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执就着地面凹槽形成的水塘将一脚泥泞擦去,姜柳居瞥了眼他早已湿透的双鞋却也没说话,越执自城门一路直走却发觉竟找不到一处吃东西的地方。
“今日蒋家柳宴,这城中说的出名号的大概都去赴宴了,有人的地方才有买卖,你想要的这里怕是没有了。”
越执点头,略带可惜的对姜柳居说:“可惜安交城里是买不到糖人了。”
姜柳居没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言,到了姜府时越执才在台阶下站定。
小厮见是了浑身是泥的越执拦在姜府中央也未去驱赶,倒是见了略带狼狈的姜柳居后忙迎了上来。
“公子不是去处理事务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迎上来的小厮越执总觉得有几分面熟,然而姜柳居笑了笑便让人下去,越执看的也不够清楚只是心里大概猜出了几分。
“我要找的人呢,不会被你关起来了吧。”
入了府越执一路随姜柳居走去,他是个没方向感的人,姜柳居停在半路指了个方向道:“直走,左边第一间房便是了。”
他说完又顿了顿。
“你还是想要通过他入朝吗?”
越执脚下步子慢了两步。
“纵是那许伯容待你从未有过真心,你也要入朝吗?”
越执摸了摸怀里,隔着衣服隐约摸出一个轮廓来。
“人心难测,他教我的。”
姜柳居缄默,他清楚越执的意思,他说那许伯容没有真心,越执便用这近乎自欺欺人的话堵他。
他摇着头暗笑自己,随后入了屋子,淡淡的香味压下心头的异感,又自窗棂向外看去,恰好看见越执踌躇不前的模样。
越执入朝与郑氏为伍左右不过是想借二人的手先除了许伯容的眼中钉。
可他又怎知许伯容最大的眼中钉从来就不是朝野中人。
姜柳居嗤笑。
越执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想着如今的东都受的是巫蛊之祸的乱,表面上看起郑氏独揽大权,实际上这权却是蚁穴之上的长堤,而那祸乱便是一个烫手山芋,无论除了谁都免不了一番祸乱,能暗中平息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那郑贵妃,她断然是不愿吃这亏的。
而牧家家长此番前来这安交表面上替郑氏看着众人,可就前些日子那牧自邯的表现来看他应当不是与郑国舅一条心的,否则依他的阅历应当知道此时是笼络人心的最佳时机。
而姜柳居今日说起十年前风光大嫁的牧家小姐……
这牧家绝非低调,分明是蛰伏。
越执笑了笑,又调转了方向。
第46章 心安
“章台是在等我?”
姜柳居不过换了身衣裳又喝了点温酒,出了门便见着越执向自己走来,那声章台唤的他有些恍惚一时间姜柳居竟将在那十二岁稚子的身子上看出许久不见的越执身影。
“章台?”
越执生前年龄是要大上姜柳居半月的,他记得清楚。
“嗯,你这么叫我倒是有些不习惯。”
“你已知了我身份,莫非还要我唤你叔伯?”
姜柳居摇头。
这姜家在安交本是没有府邸的,然而越执打量了四周却发觉这住所虽比不上南都姜家但也算是处好地方。
他靠着颗树,顿时叶上的雨露便顺势落在他身上 越执倒也不觉冷,只是姜柳居微微皱眉。
“去换身衣裳。”
越执摇头只将姜柳居的关切抛之脑后。
“章台为何不入朝为官?”
越执抵着树干却并不看姜柳居,倒也因此他错过了姜柳居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他张了张口却并未说出什么,末了叹了口气才道:“我不愿对你说谎。”
“我也不想听你说谎。”
越执道,心下已然有了几分猜疑。
世人皆知南都姜家树大招风,若是姜柳居以此为借口那么越执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偏生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主。
“既入朝,那又为何留住牧自邯?”
“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越执笑了笑,偏是这无可奉告却将答案一一赤裸裸的展现给了他。
“你与太子其实还有别的交易。”
越执再一抬头已然收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同一个姿势站久了并不舒服,他索性走到姜柳居身侧的石凳上坐下。
“姜家已经到了不得不选主的时候了么?”
他语气本带着猜疑,只是姜柳居却未发觉其中玄虚,只叹了口气。
“不得不?”
将面前的酒一口饮进,辛辣入胃带起一阵灼热,他方才道:“姜家从来就没有过选择。”
姜家虽是大家确鲜少插手王子夺嫡,只是许伯容早已设下大局,先是诱得郑氏谋反将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号扣给天性懦弱的十皇子,再将以早已埋好的巫蛊为引让所有人对郑氏心生间隙,而同事亦可借郑氏的手除去那八王。
一坛酒饮尽了,姜柳居眼中才现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哀。
“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
越执听完他的话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那牧自邯在你这处实为避祸?”
“前些日子安交各大人受到密信,说那牧自邯搜罗了许多不利的东西要交给郑国舅。”
他话未说完,但越执却能猜到,这密信大概也是许伯容的手笔了。
“这样一来这些想着讨好郑国舅的人便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越执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今日那什么宴也是为这事?”
“他们哪敢这么高调?”
姜柳居嗤笑。
“不过是背后讲几句编排话,不过也够了。”
“有了百官支持,边塞暂时安稳,如今又掌了兵权……”
呵……
越执心下将自己鄙视了一番。
连自己的造反都是被算计在内的。
那许伯容哪里是需要他的呢?
第47章 变故
人心难测,人心难测……
越执也不知自己是否已经被气了连脑子也糊涂了,手指不断叩击石桌,忽然他站起来对姜柳居说道:“章台用兵符换我,莫非是要防着太子?”
姜柳居哑然,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一般,连带着面上表情也是极其怪异的。
“原来你觉得我对你的好都是别有目的。”
他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后才对越执道:“蔺塞布防图,我只要这一样东西。”
越执心下没由来的愧疚,姜柳居此番对他好的太过不真实,分明前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他只自己如此未免显得薄情寡义,然而若是没由来的接受别人的好,越执是断然做不到的。
既然姜柳居提了要求越执心底愧疚便削去些许,尽管他心头也明白的很,这布防图给不了姜家半分好处,不过是姜柳居提了个天大的要求以平息他内心无端接受好处的别扭罢了。
只是他与姜柳居初见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始终是忆不起来。
“东都扶桑花不知开了没有。”
姜柳居故意扯开方才的话语,省的越执心下别扭的紧。
“我也许久未回去过了。”
越执说道,他又想起许伯容了,在他第一次去东都时适逢扶桑花开,许伯容手执兵书坐在扶桑树下,桃色的花瓣落在他肩头,他挥手抚去抬首对越执招手。
“过来。”
他道,也是那一日他心里对所谓情爱有了几分模糊印象。
越执面上不自觉就扬起了笑意,姜柳居看的出神,心里却清楚明白的很。
许伯容是越执那荒芜许久的心的三月春风。
他忽觉心底苍凉,空虚孤寂将他的心剖出一个大口子,疼的难受,而看着面前心不在焉的越执更是伤口撒盐般的疼。
越执突然听到鸟雀咕咕叫的声音。
姜柳居一抬手,是姜家驯养的家鸽,他取下信鸽脚上附上的卷纸一展开面上便是变了几分。
“怎么?”
“赵大人出事了。”
赵伍羊,越执一听便觉熟悉的很。
“他做什么了?”
“他上书弹劾礼部尚书吴旭欺男霸女,私占民宅。”
越执嗤笑。
“那吴旭可是与那个王爷一党的?”
姜柳居点头。
“这赵伍羊也算个人才,可惜马屁拍错了地方。”
“怎么?”
“若我没记错,郑国舅原是永安十九年的举人。”
见姜柳居不解,越执又道。
“永安十九年阅卷的大人正是吴旭。”
姜柳居恍然。
“原是有师生关系。”
那就难怪这内阁会驳回这奏折了。
“赵家原不是什么大家,赵伍羊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章台为何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你可知许伯容在宫中留有探子?”
姜柳居叹气,越执自然是清楚的很。
“只是,那探子是赵伍羊?”
“是他的妻弟。”
越执没由来的翻了个白眼心里直骂这赵伍羊多事。
“这个人得保。”
越执道,又看了看姜柳居:“既然书信来了,那对方是什么意思?”
第48章 神赋
“自是不能留。”
姜柳居道,纸条被他紧攥在手中,他眼神有些飘忽,看了看越执又转头看向别处。
“不行,”越执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调道,“东都朝堂向来没有什么纯良之人,虽说赵伍羊不是什么大人物,可逃无端端的除去他而不引人注意却是极难,倒是赵伍羊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若此番救下他,那于郑国舅而言倒是一桩麻烦。”
“你倒说的容易,可如何救他?”
越执又是一笑。
“郑贵妃信道,每年的祭神礼要烧九十九张神赋于东都南桥……”
他顿了顿,别有深意的看着姜柳居。
“这神赋是以骈丽体书文,再誊抄于符箓上,而誊抄之人需得是国之圣手方可彰显对神的虔诚,我记得这国手的名还是先帝在时赐给章台的。”
“咳咳……”
姜柳居险些被一口茶水呛死,好半晌后才缓过来看着越执。
“你想让我抄这九十九章?”
“怎么会,那郑贵妃哪里是识货的人,你只管让赵伍羊抄,到时候承你的名便是。”
姜柳居不语。
越执知他这人最不愿的便是为人不诚,便忙着打圆场:“也不是要你……”
“可以。”
“啊?”
“我说可以。”
越执呐呐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随后他抿了抿唇,这时又听姜柳居道:“不过你此番安排只会,日后又有何打算?”
越执笑着挠了挠头。
“我吗,自然是将前世错过的都一一弥补回来。”
“不追随许伯容了?”
“他不需要我。”
他说完,又笑了两声,站起身上前靠着姜柳居,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侧身道:“不过如果章台需要我的话,就去东都王城外的扶桑林。”
他提起姜柳居面前的酒壶壶嘴对准口中。
“章台,有缘再见。”
他饮进这酒而后任凭酒意肆意,只凭着直觉一路前行。
姜柳居并不放心他,待他一出门便差人跟上,再展开那纸条,上面对策与越执所言竟一般无二。
他骗了越执,这信是许伯容传来的,心下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得不承认,到底是许伯容亲手调解出来的人,竟是想法都一样。
只是这纸张后还有一页内容。
“承业究竟是何人?”
这是许伯容的字,笔力劲挺,字字见心。
待越执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他背影后姜柳居才回了书房取出一页信笺来。
“叛臣越执,幼名承业。”
他不否认自己心底那一丝恶趣味,他的确是故意如此,越执造反那日他就在王城外接应许伯容一行人。
那日夜里火光涛涛,就着一星半点的月色,许伯容只冷声道:“除去越执。”
不过四字,再之后他便再未说话,甚至是伯引的死讯也不能再勾起他的半分情绪。
他这人装的风轻云淡可姜柳居却只此人已然心死。
而如今他倒要瞧瞧这许伯容知道越执没死还在他身侧待了多日,如今却又被他以半枚兵符送了出去时他会有何表情。
第49章 追逐
也和听柳宏志说许伯容善酿酒,特跑去四处找酿酒用的东西,安合志手下人大多纯良,见也和那一脸的真挚便心生好感,于是不但给了工具,还传授了许多酿酒的秘法。
假城内没什么好的东西,唯独那一路野花,久经风雨,亭亭玉立。
也和顺路摘了野花想着可以用作装饰,然而刚进了许伯容所居的院子便见着许伯容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他步履匆匆,衣诀迎风而动,也和还未唤出声他已走的极远。
“师傅这是怎么了?”
也和张了张嘴。
“见鬼了。”
身后突然传来柳宏志怀着怒气的声音,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也和吓的一哆嗦手里东西险些落了地,他叹出一口气来好半天才平复了心情,然而回过神心里疑惑更甚事确发觉柳宏志也不见了身影。
“这都是怎么了?”
也和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想到许伯容对自己露出笑靥的模样就觉开心的很。
小心翼翼将东西捧回许伯容房内,将案桌上未读完的书卷拿起翻了两页忽的就瞥见书页上小小的“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