
一声令下,打杀声肆起,毒日头躲在了阴云之后,清风扬起的血腥味弥漫在山间四野,刀剑声声惊走片片飞鸟。
黄龙山祭台旁那个屹立了百年之久的佛龛,被血浇灭了香火,佛祖的石像雕刻得慈眉善目,却溅得流下了两行血泪,一路顺着袈裟,浸满了整个莲花座。
命如草芥,烽火狼烟。
今日的黄龙山,已非人间。
……
……
……
医馆之中,虚慈终于把要领尽数交给了秦筝,最后拍拍他的后脑勺,宛若慈父临终告别道:“好孩子……记下了么。”
秦筝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虚慈却彻底脱力地靠在了他的肩头,喃喃说着最后的话。
“世道欠你一声对不起,你若不嫌,老衲愿说这声对不起。”
“希望你不要怨了,少林的武功学去了,也该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
“不要让墓穴被打开,不要让那些东西流入武林。”
“秦筝……秦筝……好孩子……”
“对不起了。”
老者深深地叹出最后一口气,脑门抵在秦筝的肩头,就这么圆寂了。
这声抱歉,说得很轻,却犹如一个闷雷砸进了秦筝心里,他还没把这伤感回过味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开门声。
秦筝匆忙将秘籍褥到自己衣服里藏好,就听见隐欲在身后愣了片刻,“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方丈……方丈啊……”
秦筝把虚慈的尸身放好,转过脸对上了苏耽的脸,苏耽瞪大了眼睛,拍着自己的脸又指了指他,而此时隐欲抬头也瞧见了他的真容。
“你!你是秦筝????”
糟了,得赶紧走。
秦筝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索性一个健步冲将出去,拉着苏耽就跑。
隐欲火急火燎喊了一众守着医馆的弟子追了出去。
“来人啊,抓住这个狗贼!他毒死了虚慈方丈!!抓住秦筝啊!”
“秦筝在这里!”
秦筝头皮发麻地往前跑,正看见两边的人交战正酣,小心翼翼地躲闪着不长眼的兵器,却突然被一人拦下了去路。
“你终于露面了!”宿涵拿剑气势逼人地指着他,这下彻底跑不掉了,他朝着卫冰清的方向大喊:“师父!我抓到秦筝了!”
卫冰清刀子似的眼神射了过来,清清冷冷打在秦筝脸上。
只一眼,卫冰清看着宿涵微微点了个头:杀。
宿涵得令,挥剑就要斩下来。
温庭云从人群中腾空而起,脚尖点着密密麻麻的肩膀朝秦筝的方向极速突进,黑压压的披风迷的人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跳到了秦筝身边,一手揽过腰拉进自己怀里,顺手运气震开了宿涵,大刀一划,方圆几寸间围过来的人横腹一斩,纷纷倒地。
温庭云横眉冷对,朝着众人怒喝一声:“谁敢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再次感叹一下我好啰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你们
第69章
围了一圈的人被温庭云这一嗓子震住, 也顾不得去管地上横七竖八流了满地血的残兵,纷纷往后退开,他凶神恶煞地护在秦筝前面, 硬生生把俩人同周围咄咄逼人的境遇隔绝开来。
温庭云衣襟上沾了血迹, 还有被划破的口子,秦筝看见了, 抓着他衣服急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温庭云脸上没有笑意,甚至有些嗔怪:“不是约的小山包么, 哥哥说话不算话呀。”
“我去见了虚慈方丈, 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稍后给你细说。现在怎么办?”秦筝这才有空观察周围形势,不免心惊。
要不是温庭云站在他旁边,肯定也和别地儿一样, 打得敌我不分,血肉横飞。地上躺着的人,还没力气爬离战场,就被踩踏致死。浓烈的腥臭刺激着鼻腔,让人闻之欲呕, 何止是血流成河那么简单, 肥肚烂肠从身体里破口而出, 立时被踩成了一团团的血肉泥。
温庭云还在恶狠狠地瞪着旁人, 低声对秦筝道:“怎么来的, 咱们就怎么回去,有我呢, 不会让人伤你。”
“温庭云!!你这个心狠手辣人面兽心的魔头!胜义堂被你一人屠尽,你还妄想全身而退?今天整个武林正道都不会饶过你!”
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秦筝听闻,心下一凉。
屠尽……
从温庭云抽身离开之后,秦筝心中就暗暗有些疑惑,堂堂九谷之一怎会临到阵前才被最后通知,按道理各谷自治,没有谁大谁小这么一说,大谷主又怎么可以凭一个令牌把九谷势力抽调至此。
这么大的事,难道温庭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吗?
又或者,苏耽被吩咐一直跟着自己,保全二人安危,也是温庭云有心安排的,他是不想自己掺和进这场屠杀,还是不想让他看见这场屠杀的造就者,就是“哥哥长哥哥短”的苏子卿。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天要围剿黄龙山?”秦筝还是开口问了,声音很轻,“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把胜义堂的人都杀了?”
温庭云喉头滚动,冷着脸道:“是。”
“为什么不说?”
温庭云眼神闪了一下,底下的光渐渐灭了。
秦筝还被他搂在怀里,也不管旁边的人讶异鄙夷的目光,他把温庭云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柔声道:“怕我不接受这样的你吗?还是怕我可怜无辜枉死的人,对你有怨言?”
“我记得父母惨死谁手,也记得是谁把你陷害成这副模样。哥哥,离开你以后,我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止是要活着,还为了从此无人欺辱我,无人欺辱我爱的人。”
温庭云眼角泛着冷光,杀气腾腾道:“有一口气在,我必将他们杀之而后快。我是地藏神教的人,和正道侠义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这样的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姑息,为了活命更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不在意别人说我什么,就是怕你有想法。”
“怕在你心里,我比不上苏子卿半点好。我就不是个好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秦筝,大抵是觉得秦筝不能接受他的谬论,自顾自盯着秦筝指节分明的手说道:“一脚踏进江湖,身前身后事都想好了,如果哪天老天要收我回去,我也得把哥哥的路铺好,你能有个安枕无忧的后半生,算我欠你的行吗?”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秦筝揪着他的衣领,带了些怒气,却满满的是心疼。
他觉得两个人就是拴在一起的两片孤舟,飘荡在茫茫江湖上,风吹浪打孤舟颠簸,却让那根绳子更加牢不可破。
这些浪颠掉了秦筝载得慢慢的包袱,那些名叫侠义正道,心怀天下的包袱,掉到翻涌的世浪里,砸不出一点水花。
唯有空空荡荡的船身,是坦坦荡荡的本人,紧紧挨着另一搜孤舟,这一刻就算是执手天涯了。
“这里的怨发泄完了咱们就走吧。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地,还有很多事要做的,不管你是苏子卿,还是谷主温庭云,怎样的你我都接受。”
“你不是什么好人,好巧,我也不是。”他捧着温庭云的脸,渴望能看进他眼底,把话说进他心中:“我俩好好活下去就行,好不好?”
“死断袖!你俩今天走不了了!”宿涵靠得最近,听见俩人在刀光剑影里的一番剖白,差点没恶心得吐血。
温庭云一双冰凉的眼睛终于化开了,盯着秦筝,嘴角带笑。
和哥哥好好活下去。
求之不得。
秦筝也笑起来,无视了宿涵的咒骂,反而露了个头对他道:“师兄有家室了,你不该喊一声嫂子?”
温庭云十分配合,转过头去眼巴巴地等着宿涵叫他嫂子,宿涵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抽了剑就打将过来。
宿涵身后跟着几个广寒的弟子,再次包围了二人,其他人见状,也跃跃欲试地再次围上来,指望着能以多欺少,万一能恰好制住魔头,人人都可领一份功。
温庭云匆忙将手从秦筝的腰上撤下,顺手牵住他,使着巧力躲避劈砍来的刀尖,寒牙在手,对方就算人多,方才那一阵刀削斧劈宛如切瓜的屠杀众人看在眼里,对温庭云的忌惮已经止不住要从天灵盖冒出来了,所以真上阵打的没有几个,大多是在外围当挥剑吆喝的人肉背景。
正在大家又投入到厮杀中时,天空中突然淅淅沥沥地飘下许多纸片,落到地上染成一片嫣红。白纸翻飞,像极了送葬队伍撒的纸钱,待人们去寻是谁在干这等无聊晦气事的时候,见一戴着轻纱斗笠的姑娘,天外飞仙似飘到了祭台图腾柱最上端。
能从神龛一点,就飞到那么高的地方,这姑娘的轻功已经好到了“惊如飞燕,飘忽若神”的地步。
姑娘身量轻盈,坐在图腾柱上大有俯瞰众生的架势,她素手一拨,将斗篷摘下。姣好清秀的面容让不少人为之一震,可她半垂着的眼眸,往下压的嘴角又让人觉得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小姐,不敢随便招惹。
被不速之客惊扰,大家停下了打斗,因有的人瞥见了纸片上写着什么,拿过细看皆受惊不小。
姑娘清清冷冷地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薄唇轻启道:“诸位自相残杀得这么起劲儿,我送你们份大礼。这剑谱雨,可还好看?”
“剑谱?!”秦筝眼疾手快的抓了一份过来细看,“武当剑法……难道是不破不立?”他狐疑地盯着温庭云,二人眼神交汇瞬间明白过来,这姑娘应该就是连翘的师姐。
终于来了。
武当弟子搜罗了许多纸片,捧到清虚面前让他过目,只见清虚看过后,怒气冲鼻孔里喷了出来,白花花的胡须都飞起来了,指着那姑娘吼道:“何方妖女报上名来!竟敢偷盗我派剑法,擅自私印传播!该当何罪!!”
那姑娘美目一转,依旧是冷淡的神色,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在下刘棠,东西不是我偷的,是从卫掌门那拓的,你问他去。”
跟宿涵过招时,清虚就已经起了疑,此番更是把一肚子疑惑逼成了怒气,对着卫冰清道:“请卫掌门好好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冰清只是略抬了眼皮,睨了刘棠一眼,冷冷道:“妖言惑众,不可尽信。”
“哦?”刘棠翘了个二郎腿,端坐在柱子顶端,质问道:“宿涵有多少本事诸位比我清楚,今日能打败武当掌门,大家不觉得稀奇么?哦对了,还有卫掌门呢,一掌打断了虚慈方丈的心脉,无相般若克着少林所有心法,你倒用对了地方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撕破脸的时候可真是一点不手软!”
“放肆!谁派你来的?竟敢当着天下武林的面,含血喷人,冤枉盟主!”
说话的是宿涵,可他发现除了他自己,周围人都古怪地盯着他和卫冰清看,并没有人同他一样激愤难忍。
甚至那些古怪的眼神里,还有猜忌和愕然。
比武刚过,不是谁都这么好糊弄的,尤其是虚慈和清虚二人。如今方丈已经圆寂,这件事只有清虚可以作证。
“贵派宿涵确实是用的是本门武功,贫道虽未修习《不破不立》,可剑谱我是见过的,卫掌门说武当少林的秘籍被秦筝盗走交给了魔教之人,为何如今宿涵会习得?”清虚逼视着他,气势威严地掸了下拂尘。
卫冰清脸上的肌肉抽了片刻,强压着怒火,递了个眼神给金老庄主。
可还没等金老庄主想出合适的措辞,又听刘棠道:“秦筝不就在这呢么,问他本人不就是了。”她扭头看向温庭云二人的方向,“你自己说,偷没偷过?”
众人齐齐看过去,这下可成了全场焦点了。
方才大家忙着火拼,也只有二人周围的一小圈子知道秦筝本人出现了,现在刘棠一宣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俩身上。
只见二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紧紧地靠在一起,眼尖些的还能瞧见那手可不是随便牵牵,十指紧扣,不分你我。
秦筝:“……”
温庭云:“?”
刘棠冷笑了一声,莫名白了秦筝一眼,不再看他。
“他不说我说。卫冰清,二十多年前,鸣音谷谷主顾元赫落难,你暗中痛下杀手并偷走了圣女墓的地图残本,此图一分为四,顾元赫手上只有三份,不足以拼凑完整的地图。多年来你寻寻觅觅另一份的下落,得知在沉仙谷谷主温彦舒手中。可你苦于没有机会盗取,迟迟也没能把残本凑足。终于在七年前,云台山一战让你寻到了机会。你暗中助胜义堂剿灭沉仙谷,亲手杀了温彦舒,却不想地图并不在他身上,算盘到今天都没有打得响过。我说的,你认是不认?”
众人闻之一震,就连地藏神教几位谷主也面面相觑起来。
温庭云牵着秦筝的手已经开始颤抖,秦筝捏了捏他,只字未言,此时此刻,真相让人胆寒,无声的安慰足以温暖突然被前尘旧事牵扯在一起的两个人。
刘棠继续道:“地藏神教圣女墓里到底封存着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唯独当年苟且偷生的几人知晓其中玄机。”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纤长白皙的玉指,对着下面指指点点:“一人回到了武当,创了《不破不立》,一人回到了佛门,创了《无相般若》,最后负责炸毁密道的金氏,虽然武学不如大派那般造诣高深,混到如今也有梅庄这样的门面撑着。倒是广寒山庄的祖师爷,多少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墓穴再开,重振门派,这道祖训误人一辈子啊,秦筝,还好你没当上掌门!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