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大宛马对曾经朝夕相处的主人异常的亲近,然而许伯容一靠近它便如临大敌。
“故渊,多日不见,你倒是更胆小了。”
那声音粗糙的如锯木一般,许伯容一惊,随即转头。
“无名。”
竟是他来,许伯容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饱含期待,仿佛无名就该在此时此刻来通告他什么似的。
无名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那身子他用的可还好?”
许伯容不解,随即又恍然大悟,东都妖师无名,最喜逆天而为。
“原来他死而复生,是你的功劳。”
无名无奈,对上许伯容不解的眸子又开口道:“他于我有恩,但那恩情还不至于让我担着遭天谴的风险去救他。”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
“算了,你哪里会记得这些,我此次来只是将越峰送回来,那马儿着实太讨厌,有他在我就没安生日子。”
许伯容心里升起更多的期许,越执离他不远,他抱着越峰的头十分的亲热,分明那才应该是亲近,他在此事突然就不喜越峰,仿佛那是什么碍眼东西……
“无名,你有事瞒我。”
许伯容直觉一项敏锐,更何况他能查觉出无名刻意的避开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无名早年受过越执的恩情,然而最终成全这个妖师的却是他许伯容,因为……
因为……
许伯容眉头轻蹙,这才发觉事态着实不对,他没有帮无名的理由!
他自认为自己能掌控大局,可偏偏却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硬生生在他眼皮底下作祟。
无名倒是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许伯容面上的所有表情。
“还在计划内。”
他如是说着,是故意要让许伯容听见的。
“我对谁都没有隐瞒,”无名一顿,双眼合成一条缝,狐狸似的看着许伯容,“隐瞒你的是你自己。”
许伯容猜不透他的话语,却又听他说: “尽管是有苦衷,但我从不认可你的行为。”
待许伯容还要说什么,却见无名眼神明显转向他的身后,话语戛然而止,他转身安合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
“殿下。”
安合志这两声说的有些没有底气,显然是在位许伯容的称呼而犯难。
许伯容此时已然有些心烦意乱,他还在为无名的话语感到奇怪,他本能的察觉到那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他与越执某道障碍的钥匙。
“安将军有事?”
他这话问的多余,其含义不过是要安合志快些说完走人,倒是无名见他如此笑的更加明显。
“西都,乱了……”
倒在意料之中,况且瞧着安合志神情倒也不是紧张。
许伯容将大部分兵力调来东都,那些匪寇自然会乘机作乱。
好在他早有防备。
“我知道了。”
许伯容道。
此事无名却换了表情。
“等等!”
他叫住安合志。
“乱的是哪里?”
“俞句。”
无名脸色越发的难看,他看着许伯容。
“越执的身子就在俞句。”
第92章 七月为上
许伯容本未想太多,只在那无名提及越执尸身时心脏骤然一疼。
“他不是被葬在玉苑了么?”
安合志代许伯容问出了这个问题。
无名浅浅看了许伯容一眼后迅速收回了目光,安合志倒是留意到这一点,却不敢再多问。
“无名有话要对太子说。”
他这话暗里分明是要让安合志离开的意思,只是不知安合志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刻意避开无名视线只如木桩似的站定了。
“安将军先下去吧。”
许伯容道。
安合志虽答应了,走的却并不痛快,五大三粗的汉子愣是在离开时走出待字闺中的小女子碎花步。
“何事。”
倒不知是不是错觉,无名明显看见那安合志耳朵动了动。
“太子,三年内,尸身不腐,方可活。”
许伯容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因为他记忆里实在没有这件事。
越执离他们不远,越峰又不愿亲近许伯容,故而无论越执怎么拉,越峰都似一半的蹄子嵌入了土似的,固执的很。
越执没好气的拍了越峰一下。
无名转头看了越执一眼,这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
“看太子的样子是要想起来了,不过无名还是要提醒一句,尸身不腐,可活,但若真拖到三年期满,那怎么个活法无名可就不敢保证了。”
他这一句话说的淡然,许伯容却因此一愣。
越峰看了这两人许久,大概是觉得许伯容此时无害,悄悄凑了过来,无名嘴上说着烦它的很,可许伯容告辞时还是上前摸了摸越峰。
越执将越峰托给无名时尚未能看清他的样貌,此事见了才发觉眼熟的很。
“我总觉得见过你。”
越执道。
“越将军尚在奇安府中时偷偷给无名送过几个包子。”
他说。
越执想了想,突然哦了一声。
记忆里确实有那么一个小孩总蹲在奇安府前,周围人家常说这是青楼里不要的小孩,身上带了病,越执不信,便总偷偷带些吃的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彼时越执心思单纯的很,只觉这个孩子和自己遭遇大同小异。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乞丐。”
“那我先叫你无名好不好,我认识一个人,他取名子很好听的,我的名字就是他给的,等他接我回去让他帮你想个名字怎么样?”
他眼里是抑不住的笑意,无名点了点头。
“可他会嫌弃我有病的。”
越执不悦,只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大声道:“谁再敢在奇将军府前胡说八道!”
无名面上的表情大抵是感动,也与越执约好以后要做兄弟。
只可惜兄弟没有做成,后来奇府被抄了家,来接越执的不是他口中的那个人,而是一顿几乎要了他的命的板子。
无名还是无名,只是又多了条丧门星的称呼,大概是总蹲在奇安府前找了霉运。
被人戳着脊梁骨时无名总会觉得自己该恨越执的,可又一次见到他时,一眼扫见他身后的白衣公子他还是轻身道。
“他来接你了。”
越执没听见,转而告诉许伯容他是无名。
第93章 欲盖弥彰
越执送走无名后便见着许伯容面色凝重,他似乎正想着别的事情。
“太子?”
他拉了拉许伯容的衣袖,已是一年,他这身子竟一点也没有长高。
许伯容低头,忽的听见一阵马蹄声,不待越执有所反应,越峰已经挣脱向着无名的方向奔了出去。
“不去追吗?”
越执看着越峰跑去的方向,黯然道:“越峰只认一个主人,他认的主人已经死了。”
越执自只是突然有所感慨,许伯容的面色却更加凝重。
“若是你还没有死呢?”
许伯容想着方才无名的话,他要去俞句,不仅仅是为越执道身体,更是为求个答案。
东都祸乱那日他为一己之私诛杀越执而无半分悔意,如今想想分明是冥冥之中早已求得心安。
入夜,月儿正圆,若是细细看去天空中那稀稀朗朗的星儿似乎白的不纯,带了些橙红。
许伯容未住入东宫,甚至连宫门也未入半步,安合志为他准备了府邸,他只带着越执一人去了客栈歇息。
越执不解其意也不多问,待他洗浴时才悄悄将早年那玉佩掏出来,放在手心尚是温热的。
隔着雕花木屏后水汽氤氲,越执看不清许伯容的身影,也只他现在也是看不见自己的。
他想了想还是抬头溜了下去,小二撑着头靠在桌上打着瞌睡,见越执下来只略略抬了抬眼皮。
“有酒吗?”
越执问道,小二见他是小孩甚是不耐,招了招手也没多说半句话。
越执自荷包中取出碎银子,小二这才睁了眼。
“哟,是哪家的书童吧?”
这小二啰嗦的很,越执心想。
“要一坛梨花春。”
他道。
抱着那坛酒回了房,许伯容已经穿好衣裳,看着越执手中的就挑了挑眉。
“越执是来贺太子的。”
许伯容面上并无笑意,只在越执将酒倒好是才露出牵强的笑来。
“太子大业已成,为何反而不高兴?”
他一杯酒下肚,胃里如火撩一般,他这身子无论哪里都比不得原来的身子。
“未成。”
许伯容道,只看了看那酒。
他并不想碰那杯酒,越执看的出来。
“为何?”
夺来之食,何喜之有?
这江山本就不是他许伯容的。
许伯容眉头蹙起,他只道夜深,要越执早些休息,越执有些奇怪,又是一杯酒入喉,这才道:“太子早年为权,为何如今反而生了退意。”
这是他猜的。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许伯容原也是个心怀抱负的人,然而心有千结,反而使人眼界不再如以往般敞亮。
如今许伯容既然拥有了他想要的,就不该被拘束着,这些话越执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在此时此刻说了出来。
只是越执能猜透许伯容的心结却无法点透。
“早些年听说先帝很亲近首辅大人,可后来却因为一些小事而日渐生疏,越执以为这是有小人作祟,害的一个忠臣不得不告老还乡……”
许伯容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却也点头。
“只是前些日子又听说大人去了北都宁家……”
第94章 欲盖弥彰
他这话已经说的直接,许伯容不过浅浅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所想。
能布如此大局的先帝本就不是平庸之辈,他宠幸的朝臣亦是城府颇深,可让老首辅退出朝廷的却是十六道奏章。
一告首辅私置府邸。
二告首辅勾结朝臣。
三告首辅私收贿赂。
十七告首辅为臣无礼。
这十七章字字诛心,然而将首辅送回老家的却是第十八条。
“不忠不孝”
先帝在时曾经历过一场浩劫,说来也巧了,这浩劫恰好在俞句,名:“俞句寇难”
起初先帝并不将俞句寇贼放在眼里,只草草派出两万兵马,大将是从未有过经验的赵填,赵填以为区区小城不足为患,大队兵马到了临近俞句的小城后也是松松垮垮。
不成想不过一夜,兵马没了。
小城也没了。
赵填的身子被做成了肉干挂在俞句墙头,悍匪站在城头上俯览那一众不知所措的恐惧面庞说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话。
“区区鈅国,不足八月,可攻。”
此人是名什么史书上没记,因为他活的也不长,之所以将他称做噩梦仅仅是因为他只用十日,攻下了蔺塞。
蔺塞为唇,善和,安交为齿,唇亡齿寒尚不可惧,只是这三座城护的是最柔软之地。
鈅国之腹,如舌。
一旦没了这三城,长驱直入攻入鈅国便方便许多。
而巧的就是赵填死的那日,惨状也吓坏了另一个人。
首辅之父——王自行。
当时情况危机,朝堂上下众说纷纭,有人主和,以为随便封那个贼寇一个官做,就可平息此事。
首辅闻言不顾礼仪痛斥其卖国。
于是先帝毅然行使夺情之道,将首辅派去安交。
首辅也不负先帝所托,寥寥几日便将那贼寇敢回了老家,而后又派人加固俞句城墙……
然而也就是他的出色险些要了他的命。
当他回到朝廷后已是次年二月,无人问他显赫功绩,只道他无情无义。
“大人,您父亲的坟,被撅了!”
首辅闻言大骇,随即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一道圣旨,不忠之人不可用。
他平静接旨却也多嘴问了一句。
“何人参我?”
公公面色犹豫,却在收了一锭金子后惋惜道:“是大人的得意门生。”
有的话不必多说,大家都懂。
自此以后首辅再无音讯。
越执告诉许伯容他去了北都宁家无非是要告诉他,这个人与前朝旧事藕断丝连。
以及……
若他愿意多想想就可明白。
遗诏在此人手中。
只是许伯容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只道瞌睡,便回了床上。
越执本意是看看许伯容笑脸的。
许伯容善酿酒,然而酒品着实不行,不过还好,他喝了酒后喜笑。
“太子怎会知道越执愿意为太子放弃什么?”
他摇摇头,这梨花春灼喉的很。
“越执。”
许伯容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分明他滴酒未沾,大概是疲惫了。
越执未答话。
却又听得他说:“过来。”
草莽之辈安能与太子同塌而卧?
他现在反而不明白首辅的话在说谁。
“过来睡。”
许伯容再道,越执转眼看去,床上已然空出一半来,许伯容微微侧着身子,空出一般恰好可将他揽在怀里。
第95章 莫问因果
许多事终究是善恶有报,姜家算不得什么忠烈满门的大家,若要论起一个忠字,甚至抵不上百年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