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脱下外套,他一靠近,许伯容鼻腔中的味道就更加浓烈。
“这是我的本身,只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已然成了腐尸一具……”
他叹气。
“越峰跑了?”
许伯容问道。
无名点头。
“大概是循着味儿了。”
许伯容缄默,倒不是身子着实太虚,他虽觉昏沉,却还能强撑着意识。
越执未死。
他只是蓦然回过神来。
面上不觉扬起了笑意。
“你这般高兴,可我得告诉你,天道不可违,若越执当真活了过来却不是因为我,那二度违抗天道,你和他怕是再无机会见面。”
他话未说完,见许伯容已经合上眼,再没精力说话。
情深不寿。
他想着,突然就打了个哆嗦,他心道不好,他这身子死了多日,已然没了知觉,如今好端端的待着也全靠秘术吊着。
只是许伯容这一睡过去,祭出的便是真正的百年执念,那越执若还有命,大概也不会再记得许伯容这个人。
“许伯容。”
无名突然推了推许伯容,许伯容没有反应,想睡着了一般。
他死不了的。
无名心道,手下却并不因此而停下动作,许伯容便如一块面团,任他错捏偏就是睁不开眼。
“许伯容!”
“你醒醒!”
无名觉得自己是该慌张的,然而心底却并无几分怪异,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天道使然,然而他却也明白,都是轮回业果罢了。
“太子!”
十三赶来的晚了些,只看了一眼满地的血将地面浸成黑色。
“是你这厮?”
怒上心头已拔剑而出,却在将要砍下无名头颅时停了手。
“为什么停手,莫不是你看上我了?”
无名伸着脖子就等着对方一剑下来,却迟迟没能等到。
“我不蠢,太子的伤是你治的。”
“蠢不蠢哪由得你说了算?”
他道。
十三不与他多言,只留下一袋银子就走了。
“这是做什么?”
心知十三是许伯容的人,无名也就放了心。
孤灯寒照雨,夜来的清冷的很。
越执撑着头,这奇叶倒也速度,他这前脚刚回了房,衣服后脚就送到了家。
那大红的衣裳不知为何在越执眼中竟扎眼的很,他不喜这明丽的有些刺目的色调。
“做戏而已。”
他只当自己是个男人,穿那女子衣裳总会有些不适,可说到底,即便是男子的衣服,他便穿得了吗?
不可能。
这答案久久萦绕在心头,如空谷中的一声嘶鸣,绝望却不知根源。
他心中犹有什么梗着,堵着,难受的很,然而偏就想不出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他如此。
扣扣扣……
有人敲门,屋内烛光映着,他瞧着那影子,说不出的熟悉。
“进。”
奇叶推门而入,压抑在越执心底的不知名的失落便立刻充斥整个心脏。
“这衣服,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奇叶顿时面颊红了些。
“子冠和认识心上人许久了吧。”
越执感叹着。
“你还未看过这衣裳?”
“女儿家的衣服,穿一次就够了。”
奇叶蹙眉,什么女儿家的衣服?
“这不是你准备给新娘子的嫁衣吗?”
“新嫁娘的衣服怎会让我准备,这件是我给自己备的。”
越执拿起衣服左右端详着,这才发觉似乎确实如此。
“奇叶你和我的身材竟是一般无二的。”
越执如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脱了外衣换上那红裳便冲着奇叶瞎得瑟起来,倒是方才那郁结心思被抛的远远的。
奇叶没解释,这衣裳是按着越执身材量身定做的。
“这头发也给我弄弄。”
越执道。
“好。”
奇叶拿起青梳,铜镜映出他一半的身子,越执看着自己的脸,他的发冠被松开,青丝垂下。
“子冠,给我取个字吧。”
他忽然说,悲从心来。
“好。”
奇叶想了想。
“子衿如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奇叶,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字。”
他不置可否,只问。
这两日他想了许多,自己沉睡一年,日复一日好好照看自己的,不一定是友人。
奇叶手中动作顿了顿。
“我记忆里有这么这个人,待我极好。”
越执接着说,无论此人是谁,他心知自己是无法再失去他了。
“越执,你可知心悦一个人有多难?”
奇叶也道。
“我……好像知。”
“若那人是男人呢?”
“奇叶……”
“越执我爱你。”
越执忽然一愣,头皮发麻,心底不知是何滋味,他不过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
自己未免矫情了太多。
“子冠。”
“嗯。”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他与奇叶说到底只是陌生人,至少与他而言。
可相处起来却是难得的舒适。
只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
奇叶浅笑,想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为他束发,随后放下青梳。
只是越执瞥见那一侧喜帖,烫金的喜字好看极了。
他思虑许久,终于还是取来笔。
越执……
他念着自己名讳,一字一顿,却在那子冠一侧添上二字。
“子衿。”
第106章 不思量两相忘
许伯容这刀断的潇洒干净,十三将他带回后他足足睡了三日才悠悠转醒,彼时手臂的伤尚未痊愈,鲜血溢出结了痂,看的人更觉触目惊心。
“十三。”
十三上前,这屋中只他一人。
“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果真是不记得了。
十三沉默一阵,心中已然生出诸多隐瞒的手段,他甚至想要杀了无名灭口。
然而许伯容只消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思。
“你行事向来干脆果断,这一番犹豫却是为瞒我什么吗?”
“不是……”
他道,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退下罢。”
许伯容亦说,他不强人所难,只是兀自将白布拆开,如山路盘亘的伤顿时暴露在外。
未愈合的伤口外翻,这足够表明刻这伤的人都心思了。
因为恐惧痊愈。
这是在提醒他什么吗?
许伯容左右看了看,他翻身下床,从案上取下一短匕来,只对着手比划了一下,十三突然闯入只拦下许伯容的动作。
“殿下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许伯容蹙眉,虽不知十三在说什么,但想必是与自己有关的,他沉着脸,只看着十三。
“十三,我以为你是知我的。'”
十三松开许伯容,然而随即又抽剑而出,剑刃架在肩上。
“属下斗胆,只问太子一句,太子既已忘了越执,又为何还要为他劳心伤己!”
他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倒是让许伯容一笑。
“原是为了越执。”
他道。
十三微愣,这才明白许伯容方才那话说的模棱两可,本意不过是戏弄他罢了。
“我拿这匕首只是想看看这伤是不是我自己刻的。”
他说。
“不过我这人向来惜命的很,这伤划掉烂七八糟的一看就是疼得要死,我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许伯容又道。
十三在一侧蹲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怪异,许伯容这话倒是说的轻巧,倒不知他若是哪天有了记忆再回首想起自己这番话当是和滋味。
“只是你方才说那越执,我怎么想不起有这么一号人?”
十三不言,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
他本就是名臣之后,跟随许伯容也是因他能有一番作为,如今他忘了与越执的前尘往事,大概也就会抛去那些功成身退的想法。
他大权在握,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了的事情。
他要瞒着许伯容。
十三想着。
既然是瞒着,那就要彻彻底底,一点端倪都不要给许伯容漏出。
“南都白面将军,生的俊朗的很。”
他开口,只一言,许伯容就看出马脚来。
“你与他熟?”
“不熟。”
“十三,你十六从军,十八岁便跟了我,当时南都的将军还不是越执,之后的时间里你作为我的暗卫也与我寸步不离,你是如何见得这南都的大将军?”
十三愣了愣,随即跪下。
“请太子恕罪!”
“我知他不是一般人。”
许伯容道。
“这手上血淋淋的本来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可你这般阻挠到让我怀疑是不是刻了个越,或者是执?”
言多必失,十三不敢再言。
“能让我生出手上刻字着损招的应该是在万分情急之下,看来这越执,是我应该要见的人。”
十三低着头,看不清眼中那点情绪。
“十三,伯引呢?”
“死了。”
“死了?”
是将与越执相干的人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太子可还能忆起东都祸乱?”
许伯容眉头已然蹙成一座小丘。
“这与他的死有何干系?”
“旁人都以为太子那日是要伯引去藏祸蛊,可……”
“可?”
“太子莫要再问了!”
他眼中挤出泪来,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十三自随他起倒是第一次落泪。
“你分明是要告诉我。”
许伯容尚能保持几分冷静,他好奇心不重,然而事关伯引,他到底是要问上几分的。
“东都祸乱,贵妃一把火烧了太子的朝阳殿,那伯引是去收太子为越执准备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为何不记得越执这么一号人物,什么东西能让他搭上伯引的一条命?
他疑惑不解。
十三却再不说话。
“前程往事不过过眼烟云,还请太子为眼前事早做打算的好。”
许伯容更加不解,然而看了看十三他还是起身先将自己伤口包扎好了。
“过眼烟云,十三,你瞒我,是不愿我忆起那些过眼烟云,还是你放不下自己的那些云烟。”
一语中的。
随后便再不知说些什么。
十三这个人,到底是放不下家族身段。
许伯容兀自摇头,却又不住的想着越执这个人。
越,谐音国姓。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敢以越作名?
为何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十三有意瞒他……
许伯容摇摇头。
“十三,你以为这国于我,算什么?”
“太子一腔抱负,如何是十三能去揣度的?”
“我哪里有什么抱负。”
他叹息。
忽然眯起眼。
“那鸽子?”
“也和自柳大人那里学来的手艺。”
“也和又是谁?”
“伯引嫡子,原拜太子做了师傅,可教他的一直却是柳大人。”
柳宏志。
“大概是因着伯引的关系,太子收养了他。”
十三说着,却又听那许伯容说。
“那柳宏志呢?”
十三不言。
于是许伯容便知晓了。
也死了。
他仍旧没有记忆。
想来是与那越执有关的。
“那越执在何处?”
十三一愣,心中吊起一口气,他突然紧张起来,许伯容看着他的动作,似乎能从中寻出几分乐意。
“越执于十日后嫁……与奇叶成婚。”
许伯容眸色带着些危险,心中突然生出连自己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意。
“成婚?”
他低低喃。
十三有些惧怕的看着这个男人。
他不是忘记了么?
“我手臂上尚带着他的名字,要嫁也该嫁于我才是……”
此话一出,他皱眉,他也不知着心思是何处来的,他只觉起初是愤懑,可过了一会便生出一种想要操控的欲望,他只觉这个人,似乎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他在何处?”
“俞句……”
第107章 冬日干冷
大婚不日将至,越执这人没心肝的很,不记往事也好,他也乐的自在逍遥,摸了摸肚子,他嘴里馋的很。
奇子衿那家伙总把他关家里,喂些奇奇怪怪的汤药,他嘴里发苦,那家伙却不许他吃辣。
偷摸翻墙出来,为的就是找些吃食。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俞句竟不知何时搭了这戏台子。
越执心中好奇,那露天的戏台子看着也别有一番情调,他挤上前去寻了处坐,要了一盒梨花糕来,小二见他穿的华丽出手阔绰面上便露出几分谄媚。
越执看着台上的人,又转头扫视周遭,目光突然落在角落处的锦衣公子身上。
那公子生的俊俏的很,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越执想着,尤其是那双眸子,浅淡的眸色如晶莹剔透的琉璃美玉似的。
只是越执倒不是为看脸而去。
“公子,荷包。”
越执声音也大,然而台上却突然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他的声音被台上的盖了过去。
“公子!”